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驶过船闸后,我们又撑船在运河上行进了约半英里,最后进入到该河可以通行船只的河段。这条河在阿莫斯克亚格上方延伸成一片笔直的湖泊,在一两英里内没有一处弯曲。这里有很多运河船在驶向八英里之外的胡克西特,当船工们正乘着空船驶往上游时,其中一位船工主动提出如果我们愿意等的话,可以拖着我们的船一起航行。不过当我们靠上他们的船时才发现,他们的原意是让我们搭乘他们的船,否则我们会严重妨碍他们的船只前进;可是我们的小船过于沉重,无法吊上他们的船,因此我们一如既往地逆流而上,而那些船工则开始吃饭了,最后我们为了也能吃午饭,在对岸的几株桤木下停下了船。虽然离得很远,但对面堤岸和运河港口发出的每一个声响都传到了我们耳畔,也可以看见每一艘经过此处的船只。不一会儿的工夫,几艘运河船徐徐驶来,它们彼此间隔1/4英里,在和风的吹拂下驶向胡克西特,陆陆续续地消失在上游的一个转弯处。它们鼓起船帆,在一阵阵温柔的风中缓缓溯河而上,如《圣经》中所述的大洪水以前那个久远年代的单翼鸟一样,仿佛在被某种神秘的逆流推动着。这是一种崇高的运动,如此缓慢而庄严,正如“离岸驶远”这一短语所描述的游船平稳地缓缓前进的情景,仿佛它在被正确的判断和意向引导着,丝毫不偏离航向。那些船帆平静地张着,像抛向空中的碎片那样从容地显示着风向。后来,之前和我们有过交集的那艘船又驶来了,它始终占据中间河道行驶,当我们的距离近到可以互相说话时,它的船工们略带嘲讽地向我们喊道,如果我们现在愿意靠上去,他们就拖着我们行驶。不过我们对他们的讥讽并不在意,仍待在树荫下直到吃完午饭。当最后一艘船鼓着船帆消失在河湾时,风势略有减弱,于是我们升起帆,快速地划桨向上游驶去。当我们驶近那艘船时,他们正在做着无用功,苦苦地祈求风神埃俄罗斯相助,于是我们回应他们先前对我们的问候,向他们提议,如果他们扔过来一条绳子,我们就“拖着他们走”,结果这些梅里马克水手尴尬无言。就这样,我们逐渐赶超了一艘又一艘船,直到整条河又为我们所独有。
今天下午,我们的航线位于曼彻斯特和戈夫斯敦之间。
当我们在这里漂浮时,我们的灵魂远离了亲朋好友所住的那条支流的河岸,思绪犹如繁星一般从他们所在的地平线上升起,因为那里流淌着的血液比拉瓦锡发现的有关法则的血液更为优良,但那并不是亲缘的血液,而是友爱的血液,无论相隔多远,它的脉搏都将为爱跳动。
真正的友爱是一种纯洁而神圣的亲密关系,
并非建立在人类血亲之上。
它是一种精神,而不是血缘关系,
超越了家庭和地位的界限。
在多年徒然的交往后,我们仍记得某一个冷漠的手势或下意识的举动,比起那些对我们说过的最智慧最友善的话语,它向我们诉说的意思更多。有时我们会意识到一种很久以前曾拥有的友爱,意识到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我们的朋友对我们的关怀如此纯洁高尚,而我们却毫无意识,好似微风不知不觉地掠过我们身旁;那时他们从未把我们当作现实中的那个人来对待,而是把我们当成我们渴望成为的人来给予我们鼓舞。或许这种高尚的行为影响到了我们,我们既没有将它遗忘,却也没有将它铭记,而我们一想到自己是如何冷漠地对待它时就感到不寒而栗,尽管在某个真切而迟来的时刻,我们曾尽力地想抹去这些回忆。
根据我的经验,只要谈话主题是人的时候,哪怕是与一位挚友促膝而谈,谈话内容也通常是生活中最乏味最琐碎的事情。尤其是当我们谈论起人的性格时,就好像整个宇宙都要坍塌。我们的谈话内容都趋于诽谤中伤,而且随着谈话的深入,谈话的范围会变得越来越小。为何我们在结交新朋友后就被迫如此对待我们的老朋友呢?女管家说,我这一生从没有用过任何新陶器,可我却开始打碎旧陶器。我说,还是让我们换个话题来聊一下蘑菇和林中树木吧。尽管我们有时能在私下记起它们。
啊,最近,我结识了一位文雅少年,
他的样貌完全由美德的模子所出,
作为她为美所设计的玩物之一,
但后来又让他守卫她的要塞。
他在各个方面都坦坦****,
