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未开荒的林地上,
俯视万物的太阳已久未光顾那里;
驼鹿啃食着牧草,粗暴的熊四处游**,
啄木鸟在高高的桅杆上飞速奔跑。
他躺在黑暗笼罩的地方愉快地过夜;
红色的黎明之光将在那里轻轻地抚摸他。
无论智者将去何方,他始终在自己的家中,
大地是他的地板,蔚蓝的苍天是他的门厅;
无论圣洁的灵魂指引他走向何方,那里都有他的大道,
由上帝的光芒预示并照耀着。”
——爱默生
清晨我们从睡梦中醒来时,听见雨点打在我们棉布帐篷上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微弱而从容,似乎略带不祥。这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整个乡野都像是在哭泣,到处都湿漉漉的。雨滴坠落在河面上、桤木林里和牧场中,天空中没有彩虹,整个清晨都回**着小鸟的清脆鸣叫。这小鸟愉快的叫声令整个树林都充满了生气。我们刚踏出帐篷时,一群母羊跟在几头公羊后面,沿我们身后的一道山涧匆忙冲下,疯狂地奔跑跳跃着,旁若无人。它们在较高处的一个牧场上过的夜,现在跑到河边来吃草。当那几只公羊透过薄雾看到我们的白色帐篷时,它们惊慌失措,慌忙用前蹄抵地来阻止其身后奔腾而至的羊群。整个羊群静静地站立不动,用它们那温顺的头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想要尽力搞清楚这其中的玄机。最后,当他们确定那东西不会对它们造成伤害时,便安心地四散在田野里。后来我们听说,几年前的夏天,我们安营扎寨的那个地方曾被一群佩诺布斯科特人占领。我们可以透过薄雾看到屹立在前方的一座色彩浓重的圆锥体山峰,那是胡克西特峰,对于船工们来说它是个地标,我们还可以看见河流西岸远方的恩卡努努克山。
这里是我们今天航程的终点,因为在雨中再航行几个小时我们就将抵达最后一道船闸,前方出现了许多长长的急流,而小船太重,我们很难将船拖过这些急流。我们沿河岸继续步行,在阵雨和薄雾中用一根手杖摸索着前进,爬过途中湿滑的原木,心情愉悦得像是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松树和脚下湿润泥土的香气扑鼻而来,那隆隆瀑布声让我们十分兴奋。毒蕈、漫游的青蛙、云杉上垂下的苔藓以及树叶缝隙中悄悄掠过的画眉都随处可见。在这潮湿的天气中,我们的道路犹如某种信念与我们紧密相连,我们放心大胆地跟随它的指引。我们确保了自己的思想保持干爽,只有衣服被雨水淋湿。总之,这是阴雨蒙蒙的一天,云雾中偶尔能透出几道亮光,而树上麻雀欢快的啼叫似乎预示着即将雨过天晴。
“任何自然发生的事情都不会令人类受伤,地震和雷雨也不例外。”一位住在我们前方几英里处的天才如是说。如果突降骤雨,我们被迫到一棵树下躲避,则可借此机会好好观赏大自然的那些杰作。在一次夏日的滂沱大雨中,我曾在树林里的一棵树下驻足了整整半天,高兴地看着树皮上的裂缝、脚下的落叶和真菌,观察如显微镜般精准细致,收获颇丰。“财富与守财奴形影不离,而上天却将丰沛的雨水馈赠给山峰。”我能想象在夏日的一整天都站在某一个幽静的沼泽里,让水没过下巴,闻着野生金银花和越橘花的芬芳,听着小虫和蚊子哼唱的催眠曲,那是多么奢华的享受啊!色诺芬在《会饮》中所描绘的在希腊圣贤的社交圈里度过的一天,根本无法与这干枯的蔓越莓藤蔓那毫不做作的幽默以及一片片苔藓那新鲜而文雅的妙语相媲美。或者,花上整整十二个小时来与青蛙亲密交谈,也是种享受。太阳从桤木和山茱萸后升起,轻快地爬上那看起来只有两手宽的正空中,最后又逛到西边突兀的小圆丘后落下去休息。听啊,绿色的小教堂中传出的千百只蚊子的黄昏圣歌,还有从某个隐蔽堡垒处传来的麻鸦那如同日落礼炮般的鸣叫!一个人在沼泽的泥浆中浸泡一天,与在干旱的沙漠上行进一天,都同样大有好处,这是毋庸置疑的。寒冷与潮湿,难道不是和温暖与干燥一样同为宝贵的经历吗?
