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真正地如此和本身就是如此。有一很普通的观念说客观地如此就是本来如此。我们不假思索的时候,本来两字也许引起相当的情感,我们以为意义清楚,可是,稍微想想,问题就多了。大约说来,本来如此可以有两个看法,一是真正地如此,一是事物本身就是如此,或是事物自己就是如此。前一说法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把真正形容事物,一种是把真正形容我们对于事物所肯定的命题。前一种日常生活中常有,假如有人给我们一张画看,说那是宋画,也许张先生说是“假”的,李先生说是“真”的。在习惯上我们所谓真假似乎是引用到那张画上去的形容词。这办法本书不敢赞成。照本书底看法,真假不能直接引用到所谓“东西”上去。就那张画说,它就是那“东西”无所谓真假,它或者是宋画,或者不是,它好像一棵树一样,无所谓真树或假树。这一点以后会谈到。
2.真假是命题底值。真假是命题底值不是“东西”底性质。仍以上面所说的画而论,所谓真的宋画实在是说肯定那张画为宋画是真的命题,所谓假的宋画是说肯定那张画为宋画是假的命题。不如此解释,则指鹿为马,而世界上的“假马”会多到不堪设想。把真假视为命题底值,就是以上所说的第二种的真正。以这样的真正为本来,所谓本来也许可以说得通,可是,把它说通会牵扯到整个的知识论。本书也不过求真之所以为真而已。这一看法的本来,我们现在不谈。
3.自己如此和自己以为如此。我们既不谈真正说,所要谈的当然是事物本身说。这一说以客观地如何如何为事物本身如何如何。本身说也有两种,一是个体自己如何如何,一是个体本来如何如何。前一说有两个说法,一个说法是说自己如何如何,另一个说法是说自己以为如何如何。后一说是限于有观的个体,或所与或呈现。无观的呈现既无观,当然没有所谓“自以为”。有观的呈现才有自观。假如甲乙同为一种的官觉者,甲对于乙所有的观是甲观,乙对乙自己所有的观是乙自观。问题是自观是不是客观,这就是甲是否一定要承认乙自观为客观。
4.自观不一定是客观。自观不一定是客观。显而易见自观可以是主观的。所有的主观都是自观,虽然有些自观不是主观。即以甲乙两官觉者而论,乙自己以为他如何如何,他不见得果然就如何如何。甲底官觉也许比他自己底官觉靠得住,或者更确切,更清楚。这还是从官觉方面着想。也许有人以为官觉不容易有靠得住,或清楚或确切的问题,这一点我们现在不讨论。若从知识着想,情形更是显而易见。别人知道自己常常比自己知道自己更清楚,更确切,更靠得住。本条无非表示自观不必是客观,它虽不必是主观,然而很可以是主观,并且很容易是主观。
5.本来和原来。另一个说法是说自己如何如何,而不是自以为如何如何。说自己如何如何,是说自我而不是他人,或者本身如何如何而不是外力使其如何如何。这样的自己如何如何不是(3)(4)两条底所说的,它是事物本来如何如何。以客观为自观的究竟很少,以客观为本来的则比较地多。本来可以分为两种,一是本来,一是原来。二者底共同点是不受别的东西底影响。它们不同点是前者没有历史意义,而后者有历史意义。对于前者我们说它没有历史意义,假如有的时候,它就成为原来了。对于原来我们要稍微说几句话,以后虽会提及然而不会多所讨论。有些人常常以一件东西原来如何如何作为该件东西就是如何如何,或应该如何如何。假如有人说,“大褂原来是没有领子的,现在加上领子,简直不成为大褂”,这表示他所谓大褂是没有领予的,在历史上有一个时期,大多数人之所谓大褂,也是没有领子的。可是,现在人之所谓大褂虽不坚持有领子,也不坚持没有领子,照现在的人看来,具某长度的单衣服确是大褂;只有在执古衡今底条件之下,方有具某长度的衣服“简直”不成其为“大褂”底问题。“信”也许原来是人言,“武”也许原来是止戈,但是现在所谓信不止于人言,现在所谓武也不止于止戈。我们在现在用信字底时候,不必想到人言,用武字底时候也不必想到止戈。我们能够知道一件东西底原来状态,当然很好,因为我们增加了历史上的知识,但这与当前的呈现是否客观没有关系。假如人原来是有尾巴的(有些人持此说),我们当前的呈现没有我们能够引用所谓尾巴去形容的东西,假如我们进一步说,那呈现是人,我们不因为那呈现没有尾巴而说我们看错了。总而言之,一件东西原来如何如何并不就是客观地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