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原料问题。在论想像时,我们已经表示说经验供给原料,话说得笼统一点。后来我们说想像底原料是记忆所保留的所与。经验两字,照我们的用法,实在是以得自所与者还治所与,想像本身是一收容所与的工具,它也是致经验于可能底成分中的一成分。说经验供给想像底原料总有点像绕圈子的话。我们当然可以说,“经验”是一总名,它包括许多的成分,说经验供给想像原料,实在是说,撇开了想像成分的经验,尤其是以记忆为工具的经验,供给想像底原料。对于想像,问题似乎还小,我们不至于以为没有想像就没有经验,或者没有意像就没有经验。我们既不以想像为经验底必要条件,我们当然可以把经验划分为有想像的经验,与无想像的经验,而说无想像底经验所保留的所与(或所得),供给想像底原料。总而言之,说经验供给想像底原料,问题似乎不甚麻烦。
2.最基本的原料是所与。思议底问题麻烦一点。思议中的关联与关联者都是意念或概念或命题。每一意念都是得自所与而又可以还治所与底方式。也许有人会说,没有意念根本没有经验,而没有思议也根本没有经验。一部分的理由是官觉问题。官觉不只是官能。官能底对象只是所与或呈现,而官觉底对象可以是“红”的、“方”的、“香”的、“甜”的“东西”。不谈觉则已,谈觉总有引用意念于呈现或所与之上的程序。单有官能,无所谓经验,要有官觉,才有所谓经验。果然如此,意念底运用是经验底必要条件,意念是经验底必要条件,思议当然也是。如果思议是经验底必要条件,它底原料不能又是经验所供给的。对于思议,我们也许会遇着这样一个问题。其实思议与想像,在这一点上,没有多大的分别。思议不是经验底必要条件,好像想像不是经验底必要条件一样。经验是一总名,它包括许多不同的经验,思议也许是知识经验底必要条件——知识经验这一名词,以后会常常出现——它不是经验底必要条件。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照(1)条所说的说法,说经验供给思议底原料。可是与其这样的说,仍不如直接以所与为思议底基本原料。
3.抽象。以上只是从原料着想而已。所与及其关系虽是原料,然而不是内容。要此原料成为内容,我们要有另外一种工作。谈想像时,我们特别注重记忆,我们说,想像底原料是记忆所保留的所与。思议也需要一种工作去化所与为原料。此工作即前此已经讨论过的抽象。抽象是意念底充分与必要条件。别的工具也是收容底工具,既是工具当然也有所得,但是如果这些工具不牵扯到抽象,即有所得,这所得,严格地说,不能还治所与。所谓治所与是以方式去接受所与,以方式去接受所与就是下章所讨论的规律成分。在本章我们不讨论规律成分。我们也许可以用一假设表示我们底意见。假如一官觉者只有记忆而无抽象,在一变更很烈的世界,他没有法子应付当前。他所有的工具只适应于已往,如果变更剧烈,当前的可以与已往大不相同,他当然没有法子应付当前。只有超时空的意念才能超时空地应付当前,而这非有抽象这一工具不可。有抽象这一工具,官能者才能化所与为意念,才能使它成为思议底内容。
4.意念不是像。上面所注重的是抽象,不是抽象的,抽象是一活动,一工具,一趋势,抽象底结果才是抽象的。所抽的究竟是甚么呢?上面已经说过所抽的是意念。我们要特别注意意念不是像。我们要表示意念既是抽象的,它就不是像。从前的人以为抽象是从特殊的之中抽出一“普遍的像”来,照我们底说法,是普遍的就不是像,是像就不是普遍的,所以根本没有“普遍的像”。我们也不能找出一特殊的像而又能普遍地引用的。从各人对于他底朋友底经验,很容易想到这一点。某甲对于他底朋友某乙有印象,这印象是特殊的,某甲决不能把这印象引用到别人身上去,他只能把它引用到某乙身上去。特殊的像根本不能普遍地引用。只有普遍的才能普遍地引用。能普遍地引用的一定是普遍的理念。意念既能普遍地引用,当然不是像。前此已经说过,有些意念有相应的意像以为寄托,例如“红”意念可以寄托于“红”意像,虽然如此,意念仍不是意像。二者相混,就有说不通的情形发生。反对抽象意念的人大都是以意念为意像,以意念为像,它当然不能抽象,因此他们也不能不反对抽象的意念。反对抽象的意念本身没有甚么要紧。可是,如果我们意识到,在此情形下没有知识底可能,没有科学底可能,也没有哲学底可能,否认抽象意念的哲学,就说不通了。
5.所与底重要。话还是要说回来。抽象的虽不是像,而所从抽的仍是像或呈现或所与。最基本的原料仍是客观的所与,想像底原料是它,思议底原料也是它。此所以我们第一章就论客观的所与。所与虽然重要,而从下章起我们论到它底时候慢慢地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