此刻我们湿漉漉地躺在灌木丛生的山坡上那由一片枯萎的野燕麦形成的**,水珠不断地从麦茬上滴落,云层聚积,随着风的最后一次劲吹和停息,整个旷野的枝叶上的水珠都整齐地滴落下来,增加了我内心的舒适感和安详。鸟儿聚集而来,在浓密的枝叶下更显亲密,仿佛站在以阳光为背景的桤木上创作新曲。要是我们的客厅和书房也在这里,那么又会带给我们怎样的乐趣呢?我们依旧会像以前那样吟唱:
“我快乐地放下书本,我不能再阅读;
我的思想翱翔在每一页的字里行间,
降落在更为肥沃的草原上,
而且不介意撞到它们独有的圆盾上。
普鲁塔克是位圣贤,荷马也一样,
莎士比亚的人生值得再活一次;
普鲁塔克的读物,既不精彩又不真实,
莎士比亚的书籍亦是这样,除非他的书是活生生的人。
现在我躺在这里的胡桃树下舒展四肢,
倘若真正公平的战争
正在这圆丘顶上的蚁群中展开,
我又何必在意希腊人和特洛伊城呢?
请让荷马等待我弄清楚这个问题,
红蚁、黑蚁,众神究竟更偏爱哪个?
或者,埃阿斯是否会在远方调集军队,
向敌军火力全开,发射石弹?
让莎士比亚去一边休闲,
因为此刻我正在与露珠交流,
还不能接待他,而乌云正在策划一场阵雨,
等到雨后天晴,我将即刻与他相见。
这牧草和野燕麦的床去年就已铺好,
比君主们的床榻更加精美,
一簇三叶草是我的枕头,
紫罗兰花朵盖住我的双脚。
眼下,乌云笼罩四方,
渐强的风儿坦言一切都很好,
洒落的雨滴飞速坠下,
一些滴进池塘,一些打在花床。
我浑身湿透地躺在野燕麦**,
只见金莲花从它的主茎上旋转飘落,
时而像天际流连的一颗孤星,
时而钻进我外衣的褶皱里。
田野所有树木上的雨滴都在滴落,
每根枝条上都悬挂着珍贵的水珠,
唯有风儿奏响各种声音,
将叶尖上的水晶震落。
太阳万分羞愧,不再露脸,
因为它没能用它的光线将我熔化,
我那滴着水的头发会化作一只精灵,
穿着水珠装点的大衣轻快漫步。”
在胡克西特瀑布的堤岸附近,拔地而起的一座林木繁茂的小山约二百英尺高。同恩卡努努克山一样,那里也是俯瞰梅里马克河河谷的绝佳地点,而那座山峰自己也是这河谷中的一道绝美风景。在晴朗的日子里,阳光洒满河谷,坐在这座小山顶上一块陡峭的岩石上,你能将梅里马克河上下游几英里远的景象尽收眼底。宽阔笔直的河流闪闪发光,生机勃勃,它的瀑布波光粼粼,水花翻腾;一座小岛将河流分隔开来;河岸上的胡克西特村就近在咫尺,你甚至可以同那里的居民交谈,或将一块石头扔入他们院中;河西面的内陆湖,以及北面和东北面的山岭,共同构成了一道风光旖旎的景色,即使经历艰难险阻,旅行者们也应去游览一番。
我们在新罕布什尔的康科德受到了热情款待,为了把这个康科德与我们的家乡区分开,我们坚持把这个地方称作“新康科德”。我们听说此地是因为我们的家乡康科德而得名的,这里最早的移民有很多都是来自我们的家乡。蜿蜒曲折的河流把我们的起点康科德和这个康科德连接了起来,于是这里本应成为我们航行的终点,但我们的小船却在其港口下游几英里的地方抛锚了。
探险家们曾经勘探过佩纳库克富饶肥沃的一片片低地,也就是如今新罕布什尔州的康科德地区。根据黑弗里尔的历史学家记述:
“1726年,拓居地取得了重大进展,从黑弗里尔到佩纳库克的荒野中开辟出了一条路。1727年秋季,埃比尼泽·伊士曼上尉一家最先来此居住。他的联畜由原籍为法国的雅各布·舒特驾驭,据说他是第一个驾驭联畜穿过这片荒野的人。相传不久之后,一个名为艾尔的十八岁青年驾着一群由十对同轭公牛组成的联畜蹚过此河,并在这低地上犁出一块田地来。人们猜测他是第一个在这片土地上农耕的人。干完活后,他在日出时分踏上归途,但这一次渡河时淹死了一对牛,抵达黑弗里尔时已接近午夜。当地的第一架锯木机的曲柄就是在黑弗里尔制造的,由马匹运送到佩纳库克。”
