1.命题底样型性与真假底关系。我们这里所注意的是命题不是命题显现。后者是在特殊时间地点所发生的事体。命题不是。无论普遍或特殊,命题总是样型。在这里我们又要利用语言文字上的样型或凭借来表示。书店里的广告说“某书洋洋百万言”是就凭借说的,“康熙字典底字不多”是就样型说的。凭借占特殊的时空,样型不占特殊的时空,这里所写的“酱”字只在这里出现,它决不是上海墙上所写的任何一酱字,但是就样型说,它们是一个字。命题总是样型,这就是说,它不占特殊的时空。它不占特殊时空,所以不受特殊时空的影响。它本来就无所谓变或不变,它更不能随特殊的时空底影响而变。命题显现的确在特殊的时空中,的确在特殊时空底因果系统中,所以也的确受时空的影响。可是就真假说,我们所发生兴趣的是命题,真假是命题底真假。命题既是样型,它底真假受这样型性底影响。换一说法,命题既是样型,它底真假是样型底真假,而真假本身也是样型的。
2.无分于普遍与特殊的命题。命题之为样型无分于普遍与特殊。就普遍命题说,我们很容易感觉到它是样型;普遍命题总有普遍成分,而此普遍成分给我们以独立于特殊的时空的感觉。有此感觉,我们也以为普遍命题是样型。其实这感觉和命题是样型不相干。如果普遍命题底普遍成分是普遍命题之为样型底理由,特殊命题就不是样型了。普遍命题之为普遍是就它所断定的对象说的,它所断定的对象是普遍的;特殊命题之为特殊也是就它所断定的对象而说的,它所断定的对象是特殊的。命题无论就普遍或特殊说,总是思议底内容,总是意念或概念底关联或者容纳一呈现,或意像于一意念或概念范围之内。就命题本身说,不就它所断定的对象说,它总是样型。命题既是超特殊时空的,它超特殊时空是根据于它底样型性,而它底样型性又无分于普通与特殊的命题,不但普遍命题超时空,特殊命题也超时空。这也许使人感觉奇怪,可是情形的确如此。“孔子是周朝人”不但在唐宋元明是命题,在民国也是;不但在中国是命题,在英俄法美也是。
3.真假也是独立于特殊的时空的。命题既是超时空的,真假也是。上面(1)条已经表示命题底真假也是样型的,那已经表示它超特殊的时空。现在我们还要从命题底真假不能不超时空着想。假如真假不超时空,则头一点须注意的就是根本没有真的普遍命题。一真的普遍命题是无论何时何地都真的命题,它既是普遍的命题,它所断定的对象是普遍的,这普遍的对象本身就是超时空的,一真的普遍命题底真当然是超时空的。假如它不是的话,这就是说,假如一普遍命题在一时一地是真的,而在另一时一地是假的,这命题当然不能普遍地真。既没有普遍真的命题,当然也没有真的普遍命题。第二点须注意的,不但没有真的普遍命题而且没有普遍命题。假如一命题底真是限于一时一地的,它底对象也只能限于该时该地,在该命题是假的的时候或地方,该命题底对象在该时该地或者没有或根本不是该命题之所断定。这当然就是说,对象根本不能是普遍的。一命题底对象既根本不能是普遍的,当然没有普遍的命题。为使命题可以普遍起见,我们不能不要求命题底真假是超时空的。
4.特殊的命题情形同样。假如特殊的命题底真是跟着特殊的时空而变的,我们免不了一种非常之怪的情形。这情形就是真命题只有在一刹那或一瞬息才有。刹那或瞬息是无“间”的,在刹那或瞬息的真命题根本不在时间中,因为任何时候都是有间的。果然如此,在任何时地都没有真的特殊的命题,也没有特殊的命题。为甚么呢?因为只要命题是随着特殊的时空而变的,它底真假也是。如果真假是随特殊的时空而变的,则无论在长时期也好,在短时间也好,它们总在变。无论时间若何的短,只要有间,它们总在变。命题也是如此。其结果在任何时间只有一串一串的命题,而这一串一串的命题当然彼此各有同异,而每一串之中的命题也彼此各有同异。各该命题底真假决不能延长到刹那或瞬息范围之外。这情形已经够怪的了,可是,除此之外,还有更怪的。一方面对于已往的历史,或将来的推测,根本不能有所断定,因为根本不能有命题,当然更不能有真命题。另一方面,命题根本不能交换,因为出甲之口的不是入乙之耳的。显而易见,出甲之口的一出已经变了,等到入乙之耳,已经不是甲所断定的命题,因为出入总是在时间中的事。既然如此,命题不能交换。可是命题是可以交换的,它不是限于刹那或瞬息的;真假情形同样,可见命题和真假都不是随特殊的时空而变的。
也许有人会提出特殊命题底困难。他们也许会说,断定关于孔子底事实的真的特殊的命题,在孔子诞生之后,固然从此永远是真的,但是在孔子诞生之前,这些真命题也是真的吗?他们所盼望的答案是否定这些命题底真,或者根本否定有这些命题。本书底答案是,它们都是真的。照本书底说法,命题不必有命题显现,不过要有命题显现,思议者才意识到它。命题底真假也不靠命题显现。断定关于孔子的事实的真的特殊的命题,在孔子诞生之前,也是真的,不过在那时候,相对于这些命题底命题显现,没有在人们底思议中出现而已。
关于真假我们要注意的第三点就是真假不随时空而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