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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另一位行船的旅伴或许会看到一只褐色的雄鹰,或是一只土拨鼠,抑或是一直在桤木下窜来窜去的麝鼠。

我们间或会在枫树或柳树的绿荫下休憩片刻,取出一个甜瓜充当点心,闲暇之余思考河水与生命的流逝,就如那卷着枯叶滚滚远去的急流,世间万物皆如眼前此景。而此刻在这条河的远方,那一座座城镇和市场仍在墨守成规地运转。正如诗人所云,在人类的事务中实际上蕴含着一股潮流,当事物流动时,潮流循环不已,并始终保持相对平衡。江河都只是海洋的支流,而海洋自身却并不流动,海岸也始终固定,而且它所存在的时间远比人类的要久远。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我们只能发现细节上而非整体上的无穷变化。当我走进博物馆看到包裹在亚麻绷带中的木乃伊时,我便知道,人类的生命早在他们行走于地球之前就需要重塑了。走出博物馆后,我在大街上遇见一些人,他们宣称拯救人类的时刻就要到来。然而,今日人们生活在邓斯特布尔,正如人们曾经生活在底比斯一样。新译派毗湿奴讲过:“时间吸收了每一种高尚伟大行为的精髓,这种行为早应付诸行动,但在实施中被延误。”而我们发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常识和劳动中来,这就是历史的证据。

“然而我怀疑,一颗不断增强的决心并不会随时间的长河流逝,

而且人类的思想会随岁月的消散变得越发宽广。”[出自丁尼生的《洛克斯利大厅》。]

我们与诸神的约定中有一些重要条款,对于历史学家而言,这些神秘的条款永远不得而知。

手艺娴熟的学徒有很多,堪称大师的工匠却屈指可数。在教育、道德及生活艺术等方面,我们一直遵循着一种最明智的惯例,因为哲人的智慧处处都有体现。有谁看不出异教已经盛行了一段时期而且也发生过改革?这世间的所有智慧都可以被看作是某位圣贤的歪理邪说。某些势力已经在世上占据了一席之地,而我们并未给它们准备充足的空间。甚至那些最先垦地建房的拓荒者也因此而获得了某种勇气。正如平原的凹凸被遥远的距离所掩盖,突兀的一个个时代和断层也在历史长河中被理顺抚平。但除非我们不局限于学习当代的手艺,否则我们永远只是学徒,而非雕刻生活的大师。

既然我们正在摒弃掉这些瓜种,我们又怎能避免被责备的感觉呢?享用水果的人至少应该把子种到地里;是的,如果可能的话,他应该种下比他所吃的水果更优良的种子。种子啊!若想拥有足够的种子,只需用鼓舞向上的声音或画笔在泥土中搅动一番,便能结出甜美的果实。噢,你这挥霍无度的家伙!快向世界偿还你的债务,不要像奢侈浪费者那样把富有组织和制度的种子吃掉,应当把它埋入土中,想想你的生存,只有这样,或许才能使它生长、结果。

有些时候,一切忧虑和辛劳都在大自然无尽的安详和宁静中得以平息了。所有劳动者都应该享有午休,在一天当中的这个时刻,我们或多或少都成了亚洲人,暂停了手中的一切工作和改革。在烈日当空的正午,我们把船划向岸边,用柳枝穿过船头的钩锁把船固定。当我们切开甜瓜这个东方水果时,我们的思绪穿越到了阿拉伯、波斯和印度这些具有懂得沉思的民族的广袤大地上。在这冥想的历险中,我们甚至可以为那些吸食鸦片、烟草和咀嚼槟榔的瘾君子找到辩解之词。法国旅行家、博物学家博塔说,萨贝尔山以出产卡特树而闻名,据说“吃了这种树枝柔软的顶端和嫩叶,会产生兴奋感,使人消除疲劳,打发睡意,并让人乐于与人交谈”。我们觉得,还是沿着这条河去过一种高贵的东方式生活吧,沿路这些枫树和桤木就是我们的卡特树。

有时从坐立不安的改革者阶级中逃跑是件饶有乐趣的事。如果确有这些苦情怎么办?你我都一样会逃离。你是否想起了在这漫长夏日里久久伏窝的母鸡?它在谷仓顶棚的裂痕上无聊地发呆。我敢肯定,大自然在听见远处谷仓处隐约传来的咯咯声后,一定很想知道她的母鸡又下了几枚蛋。那宇宙的灵魂——人们如此称呼——对堆甘草、喂牲口、排去草地中的积水都很感兴趣。远在西徐亚和印度,它用以制作黄油和乳酪。假设所有农场都变得贫瘠,而我们年轻人必须购买古老的土地以让它重新发挥作用。每个地方的改革反对派竟然都与我们有着奇特的相似,或许他们是围坐在厨房炉灶边听水壶响起的几个老女人、老光棍。“神谕经常令我们的选择最终成功,而不是把胜利赋予世俗的秩序。比如,神谕指出,随着我们独特生活的发展,我们自愿承受的悲伤已在心中萌生。”你所谈论的改革可以在任何一个清晨,在我们打开房门之前进行,不必进行任何对话。当两个吃全麦面包的邻居如今开始吃玉米面包时,众神笑逐颜开,因为这让他们感到非常欣慰。你为何不尝尝呢?不要让我妨碍了你。

无论任何时候,理论改革者都遍布世界各地。正在布哈拉沙漠旅行的沃尔夫说:“另一行伊斯兰教托钵僧走到我面前说,‘一个没有贫富之分,贵贱之别,财产甚至连同妻儿都归集体共同所有的时代即将来临’。”[出自约瑟夫·沃尔夫的《派往布哈拉的使团纪事》。]但我永远会追问这类人:“然后呢?”布哈拉沙漠的托钵僧和马尔伯勒小教堂里的改革者们唱的是同一首歌。“好日子就要来了,朋友们,”诚心诚意地随机问一位听众,“你能确定是哪天吗?”而我会说:“你愿助它早日到来吗?”

