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变这一意念底困难。有一说法是说变更是不可能的。这说法底理论非常之多,可是,大致说来,我们要注意这不是说我们根本没有经验到变,或变不是事实。这是从意念说,说变这一意念不可能通。说变这一意念不可通虽然是说变那样的事体不可解,然而不是说那样的事体根本没有。官觉上或经验上有我们以变去接受的所与似乎不成问题,也许它从来就没有成为问题。究竟它从来成为问题与否,我们也可以不必讨论。在本段我们只谈变这一意念底困难。一个很容易想到的困难是说一件东西或者变了或者未变。如果未变它是本来的东西,如果变了,它根本就不是本来的东西。一件东西或者是本来的东西或者不是本来的东西;如果是的,它没有变,如果不是,那么有两件东西,而彼此都是彼此也就无所谓变。照此说法,一件东西变了,它既是它自己,又不是它自己。如此说来,变当然是不可能的意念。
2.无论从共相或殊相着想。另有一说法是上段已经提到的说法。我们可以从一件红的东西着想。如果这件红的东西变了,它就不是红的了,如果它仍是红的,它就没有变。假如这件东西在t1为红,而在t2为绿,那么在t1有件红的东西,在t2有件绿的东西,而它们是两件东西,因为红没有法子变成绿。就共相说红根本无所谓变,它当然不能变成绿。表示共相的是意念,就意念说,无论所说的那件东西如何地和我们为难,所谓红,即红这一意念,没有变成所谓绿,或绿这一意念。意念如此,共相亦然。就殊相说,在t1的红不是任何其他时间其他地点的红,它只是t1的红而已,它也无所谓变。即令在t2该件东西仍是红的,t1的红也没有变成t2的红,何况在t2该件东西是绿的。总而言之,无论从共相或殊相着想,红不能变而为绿。假如所谓红的东西只是红的东西而已,则因红不能变而为绿,红的东西也无法变为绿的东西。根据同样的说法,红的东西当然也不能变而为黄的东西。由此类推,红的东西根本不能变。红的东西不能变,根据同样的说法,一件四方东西也不能变,由此类推,任何东西都没有法子变。此所以变根本不可能。
3.对于(1)条的批评。照常识着想,或照常识所有的潜在的假设着想,第(1)条底说法说不过去。(1)条说一件东西或者是本来的东西或者不是本来的东西;如果是的,它没有变,如果不是,那么前后有两件东西,这两件东西彼此都是彼此,也无所谓变。常识承认这房间的桌子无论从昨天、前天、今天着想,都是一件东西。前天的桌子虽不是昨天的桌子,昨天的桌子虽不是今天的桌子,它们彼此虽都各是彼此;然而它们不是三件东西。所谓本来的东西很有问题。在今天底立场说,就今天谈昨天,所谓本来的东西是指昨天的桌子呢?还是指前天、昨天、今天的桌子之为一件东西的桌子呢?就前一看法说,今天的桌子的确不是本来的东西,可是,就后一看法说,今天的桌子是本来的东西。说今天的桌子不是前一看法的本来的东西,并不表示桌子变了(变底定义为A段所说),说今天的桌子是后一看法的本来的东西并不表示桌子没有变,这当然就是说一件东西变了,它虽不是前一说法的本来的东西,然而它是后一说法的本来的东西。所谓“自己”有同样的问题。如果“自己”底意义是同一的,一件东西虽变,它不至于既是它自己又不是它自己。这就是说变更这一意念不至于有(1)条所说的不可能。
4.绵延的同一的东西。以上的说法底中坚要求是贯穿前天、昨天、今天的某一张桌子。这当然就是说要有在时间上有绵延性的东西。说东西是有关系与性质上的统一性的,也就是要表示它是在时间上有绵延性的。这样的东西在官觉上的确不容易建立。本书第五章表示认识东西是直接的,不是由关系底一致或性质底相似推论出来的。关于这一点我们似乎只能说官觉者或认识者有此能力而已。我们似乎不能再说甚么。如果我们不就认识说,而就所谓认识的东西说,问题似乎更麻烦。在由一个蛋变到一只鸡,或由一粒松子变成一棵松树底历程中,我们会说那个蛋和那只鸡不是一个东西,那粒松子和那棵松树不是一个东西。这两个历程似乎牵扯到四个东西,而每一个东西虽都有在时间上的绵延性,然而也都有时间上的终始。这由一个蛋变成一只鸡底变,不只是一件东西底性质不同,而是一件东西变成另外一件东西,为维持定义起见,我们也许要说蛋与鸡之间有贯穿二者的同一的东西,不过一直到现在,我们没有相当的意念去接受这东西而已。我们可以用符号表示如下,如果m这一件东西变成n这一件东西,则必有一件 L东西贯穿m与n。杨布白衣而出黑衣而归,对于狗只有m与n而已,对于人还是有贯穿m与n底L。有些情形显,有些情形晦,虽然如此,如果我们承认常识或常识中潜在的假设,我们似乎不能不作如此说法。可是照此说法,我们虽然有寿命很短的东西,也有寿命非常之长而且长到以永恒为极限的东西。这样的东西超出官觉范围之外,在知识论我们不必讨论这样的东西,我们只承认所与之中有东西这一说法已经够了。
5.贯穿时间的东西改变它底性质。我们既承认有贯穿时间的东西,(2)条所说的困难可以克服。所谓一件东西底变不是它底性质底变而是它变了它底性质。假如一件东西在t1是红的,在t2是绿的,红虽没有变成绿,然而该件东西不只是红的东西而已,该件东西仍为该件东西,不过它由在t1是红的变而为在t2是绿的而已。该件东西之是该件东西有点象我是我一样。我可以早上穿中服,下午换西装,我还是我,中服还是中服,西装还是西装,中服虽没有变成西装,然而我的确改变了我底衣服。一件东西既不是它底任何一性质,它当然可以改变它底某一性质。一件东西虽改变它底某一性质,然而它本身底同一或统一没有因此取消。照此说法,一件东西X可以由红(A)变绿(B),然而红没有变成绿,A没有变成 B,根本没有A是B而又不是B,或B是A而又不是A底问题,只有 X在从前是A而现在是B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