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用问题。上面曾说,每一意念是一接受方式。(论道一书曾提出“式”那一意念,它不是接受方式;在本文我们用不着提到它。)就它是接受方式而言,它总牵扯到一普遍的命题:凡合乎某一意念底条件底所与,我们都以某意念去接受。照此说法,我们当然免不了引用问题。官觉者底官觉区内有好些呈现,有许多形形色色,而在思议活动中他有许多的意念。引用意念于所与当然免不了直觉,他总要看而后能见,要听而后能闻。他当然有快慢问题,有时看而即见,有时听而即闻,有时看了而不即见,听了而不即闻。所谓“觉”就是引用意念于所与。可是,这一方面的问题,我们现在不注重。所注重的是引用底另一方面的问题。我们先把负用法撇开。我们有时会指一所与说“那不是桌子”。这就是桌子这意念底负用法。这用法撇开之后,尚有别的问题,例如不引用与不能引用的问题。
2.意念底取合。意念之不引用或者是我们弃而不用。或者是我们虽不弃而仍不引用。弃而不用底问题颇多,理由也可以是多方面的。也许从知识底发达着想,我们不能不舍旧取新,也许我们为时代思潮所左右而舍旧取新或弃新择旧。无论如何,我们可以举出许多理由,何以在思想底历史中,有些意念被淘汰,有些意念被保留。现在我们不讨论思想史,我们只表示,对于意念,我们有所取舍而已。至于意念既未被弃而又不引用底情形,日常生活中,也许不常碰着。理由也不是一方面的,但是有一理由我们得稍微说说。这样的意念也许是所谓空的意念。如果所与中根本没有合乎一意念底规律的东西,则该意念是空的。空有两种空法,一是逻辑的空,一是事实的空。前一种空只表示一意念之为矛盾的而已。我们所注重的是后一种的空。假如“没有鬼”是一真的命题,则鬼这一意念就是空的意念。“鬼”这一意念没有矛盾,它底空是事实上的空。
3.空的意念。鬼也许是从来就没有的,鬼这一意念也许从来就是空的。另外有好些意念也是空的,也是在事实上是空的,然而它底空法与鬼这一意念底空法不一样,在自然史中,有好些东西,是从前有的,而现在没有了,例如“恐龙”,“长牙虎”……等等。这就是说,“恐龙”,“长牙虎”……这些意念从前不是空的,而现在是空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套空的意念,前此已经提到过的。“无量”,“无量小”,“无量大”,……这样的意念一方面不是矛盾,所以它们在逻辑上不是空的,另一方面,事实上根本不会有合乎这些意念所规律的所与,不只是恰巧没有这样的所与而已。这样的意念也可以说是在事实为空的,可是,它们底空法既不是“鬼”那一意念底空法,也不是“恐龙”那一意念底空法。这里所谓引用是对于所与底引用,不是在思议历程中出现。若从后一方面着想,以上的空意念也许都引用,而在哲学上,最后一类的空意念,是常常引用的。可是,从前一方面的引用着想,这些空意念都是备而不用。备而不用无伤于意念之为意念,它们仍可以是思议底内容。也有相当于此内容的对象,所缺乏的只是相应的所与而已。
4.不引用和不能引用底分别。不引用与不能引用是两件事。不能引用的意念就是矛盾的意念,只是矛盾的意念。除矛盾这一理由外,没有别的理由,说意念不能引用。所谓能与不能,最广泛的意义,就是逻辑上的能与不能,而逻辑上的不能,就是不可能,而逻辑上的不可能就是矛盾。除矛盾的意念外,没有不能引用的意念。也许有人以为赵高指鹿为马,他底所指,“马”意念不能引用。这样的“不能引用”,既不是不能引用,也不是不引用。这当然不是不引用,因为赵高既指鹿为马,可见他引用了马意念。这当然也不是不能引用,这至多只是说“马”这一意念,不能引用到赵高之所指的那一所与上去而已,而这又只是说,把“马”意念引用到赵高之所指的所与上去,其结果是一假命题。这与“马”意念底能否引用根本不相干。显而易见“马”意念可以引用到许多我们所遭遇的所与上去,例如关公所骑的那个动物。
5.不够精细的意念。意念也许有不够精细或不够要求的问题。也许有人会这样地提议:假如有两不同的橘红,一稍微深一点,一稍微浅一点,因此“橘红”这一意念不能引用。请注意这也不是“橘红”这一意念不能引用。即照原来的提议,提议者已经引用了“橘红”这一意念,这两件东西底颜色虽不同而它们都是橘红的。这不是说“橘红”这一意念不能引用。这只是说,“橘红”这一意念不够精细,不能分别两不同的橘红。可是两不同的橘红虽然不同,然而同为橘红,可见,“橘红”这一意念的确可用。如果我们要精细,我们可以利用“深橘红”,“浅橘红”两意念,去区别这两件东西底颜色。虽然如此,提议者还觉得不够,因为“深橘红”没有表示如何的深,“浅橘红”也没有表示如何的浅。这样地一步一步下去,提议者底要求永远达不到。如果我们以度数表示深浅,以某某工具去测量度数,提议者仍可以怀疑,我们所得的结果,是否与那两件东西底颜色恰恰符合。请注意,果然如此,提议者所要求的,不是精细正确,不是意念能否引用,不是意念能否精细正确地引用到所与上去,而是意念与颜色洽洽同一。如果我们有这样的要求,意念的确不能引用,不仅以上的“橘红”这一意念不能引用,任何意念都不能引用。这要求是无法满足的,因为两件东西底颜色是特殊的,而意念是普遍的。二者根本不能有洽洽同一问题。二者同一,不是普遍将就特殊,使普遍的失其为普遍;就是特殊将就普遍,使特殊的失其为特殊。我们根本不应该有这样的要求,当然也没有根据于这要求而来的意念之能否引用问题。我们要记得,引用“橘红”这意念于两不同的橘红的东西,也许不精细,可是,并非不正确。引用“橘红”于这两件东西非常之正确,只是没有表示深浅不同而已。精细有程度底高低,而极限根本不能达。意念之能引用与否,也不能以精细底极限能达与否为标准。我们要知道,极限没有能达的,不然不成其为极限。精细底极限当然也达不到,我们所能达的只是高度的精细而已。不够某精细程度的意念依然正确,依然可以引用。
6.不适合的意念。另有一不能引用也不是真的不能引用。假如我们说这样的话“在天文学,我们所谈的距离都是很大的距离,对于很大的距离,我们不能引用欧克里几何”。这不能引用底意思,也许是说,如果我们引用欧克里几何于天文学上的距离,我们得不到正确的结果。请注意,这不是欧克里几何不能引用,而只是它不能引用到天文学的距离,它与天文学上的距离不相干。这情形与指鹿为马的情形当然不一样,因为天文学上的距离仍是距离,而鹿根本不是马,但是,二者之间仍有极相似处,二者都代表我们把意念乱用,而不代表意念不能引用。除矛盾的意念外,没有不能引用的,只有我们用的不得当或要求过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