你也许看到他内心并不缺乏力量,
因为城墙和城门始终只是
虚弱和罪恶的借口。
勿说恺撒的卓越辉煌,
身经百战千辛万苦占领名望的殿堂,
在另一意义上,这少年无上荣耀,
无论他走向何方,自己便是个王国。
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为他赢得胜利,
当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收益;
因他所到之处不见他人,
唯有他们高贵的君主云云。
他犹如夏季的薄雾般侵袭,
那寂静在我们眼前展现清新景色,
而革命毫无怨言地作用着,
连天空下一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都没有。
这一切让我无所适从,
我竟忘记表达自己的敬意;
但现在我不得不了解到,虽然这很艰难,
我可能会爱上他,深深地爱上。
每当我们相互靠近,
一种严肃和尊敬便将我们分开,
致使我们似乎无法接触彼此,
比初见时更为陌生。
我们在共鸣时便融为一体,
因此我们不能作为简单的交易;
既然我们是智慧的,什么能揭示它,
如果是缺席造成了这双重关系?
永恒或许不是重复的机会,
我必须一人独自前往,
悲伤地忆起我们曾经相遇,
知道幸福一去而不归。
我的挽歌自此将歌咏行星,
因为挽歌再无其他主题;
每一首在我耳畔响起的乐曲,
都奏响与他人离别的哀歌。
快歌唱我的悲剧吧,
树林和田野为此而伴奏;
悲伤于我比任何都更为宝贵,
比其他场合的一切都欢愉。
弥补这些是否为时已晚?
距离,的确已从我虚弱的股掌中抢走
那空壳,抓住了无用的稗子,
而我手中却留有小麦和谷粒。
若我只爱他的美德,
即使它在清晨的空气中散发芬芳,
我们将依然真正熟悉,
无人知道有更为珍贵的情谊。
友谊,在每个人的经历中都短暂而易逝,当回忆起它时,就像留在记忆里的某个夏日的闪电。友谊像夏日的云朵那样轻轻飘过天空,无论干旱持续多久,空中总是悬浮着蒸汽,甚至会降下如四月春雨般宝贵的阵雨。它的残余永远不会消失,通常会飘浮在我们的大气层中。它像如此多的植物构成的植被一样,由于存在某一自然法则,始终无法定型,尽管它如日月般古老而亲切,而且定会去而复返。人的心灵永远缺乏经验。这些永不消散又不曾欺骗的幻象,像是通过某种魔法被悄悄地聚集在一起,仿佛最宁静最晴朗的日子里那些明亮而轻柔的云朵。朋友就犹如太平洋上某座令水手迷失方向的棕榈树岛,在他借助信风而航行之前,他会遭遇诸多艰险,如暴风骤雨及凶险的珊瑚礁。但有谁不愿历经挫折和风暴,甚至穿越大西洋的惊涛骇浪,只为到达某个大陆人传说的那个隐蔽的海岸呢?这想象源于那最模糊的传说,它是关于
大西洋
受到隐藏的爱的溪流,流淌着,
比地狱火河更亮,更浅,
包围着我们,像海水一般,
将我们孤立于大西洋的神秘之中。
没有人曾登陆过我们寓言中的这片海岸,
没有水手曾发现我们的海滩,
如今无人可见我们的海市蜃楼,
以及附近漾着绿波的海浪,
然而最古老的的航海图依然画有
我们岛屿的轮廓;
在远古仲夏时节,
在西方诸岛中,
特内里费和亚速尔群岛
已显现出我们云雾缥缈的海岸。
但你这荒凉的岛屿,尚未沉下,
不久你的海滨将露出商业的微笑,
更丰富的货物会装满海滨,
远远超过非洲或马拉巴尔海岸,
永远美丽富饶。
你那传说中的人迹未至的海岸,
帝王和君主们相互竞争,
看谁能最先派人踏上你的领土,
并以王冠上的宝石为赌注,
以便把你那遥远的土地占领。
哥伦布借助水手的罗盘已航行至这些岛屿的西侧,但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后继者均没有发现这些岛屿。我们并没有比柏拉图距离它们更近。那些热切的探寻者和新大陆那满怀希望的发现者总是与它擦肩而过,似乎它是在一条直线上。
大海和陆地只是他的邻居,
是他劳作的伙伴,
他在海洋的边缘和陆地的尽头
真心渴望并寻求他的朋友。
许多人住在遥远的内陆,
而他形单影只孤坐于海滨。
无论他在思考人类还是书籍,
他总是眺望大海,
阅读海上新闻,