但我们发现这片边缘地带早就不是描述中的那个模样了。若想成就一番事业,那么很不幸,这代人降生于世的时间太晚了。无论我们在任何物体的表面上行走至哪里,总是有人捷足先登。如今我们甚至都享受不到建立起最后一栋房子的快乐,因为很久以前它就已经在阿斯托里亚市的郊区建立起来了,按照陈旧的土地所有证明上的内容,我们的边界确实已向南海延伸了。虽然人们的生活范围横向扩展了,但实质上仍像往昔一样肤浅。正如一位西方演说家所说的:“人们通常生活在大体相同的表面上,有些人的生活窄而长,有些人则过得宽而短。”但这些都是肤浅的生活。无论蚱蜢还是蟋蟀,都是杰出的旅行家,而且虫子是更为机智的移居者。它们始终活跃,但既不从干旱的季节跳开,也不朝夏季蹦去。在躲避邪恶时,我们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超越它所在的平面或潜入它的平面之下,如同虫子在躲避干旱和霜冻时会钻入几英尺深的地下。边界既不在东边、西边,也不在南边、北边,而是在一个人面对现实时的任何地方,虽然这现实可能只是他的邻居;也可能在他与加拿大之间,他与落日之间,或更远些——在他与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之间。就让他在他所处的地方,用树皮为自己搭建一座小木屋,在屋前发起一场历时7年或70年的古老的法兰西战争,同印第安人和巡逻骑兵或现实可能出现的一切英勇作战,竭力保全自己的头皮,不让其被剥下。
我们现在已不在河上航行或漂流,而是像朝圣者那样行走在坚实的土地上。萨迪告诉了我们谁可以去云游,在众多旅行者中,“有个普通的技工,凭借自己勤劳的双手自食其力,不像哲学家那样以自己的名誉为赌注来换取每一口面包。”能够在耕种的土地上以野果和猎物自给自足的人才有资格去旅行。一个人可以快速地旅行,也可以在旅途中赚钱谋生。我在旅途中有时会干一些活,比如背着背包去补锅或是修理时钟。有一次在车上,一个人注意到我能轻而易举地关上其他旅客关不上的窗户,便邀请我去他的工厂工作,还向我介绍了有关条件和工资待遇。“你听说过吗?一个叫苏非的教徒在给自己的便鞋鞋底钉钉子时,一个旁观的骑兵军官抓住他的袖子说:‘过来给我的马钉蹄铁。’”当我经过农民的田地时,他们曾请求我帮他们晒干草。还曾有人把我当成了伞匠,让我帮他修伞,因为我在旅途中即使是晴天也会拎着一把伞。还有一个人在看到我的皮带上系着一个铁皮杯、背上又背着一口蒸锅的时候,便向我购买一只新的铁皮杯。最省钱、最便捷的旅行方式就是带上一个长勺、一个汤匙、一根钓线、一些玉米粉、一些盐和糖去徒步旅行。你只要遇到小溪、小池塘,就可以捕鱼来吃;你也可以煮玉米粉糊,或到一户农家花四便士买一块面包,在横穿道路的下一条小溪中将面包弄湿,夹些糖来吃,仅这块面包就足够提供一天的能量了。如果你已经习惯了营养丰盛的饮食的话,你可以花两美分购买一夸脱牛奶,把掰碎的面包或冷布丁放入牛奶中,然后用汤匙从自己盘里舀着吃。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选择上述这些东西的一种,而并非全部。我就曾这样旅行了数百英里,从未在室内用过一次餐,方便时就睡在地上。我发现这样的旅行比待在家中还省钱,而且在诸多方面都令我受益匪浅。因此曾经有人问我为何不永远这样旅行下去,那岂不是更好?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把旅行看作一种谋生的手段。我在廷斯伯勒旅行时曾在一位单纯的妇女家中讨水喝,我认出了她家的那只水桶,告诉她9年前我也是为了讨水喝而在此停留过。于是她问我是否是个旅行家,以为我多年以来一直在旅行,如今又转回来了。在她看来,旅行或多或少是一种具有生产性的职业,而她的丈夫却与这个职业毫不相干。旅行最初会磨坏旅行者的鞋底,接着会弄疼双脚,不久后甚至会令旅行者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我留意到,那些有着丰富旅行阅历的人,到了晚年都会困苦不堪。真正且真诚的旅行并非一种消遣,人类的旅行以及与旅行有关的任何事都是非常严肃认真的,需要长时间实践才能真正融入其中。但我不是指那些坐着出游的人,他们在旅行时抖动着双腿悠闲地坐着,实际上他们是纯粹慵懒的象征,这就像我们在谈到孵蛋的母鸡时,并不是在指那些站着孵蛋的母鸡。我所指的旅行者是那些将旅行当作自己双腿的人,而旅行也最终是双腿的归宿。旅行者一定要在旅途中获得重生,从大自然这有利于他的重要力量中获取往来护照。他最终将会体验到他的自然母亲所施加的层层威胁使他被活活剥下一层皮的痛。他的伤痛会逐渐渗入到肉体深处并最终在体内愈合,但他一刻也没有停下旅行的脚步,夜幕降临时,疲惫便成了他的枕头,于是他就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取得了经验。我们也是如此。
