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意念无真假。以上实在只是表示,意念虽有不引用的,然而没有不能引用的。本段我们要表示意念无真假。我们不但没有不能引用的,无矛盾的意念。也没有假的,无矛盾的意念。这当然也就是说,没有真的意念。真假是对于命题而说的,不是对于意念而说的。至于所与更无所谓真假。赵高所指的那所与,显而易见,不是“假马”,他所引用的“马”意念,也不是假意念。意念无所谓真假。我们分析意念,结果是一堆命题,这些命题有真假,而原来的意念仍无真假。这问题又牵扯到意念与命题底分别或共相与共相底关联底分别。这分别,前此已经提到过,是非常之困难的问题,我们在这里也不打算从长讨论。大致说来,命题是可以肯定或否定的,意念是无所谓肯定或否定的,命题是用句子表示的,意念是用字表示的,……等等。引用“四方”这一意念,当然承认由分析“四方”而得的命题为真,这些命题只肯定“四方”如何地是四方而已,它们没有肯定“四方”。假如我们引用欧克里几何之所谓四方,我们承认“四方是四边相等四角相等的平面四边形”这一命题为真(这里所谈的不是定义,所论的不是四方两字),可是,我们虽承认这一命题为真,我们所引用的“四方”这一意念仍无所谓真假。在本条我们不讨论理由,只表示实在的情形确是如此而已。
2.空实与真假。第一,我们得注意空实与真假无关。实的意念不因此就真,空的意念不因此就假。世界上有人,这就是说有合乎“人”意念底规律的所与,可是,“人”这一意念不因此就真。对于x所与说,“x是人”,这一命题也许是真的,对于y所与说,“y是人”,这一命题也许是假的,但是,“人”这一意念无所谓真假。假如我们因为世界上有人,而因此“人”这一意念为真,我们实在是以意念底实当作它底真底标准。如果我们以意念底实为意念底真底标准,我们当然免不了要以意念底空为它底假底标准。果然如此,空的意念都是假的意念。假如世界上没有鬼因此鬼这一意念也是假的,那么问题就闹大了。我们要记得,空的意念虽没有直接的所与上的用处,然而有思议上的用处。假如空的意念都是假的,而假的都应淘汰,我们底思议无由进行,思议底结构也无由成立。假如我们因“零”、“无量”、“无量大”、“无量小”,这些意念底空,遂以为它们是假的,因它们底假而淘汰它们,我们底思议的确无由进行。传统逻辑学因没有顾虑到“零”这一意念,遂致有说不通的地方,别的意念结构底需要空的意念可以想见。
3.乱用与真假。我们也可以回到赵高指鹿为马那种情形上去。上面曾说,在此情形下,“马”意念虽不能引用到赵高所指的那东西上去,而“马”意念本身不因此就不能引用。谈到真假,问题同样。赵高指鹿为马,他说了一句假话,或者他断定了一假命题,可是“马”意念不因此就假。这意念仍是意念,就它底规律成分说,它仍是一接受方式,它有所谓,凡满足此所谓底条件的,我们仍以“马”意念去接受,而它们也的确是马。赵高说了一句假话,或断定了一假命题,可是,他没有看见假马,也没有引用假意念。我们在这里所要表示的是意念无所谓真假。
4.不够精细与真假。不够精细的意念我们的确有,这些意念只是不够精细而已,也不是假的。假如有两不同的橘红,而我们都以“橘红”这一意念去接受,这一意念也许不够精细,而这一意念并不因此就假。不仅如此,我们说,这两不同的橘红都是橘红的,我们并没有说一句假话或断定一假命题。由此也可以看出精细与正确是两件事。也许有人说,耳闻目见的世界是假世界而说这话底理由是说,我们底意念与所与不完全同样。这说法也是要求,我们所有的普遍的意念,与特殊的所与,完全同一。这要求是无法满足的,前此已经表示过。现在我们不注重这一点,我们所要表示的,是意念虽不与所与同样,而意念不因此就假。在我们现在所讨论的范围中,我们不知道所谓“假世界”是如何的世界。即令所谓假世界是说,表示这世界底一切的命题,p,q,r……等等都是假的(所谓假世界似乎只能有这意思),这并不表示意念是假的或世界是假的,这只表示那一整套的命题都是假的而已。
5.不相干与真假。不相干的意念或者是对于某意念底结构不相干,或者是对于某一方面的所与不相干。前一方面的不相干与现在所谈的也不相干。现在的相干问题只是后一方面的相干。与一方面的所与不相干的意念并不是与任何方面的所与都不相干。欧克里几何对于天文学中的长距离也许不相干(究竟相干与否是物理学家或天文学家或算学家底问题,不是我们底问题),但是,它有它底引用底范围。无论如何,相干的意念不因此就真,不相干的意念也不因此就假。我们如此讨论者,也就是从各方面着想表示意念无所谓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