瞥见最轻微的闪光,
感受海风吹拂自己的面颊。
内陆人说的每一个字,
在同伴的每一个眼神中
确实看见一艘帆船;
在海洋沉闷的咆哮中
从某一遥远的海港,他听说
远方海岸上的遇难船只,
以及往昔的探险故事。
谁走在这平原上不是如同走在沙漠中的塔德木尔圆柱之间?在这地球上,友谊未曾建立在任何机构和制度上,并非任何宗教所致,任何权威性的著作都不是它的主义。它没有神殿,甚至连一根圆柱都没有。有谣言说这块陆地上有人居住,然而落难的水手在岸上却没有看到任何足迹。猎人也只发现了陶器的碎片和居民树立起的纪念碑。
不管怎样,至少我们的命运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并没有分道扬镳,但因命运之网是被编织而成的,经历了洗涤,我们越来越被抛向它的中心。人们自然而然但软弱无力地追寻着这种联系,而且人们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能够预见到它。我们通常强调相似性而不是不同点,而且我们承认在异体中有低于人类正常体温的许多不同程度的温热,但却没有高于正常体温的寒冷。
孟子曰:“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出自《孟子·告子章句上》。]
有一两个朋友时常来我家做客,这对他们来说多少为自己提供了些交际活动。他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琴拨动他们里拉琴的弦。若是他们能在自己向往的领域中讲出或听完一句完整的话该有多好啊!他们窃窃私语,从不打扰他人。他们曾听到过一些他人,甚至是他们自己都无法转述的新闻。那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一种财富,而且可以用任何方式去花费,那么他们还出来寻找什么呢?
任何词语都比不上“友谊”那样更能被人们时常挂在嘴边,而且也没有什么比人们对友谊的渴望更加强烈了。人们做梦都渴望拥有它,而它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却无外乎都是悲剧。友谊是宇宙的奥秘所在。你可以穿越城镇,你可以漫步乡野,你会发现任何地方都没有人在谈论它,但它却始终是人们思考的焦点。例如,关于在友谊方面有哪些思想可能会左右我们对待陌生人及熟人的态度。不过,我记得所有的文学作品中只有两三篇文章涉及这一主题,也就难怪神话、《一千零一夜》、莎士比亚以及司各特的小说令我们如此着迷,我们自己便是诗人、寓言作者、剧作家和小说家。我们在一出比任何作家笔下的戏剧都更有趣的戏中,不停地扮演着不同角色。我们总是梦想着我们的朋友是我们真正的朋友,而我们是我们朋友的朋友,但我们真正的朋友只是那些我们曾对其立过誓约的人们的远亲。在我们这一生中,与朋友交流时那些超过我们思想和感情惯常达到的水准的话从未超过三句。一个人走上前准备说:“亲爱的朋友!”而对方却这样问候:“瞎了你的狗眼!”不过不必介意,懦弱的心灵从不会赢得真正的朋友。噢,我的朋友,希望有朝一日你成为我的朋友,我也是你的知己。
倘若友谊没有专门的时间,倘若友谊总是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义务和关系挤到次席,那么即使怀有最友好的心意又有何用?友谊第一,友谊也是最后。然而不可能在忽略我们朋友的同时,又要让他们与我们的思想保持一致。当他们说再见时,我们才刚刚想到要伴他们同行。我们常常这样背弃我们真正的朋友,以致我们可能会去与他们理想中的堂兄弟相见。我希望我能配得上做任何人的朋友。