有时我们会在林中的客栈留宿,从某些城市远道而来的捕鲑鱼的人总会先于我们到达这里。令我们吃惊的是,尽管通向客栈的路只有一条,而且沿途不见其他房子,但当地居民总会在黄昏时分出现在客栈里闲聊或说说新闻,仿佛他们是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似的。我们过去从没有阅读报纸的习惯,但在客栈里偶尔也会翻翻旧报纸,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就像听到了大西洋沿岸的浪涛声一样,而不是松林中的瑟瑟风声。那时的长途跋涉已使我们饥肠辘辘,即使面对最难吃、最没有营养的食物也能胃口大开。
家中一本用死气沉沉的语言撰写的干巴巴的书,你根本无心阅读,但由于你对它还怀有几分敬意,那么旅行时则带上为佳。在一家乡村客栈,或是在马夫和旅人的无聊社交圈里,我都可以满怀自信地谈论白银时代或黄铜时代的作家。我在文学事业中所履行的最后一份职责,可能就是阅读此人的著作了:奥勒斯·佩尔西乌斯·弗拉克斯。
如果你抱着一种最终能找到并占有一片美好的领域的希望,那么你就能想象出一部神圣的作品,以这位诗人展开,而且作者也可以接近,这样你便会赞同这诗的序言:
我,半个异教徒
把我的诗篇带到诗人们的圣地。
这里没有维吉尔内心的尊严,没有贺拉斯的优雅和活泼,也不需要任何女先知来提醒你佩尔西乌斯继承了那些古老希腊诗人的衣钵。你很难从这毫无音调的争论声中分辨出一个和谐的音符来。
人们发现音乐在思想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在语言中却完全找不到位置。当缪斯出现时,我们都期待她改造语言,赋予其艺术韵律。迄今为止,诗歌背负重担,痛苦呻吟,并非一路欢歌而行。最棒的颂诗也有可能被拙劣地模仿,其实它本质上就是拙劣的仿品,朗诵起来声音单调,如同一个人踏在梯子的横档上一直无变换。荷马、莎士比亚、弥尔顿、马维尔和华兹华斯只如那森林中树叶的沙沙声和树枝断裂的噼啪声,而且没有任何鸟儿的婉转啼鸣声相伴。缪斯也从未放声歌唱。最主要的是,讽刺诗作无法被吟唱。尤维纳利斯或佩尔西乌斯不会将音乐谱写进自己的诗篇,他们至多被视作吹毛求疵之人。他们小心谨慎地回避自己所谴责的那些毛病。与其说他们关心自己的美好前程,不如说他们关心已经避开的那些过失。假如他们生活在某一时代,他们必将走出那些问题的阴影及势力范围,找到其他思考对象。
只要讽刺存在,诗人实际上就是同犯。人们只看到诗人以恶制恶,而且只与没有变坏趋势的事物接触。倘若你停留在真理最细小的遗迹上,那由全身的重量印下的最模糊的痕迹,连永恒都无法歌颂它。不过,没有任何邪恶是如此庞大的,而你却片刻都不愿仇恨它。真理从不指责谬误,它自身的正直就是对谬误最严肃的矫正。若没有**赋予其灵感,贺拉斯是写不出如此杰出的讽刺作品的。在他的颂诗中,爱总是多于恨,以致最犀利的讽刺都依然在歌唱,而且即使愚蠢未被矫正,诗人也依然心满意足。
圣贤的发展有一种必要的顺序:第一,抱怨;第二,悲叹;第三,爱情。抱怨,正是佩尔西乌斯的状态,这种状态,不存在于诗歌领域。一个善良的人的快乐,很快便能将自己的厌恶情绪转变为悔恨。我们永远不必对抱怨者怀有多大的同情,因为通过对大自然的仔细观察,我们得出了结论:诗人一定既是原告又是被告,因此最好不经审讯而直接去解决问题。受到伤害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伤害者的同犯。
或许这样说更准确:诗人最崇高的诗歌在本质上是令人哀伤的;而圣人的眼泪则是喜悦的。又有谁听到过天真无邪之人的歌声呢?
