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以一范多,以型范实。抽象的既是抽象之所得,抽象就是得抽象的底工具或趋势或程序。它一方面是执一以范多,另一方面执型以范实。所执的一是具体的,所范的多也是具体的。我们先从执一这一方面着想。假如一乡下人从来没有看见火车,一城里人告诉他火车是如何如何的,乡下人不懂。城里人把他带到车站,指着一火车,说这样的车就是火车。所指的是一具体的火车,但是城里人所要给乡下人知道的不是所指的那一个特殊的具体的火车,而是那样的车。如果仅为前者,则乡下人看见另一特殊的具体的火车,他仍不会知道火车是如何的,因为没有两个特殊的火车是完全一样的。既为后者,则所指的那个特殊的具体的火车实在被利用为符号。符号虽具体而不特殊,或者说它有具体的表现,而无特殊的表现。只要典型抓住,具体的表现底大小轻重长短……等等都不相干。上海酱园底酱字与康熙字典中的酱字都是酱字。城里人要乡下人得到的是一符号,一样式,而与此符号相合的都是火车。在这阶段上所执的一,视为符号底具体的表现,是具体的,所范的多当然也是具体的。
2.由意像跳到意念。所执的一视为符号底具体的表现虽是具体的,然而视为此具体的东西所表现的符号不是具体的。乡下人不能把那火车带回去,他只能把意像带回去,他以后应用的也是带走的意像,而不是在火车站的那列火车。意像是类似具体的。如果乡下人在这阶段上打住,他不能转告父母兄弟火车是怎样的车(除非他画一张火车像)。假如把这画像这一可能除开外,他只有一个法子传达他底意像,他只能把意像改成一串相联的意念,普通所谓描写或形容。除此之外,他所得的意像不能传达。在抽象底历程中,这是重要的一步,这一步就是改意像为有关联的意念图案。意像是意像者之所私,意念不是意念者之所私。我们还是回到原来所执的一。原来所执的一由意像跳到意念,抽象的程序才能算是达到主要点。这一跳是由类似具体的跳到完全抽象的。在这一跳之后,所执的一已经成为思议的内容。经过这一跳之后,原来的类似具体的意像成为意念底定义,而原来所执的一已经过渡到抽象底意念领域范围之内。这一跳一方面重要,另一方面要有所谓抽象的本领才能办到。也许有人根本就不能够由意像跳到意念,但是大多数的人恐怕都有这抽象底本领,不过这能力底大小很有分别而已。
3.执一与所谓,范多与所指。意念底领域是非常之奇怪的,它是四通八达的图案式的网子。每一意念都是别的意念底关联。意念是抽象的,一意念底所谓就是该意念底定义。普通所谓解释一意念,就是求一意念之所谓。如果我们抽象底能力很大,不求意念底所指,只求意念底所谓,则此四通八达的图案式的网子是一自足的领域。表现此领域的东西最容易想到的是百科全书或字典,不过我们这里所谈的不是字而已。有图画的字典也容易使人明白字义,因为这实在是利用意像或印象以为意念的帮助,但是没有图画的字典也行,康熙字典就是没有图画的。其所以能行者,因为单就所谓说,我们可以完全站在抽象的意念领域去求意念底所谓。请注意这是单从所谓说,而不是兼从所指说。如果我们只在意念领域,我们可以知道菽何以异于麦,牡丹何以异于芍药,然而到花园里去牡丹与芍药不见得一下就能分,到田里去菽麦也不见得一下就可以辨。为兼顾所指起见,我们底抽象不但是执一,而且是范多。
4.抽象是以所执的一去范多,以所执的型去范实。抽象是以所执的一去范多,或以所执的型去范实。(2)条所说的跳底重要就在化具体的为抽象的,使所执的一抽象化后能够范多,或所执的型抽象化后能够范实。所范的多总是具体的,所执的一则不同。它原来是具体的,可是等到能范多的时候,它已经是抽象的。所执的一要经过(2)条所说跳跃才能够范多,未经此跳跃的一只是意像而已;意像虽不是具体的,然而是类似具体的,它是像,它不但是类似具体的,而且是类似特殊的,它不能超出它自己,去范那虽大同而实小异的实实在在的东西。除它本身与自己相同外,它与这些大同小异的东西总有不同的地方,要范多则所执的一非抽象的意念不可。抽象意念与所范的多无所谓大同小异,只有能范与否的问题,例如“这张桌子是红的”。可是“桌子”意念无所谓红,也无所谓黑,它与这张桌子没有异同问题。对于桌子所有的意像或者是红的,或者是黑的,如果它是黑的,它就异于以上所说的那张红桌子。这似乎很清楚地表示意念能范多,而意像不能范多。抽象是从具体的东西经过以上的程序去得抽象的意念。
5.抽象是收容与应付底主要工具。我们对抽象这问题特别费力的道理就是因为抽象这一工具在知识论特别地重要。有些收容与应付的工具以后不再提到,另外一些以后还要讨论。后者之中抽象最为重要,它是知识底主要工具,不仅是收容与应付官觉所与而已。这一点也许在第六第七两章之后会表示得清楚一点。至少我们有此盼望,现在不过表示抽象是如何的程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