通常被冠之以“友谊”美名的东西并非源于深刻而强烈的天性,人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深爱他们的朋友。我很少看到农民们因为彼此间的友情而成为预言家,或是到了大智若愚的境界。他们相互间的爱并不常被美化或是升华。我也从没见过他们因为一个人的爱而变得纯洁、优雅而高贵。如果一个人将他的木材价格稍稍降低,或是在镇民大会上将票投给自己的邻居,或是送给邻居一桶苹果,或是常把自己的马车借给邻居使用,这些都被用来认定为可贵的友谊了。农民们的妻子也没有在过着一种为友谊献身的生活,我从没见过一对敢同全世界作对的农民夫妇朋友,这样的夫妻恐怕在历史上都寥寥无几。说一个人是你的朋友,通常只意味着他不是你的敌人而已。大部分人只在意友谊所带来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好处,比如在需要帮助时,朋友能够给予自己钱财、权势的帮扶或是为自己出谋划策;然而,只想从友谊中获益的人根本无法领悟友谊的真谛,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友谊。上文所提及的那些帮助,较之真正无私而永恒的友谊,只是卑微而苛刻的。甚至最大程度的友好、彼此间的和谐以及真正的仁慈,对于友谊来说仍是不够的。因为如某人所说,朋友不仅仅存在于和谐之中,还存在于生活的旋律中。我们不需要朋友为我们提供衣食,仅就衣食这一点来说,邻居的好心就已足够,我们希望朋友给我们提供精神支持。在这一点上,很少有人能够完全做到。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笨拙地将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混淆。愚笨的人只能辨别不同种族或民族,或至多只能辨别不同社会阶级;而聪慧的人却能辨别不同的个人。一个人的个性,对于其朋友而言体现在每一种神色和每一个动作中,而且他的个性会因朋友而得以改善。
想一想友谊在育人方面所具备的重要性。
“拥有爱心,且具备辨识力的人,
看见了许多他人无法看到的东西。”[出自马修·罗伊登的《为他的阿斯特罗菲尔写的一首挽歌》。]
友谊使一个人变得忠实,使一个人成为英雄,使一个人成为圣人。它是一种良性循环的状态,使正直者与正直者交往,高尚者与高尚者交往,诚挚者与诚挚者交往,男子汉与男子汉交往。
另一位诗人说得好:
“为何美德中的爱不为人所知,
是因为爱是由美德凝聚而成的。”[出自约翰·多恩的《致亨廷顿伯爵夫人的第二封信》。]
慈善家、政治家和女管家身上的恶习都是改革的对象,这些恶习在与朋友的交往中逐渐被改正了。朋友应该是不断赞扬我们的人,期望从我们身上看到一切美德,并且去欣赏美德。友谊需要双方坦诚相对,一个人诉说,另一个人倾听。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也很难同一块木头或石块交往。如果我们只同那些虚伪而不诚实的人打交道,最终我们也会忘记如何讲实话。只有情侣才懂得真实的宝贵与崇高,而商人们往往重视廉价的诚实,邻居和熟人则注重卑微的礼貌。在我们与他人的日常交往中,我们高贵的品质处于休眠状态,而且渐渐在消失。没有人会为了从我们身上看到某种高尚而赞扬我们。虽然我们可以舍予金子,但他们却只需要铜。我们请求自己的邻居能真诚而体面地对待自己,但他们对此却若无其事,甚至根本没听到我们的恳求。实际上他说道:“如果你把我当作‘没比我强多少的’不诚实、庸俗和自私的人来对待,我就心满意足了。”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满足于这样对待他人,也这样被他人对待,而且我们认为人和人之间不可能存在任何更为真诚和崇高的关系。一个人或许会有所谓的好邻居、好相识,甚至是好伙伴、好妻子、好父母、好兄弟、好姐妹、好儿女,他们也仅是在此基础上与他人交往而已。国家并未要求它的公民保持公正,反而认为它的成功得益于最低程度上的公正,这与无赖的做法如出一辙,实际上邻居和家人也是如此。人们往常所指的友谊,也只不过比无赖的做法稍多一些正义的因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