然而,最神圣的诗篇或一个伟人的生平,就是最尖锐的讽刺。它们如同大自然一样毫无人性,仿佛森林中呼啸的狂风,向倾听者传达着些许斥责。越是伟大的天才,就越是犀利的讽刺。
于是我们的诗作只能具有罕见和零碎的特征,而这些是最不属于佩尔西乌斯的特征,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说:这些特征是对其诗歌寓意的最恰当的表达,因为他在任何时刻都能说出最好的话语。旁观者和闲聊者们从未忘记采集一些适于引用的句子,这种语句穿上新装就能表达出最普遍的真理,因此当我从邻居口中听到这些语句时,我们本应把它们当作陈词滥调忽略过去。从这六篇讽刺诗中,你或许能挑选出二十行,它们具有健康向上的思想,就像一个自然景象浮现在学者的脑海中。尽管它们被翻译成人们所熟悉的语言后,失去了适合被引用的思想狭隘的特征。以下这些诗句却不会被翻译得无比平庸。诗人将真正的宗教信徒与那些唯恐泄露隐私而被迫与众神交流秘密的人相对比,说道:
“Haud cuivis promptum est, murmurque humilesque susurros Tollere de templis; et aperto vivere voto.”
(任何人都不易做到从那圣堂神殿中听到低声细语,以及坚守公开的誓言生活。)
对于善良的人来说,宇宙是唯一的神圣场所,而神殿的密室则是它生命中明朗的正午。为何他会去一个地下空间呢?仿佛那是全世界独一无二未曾被亵渎过的神圣场所。恭顺的灵魂只是发现并让人们知道更多的事情,它尽力躲藏在光与空气之中,似乎从此与秘密一刀两断,以致宇宙似乎对它紧闭大门。最终,它甚至忽略了真正谦逊的沉默,但它并不因为自己发现了新事物而完全依赖于自信,它所要透露的消息对旁听者而言如此机密,这使不受侵犯的谦逊被全世界所关注。
对于一个心中怀有秘密的人来说,总有一个更大的不为人知的秘密等待他去探索。对于秘密而言,我们最无关紧要的行为可能也会变得尤为重要,然而凡是我们以一颗真诚正直的心去做的事,一定会因它的纯洁而变得像光那样透亮。
在第三首讽刺诗中,诗人问:
“是否存在着这样一个事物,你掉转船头,径直驶向它?或者你无所谓双脚将把你带向何方,随遇而安,随心所至,带着陶器或黏土,任意追赶乌鸦?”
消极总是位于次要位置。语言似乎从未公平对待它,而是在形容任何卑劣行为时,它的意义明显受到约束而变得狭隘。最真切的解释从来不会出现在它身上。通常来说,清白无辜的人总是在最严厉的审讯和斥责、谴责和称赞相混合的喧闹声中出现,耳中充斥着模糊不清的颂词。我们的罪恶总是潜伏在我们德行的那个方向,前者的最佳状态无非是对后者看似合理的模仿。完全的虚假所具有的威严从不会存在于谬误之上,它不过是一种劣等的真理,倘若它能更虚假一些,便有变为事实的危险。
他步履安稳,就像活在眼前一样。
于是这成了智者的座右铭。最重要的是正如语言的微妙差异所教会我们:尽管他疏忽大意,但依然安全可靠;懒汉即便处心积虑,也还是岌岌可危。
聪明人的生活大体上都是随遇而安的,因为他在包含着所有时间的永恒之外生活。机敏的大脑每一刻都比琐罗亚斯德往回走的路程更远,然后带着它的启示降临于现在。勤奋的思考从不在生活中给予任何人资本;它对内心世界来说并不具备更好的声望,资产也并不雄厚。他今天应当同昨天一样碰碰运气。所有的问题都亟待解决。时间只计量自己,别无他物。纸上的词句可以经历一番思考后再写下,但嘴边的话语只能脱口而出。倘若这就是那个场合该讲的话,那就这么说吧。一个衣袋里没有揣着任何宗教信条而生活的人,全世界都愿意去鼓舞他。
我在最精彩的第五首讽刺诗中读到:
“理智反对,窃窃私语道:
‘去做使人道德败坏的事是违法的。’”
只有那些凡事都不知道如何办好的人才会跃跃欲试。甚至技艺高超的工匠都一定会被这种思想鼓舞,他的笨拙令他没有能力伤害任何人或物,他的技艺可能无法对此做出正确的判断。确实,我们由于无能而疏忽了许多事情,无法对那些事情进行辩解,经我们手的事情哪一件是绝对完美、毫无瑕疵的呢?只需提出警告以避免把事情搞糟。
佩尔西乌斯的讽刺诗是最不可能产生于灵感的,显然是已经经过筛选的,而并非是既定的主题。或许为了显示出超越表面的真诚,我已经赞扬了他,但准确无疑的是,我们唯一能够称为佩尔西乌斯的东西是永远独立且始终如一的,是庄严的,因此赞同所有严肃的考虑。艺术家和他的作品不可分离,最固执的蠢人摆脱不掉自己的愚蠢,清晰的事实由行动和行动者共同创造。农夫和演员共用同一个舞台。小丑不能向你行贿,他让你永远一看到他的鬼脸就发笑,那些鬼脸被雕刻在埃及的花岗岩上,犹如金字塔一般屹立在他性格的土地上。
太阳升起落下,昼夜交替,而我们仍徜徉在阴湿的林中小路上。这小路沿佩米奇瓦塞特一直延伸,它曾是车轮碾过后尘土飞扬的干燥小路,而此时此刻它的模样则更像是被一只水獭或貂爬过,或是一只被夹子夹住的河狸曾在此挣扎过。周围的城镇呈三角形分布,将这块土地牢牢地揽入怀中。野鸽安稳地栖息在我们头顶上方高大而多松脂的松树上,树干已枯死,而野鸽看起来就像小小的知更鸟一样。沿途那些旅馆的庭院,斜着伸展在山的边缘,当我们路过时,我们仰头看到那高耸入云的枫树树枝在风中摇曳。
我们走向乡野深处,因为我们将坦言自己的经历。或许是在桑顿,我们在森林里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士兵,他身穿军装前去集合;在这树林深处,他肩扛步枪,迈着军人的步伐,脑海中思索着战争和荣誉。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以士兵昂首挺胸的姿态从我们面前走过,是比连续不绝的战斗更为严峻的考验。可怜的人啊!实际上在单薄的军装下面,他像一根芦苇一样在不停地颤抖,当我们的步伐赶上他时,他脸上原本属于一名军人的刚毅表情全部消失了,他竭力躲闪着我们的目光,仿佛戴着刀枪不入的盔甲而却在替自己的父亲赶羊那般露出窘迫的表情。看来摆动自己天生的双臂对他来说都很困难,那么穿戴上额外的盔甲一定更让他吃不消。至于他的双腿,就像是在沼泽地里寸步难行的重炮,还不如清除它们留下的痕迹,并把它们扔掉。他同敌人的搏斗显然还不够。但他确实全副武装地出发了,而且为了新一天的战斗存活了下来。当然,我记录下这些,可不是为了质疑他在战场上的真正勇气和荣誉。
我们继续漫游前行,穿过溪流冲蚀成的峡谷,越过灰白的山脊和山峰,经过岩石密集、牧草茂盛的田野,最后通过阿莫努苏克河上匍匐的树木过河,呼吸着这片未被霸占的土地上那自由的空气。就这样,不管天气如何,我们马不停蹄地抵达了该河的上游,我们家乡的河流就是这条河的一条支流。这条河从梅里马克开始,变成了佩米奇瓦塞特河从我们身边欢腾流过,后来我们又经过了它的源头阿莫努苏克河,一个大跨步便可以跃过其狭窄的河道。它引领着我们走向它在群山之中的源头。最后,无须它的指引,我们便轻而易举地登上了阿吉奥库丘克[阿吉奥库丘克,即华盛顿山的印第安名称,是美国东北部的最高峰,印第安名称的含义为“大神居住的地方”。]的顶峰。
“美好的一天,如此凉爽,如此平静,如此灿烂,
大地和苍天的喜宴,
甘甜的露珠将为你的今夜落泪,
因为你必将死去。”
——赫伯特
当我们一周之后返回胡克西特时,我们在那个种瓜人的仓库里将帐篷、野牛皮和其他一些物品挂起来晾干。那位种瓜人已经在许多妇女和孩子的帮助下开始收割他的蛇麻草了。我们买下了他地里最大的那个西瓜,将其当作我们小船的压舱物。那个西瓜是属于内森的,在它尚未熟透的时候便已被转让给内森了,它每天都被内森的眼睛观察着,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卖出。在与他的父亲磋商之后,这笔交易做成了。虽然买下那个尚长在藤蔓上的瓜会冒一些风险,但不管它成熟与否,我们都付了“令那位先生满意的价钱”。事实证明,那个瓜是熟了的,毕竟我们在挑选这种水果方面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
我们发现自己的小船安然无恙地静躺在恩卡努努克山山脚的港湾里,风向和水流都有利于我们出航。于是我们于正午时间开始返航,时而惬意地坐在船上聊天,时而静静地注视着每个我们所驶过的河段,直到它渐渐消失在河流转弯处。秋天的脚步更近了,北风持久不变地吹着。我们扬起船帆,有时不必划桨就能轻快地航进。伐木工们正在从离水面三四十英尺高的堤岸上把圆木滚下,使其顺流漂至下游,他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观望着我们归航的小船。实际上,此时我们在他们中已是众所周知了。他们认为我们是这条河上的缉私者而向我们欢呼致意。我们在两座土丘之间飞快地顺流而下,那些圆木从河岸上滚下的声音更加衬托出这个中午的沉寂和幽深。我们想象着,这就是被唤醒的远古时代的回音。相比之下,刚刚绕过山岬驶入眼帘的一艘平底船,更为这苍茫天地增添了一丝孤寂的感觉。
穿越正午时分的喧闹和聒噪,即使是在一个最东方化的城市里也可以看到生机勃勃的原始景象,那里生活着西徐亚人、埃塞俄比亚人和印度人。在那里,什么是回声,什么是阳光和阴影、白昼和黑夜、海洋和繁星、地震和日食?无论在任何地方,人类的任何劳作都会被大自然的浩瀚无垠所淹没。爱琴海对于印第安人而言不过就是个休伦湖而已。而且,穿着森林装束的原始生活也有其独特的优雅。对于居民来说,即便是最荒蛮的景象也带有一种家庭生活的温馨气氛。当他听到扑动??在林中空地上咯咯叫的时候,他会意识到文明几乎没有给当地带来任何改变。在森林最幽深的地方,科学仍然会受到欢迎,因为那里的大自然也遵守着同样悠久的法则。即便是一棵松树残桩上的红色小虫,也会使风儿为它转向,使阳光为它穿透云层。在最为荒蛮的大自然里,不但存在着最文明的生活原料以及一种对最终结果的预期,而且与人类已达到的程度相比,存在着一种更为崇高的文雅。在勤学慎思之人尚未诞生以及字母还未发明的很久之前,河畔早已生长着纸莎草和用于照明的灯芯草,而长着鹅毛笔羽毛的野鹅就在人类头顶上飞来飞去。纸莎草和灯芯草暗示着一种文明,甚至在这一切发端时便已被粗略地使用了,只是人类尚未用它们来表达文明。大自然随时欢迎人类艺术中最精致的作品进入它美丽的风景大堂,因为它自身就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而这位艺术家却从不在自己的作品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