大自然和社会的冷漠、悠闲,暗示了人类发展的无尽阶段。从缅因州到得克萨斯州的美国人都有雅兴对报纸上的笑话哈哈一笑,新英格兰人对澳大利亚人圈子里的下流双关语表示震惊,而可怜的改革者的话语却没人愿意聆听。

人们通常不是因为缺乏基础知识而失败,而是因为不能利用智慧进行深思熟虑。其实我们想要知晓的事物都非常简单。制定一套长久和谐的常规实在太容易了,自然界的所有成分都会立即赞同此举。只有让一种事物去制约另一种事物,人们的言行举止才会积极起来,仿佛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人们必须付诸行动去加工整理所有材料。不论是好是坏,现存的生活是始终存在的,所有人都支持这种生活。我的朋友们,我们不应轻易去修葺这生活,三思而后行。“不要按照神谕而匆匆忙忙地向虔诚迈出超凡的脚步。”激昂的语言最多不过是给人生动形象的感觉罢了。若你想宣布神谕,那么你必须先保持冷静。与苏格拉底,或其他任何贤人智者的冷静头脑相比,代神传谕的女祭司的

豪言壮语又算得了什么?其实,**是一种超自然的平静。

“人们发现生活中的行动不同于

他们在书报中读到的夸夸其谈;

处理世上的任何事务,

需要比你的员工们掌握更多的技艺。”[出自塞缪尔·丹尼尔的《穆索菲勒斯》。]

正如同在地质学里,我们在社会制度中也可以发现一成不变的社会秩序中存在着改革旧体制的原因。最伟大最成功的物理革命是轻盈的空气、隐秘的水同地下火所发生的反应。亚里士多德说过:“因为时间是无限的,宇宙是永恒的,无论是塔奈斯河还是尼罗河都不能永远流淌。”我们处于我们所观察到的变化之外,而且是独立存在的。杠杆越长,所做的运动就越不明显;心脏跳动最缓慢的,往往是最健康的。英雄懂得如何等待时机,也同样明白怎样迅速行动。好运总是陪伴在等待时机的人左右。我们在这里停留,比匆匆越过西边的群山还能更快地追上黎明。一个人的成功,与他所具备的能力是成正比的,这点大可放心。鲜花不仅能生长、盛开在每年河水沉积淤泥的地方,在河水泛滥之处也能茁壮成长。一个人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也不是他在绝望时的那样,更不是往昔他所做过的那样。我们尚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更不知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待到晚上,我们才会发现白天所做的事情的真正价值,那些工作中的闪光点并非我们中午时认定的那样。正如农夫到达犁沟的尽头后,回头一看,便能准确地判断出哪块压紧的土壤最亮。

对于一个习惯对事物真正状态深思苦想的人来说,很难说存在有任何政治状态。对他来说,事物的政治状态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毫无意义,若让他竭力从这种贫瘠的材料中提取真理,就犹如明明有甘蔗却非要用亚麻破布来榨糖一样。通常情况下,不论是国内还是国际的政治新闻,都可以为今后十年做出足够准确的报道。社会上的大多数变革都没有能力激发我们的兴趣,更不能令我们感到恐慌;然而,告诉我关于我们的河流正在慢慢干涸或者乡下的松树树种正濒临灭绝的消息,倒可能会引起我的注意。载入史册的大多数事件,与其说意义非凡,倒不如说是吸引人们的注意罢了,比如大家都关注日食和月食,却无人不厌其烦地去计算日食月食对人们所造成的影响。

然而有人问道:政府是否永远也不会被管理得井井有条,以至我们这些百姓再也听不到关于它的任何消息呢?“国王回答说:‘无论如何,我需要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来处理我王国的政务。’前任大臣说:‘唉!陛下,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恰恰是永远不会涉足这类事情的。’”这位前任大臣真是一针见血!

在我短暂的人生经历中,如果外界障碍确实存在的话,那么它是死去的人所规定的种种制度,而不是活着的人。越过上一代人前进,就如同穿过露珠晶莹的草地一样令人心情愉悦。对于那些毫无猜疑心的人而言,人类就像清晨一样纯真。

“美好的清晨飞舞在四周,

仿佛白昼在教导人类。”[出自查尔斯·科顿的《晨四行诗》。]

并非这个郡的美梦——

“他喜悦地招呼早至的香客,

他们漫游了群山,

许许多多起早的农夫,

他都在一路上遇到。”[出自英国老民歌《小贵族农民》。]

不过还是会有小偷和强盗。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来预见到哥萨克或奇珀瓦人回来打破这忠诚纯朴之地的平静,导致某一庞大机构最终会用它褶皱的鳞爪抓住并碾碎它那些自由的成员,不要忘记:法律牢牢控制住盗贼和凶手,而法律自身却为所欲为。州政府要求我为自己所受到却并非我想要的州政府的保护支付税金,但在我还尚未支付时,州政府实际上就已经抢劫了我;当我维护了它宣称的自由时,它实际上已经软禁了我。可怜虫啊!倘若它并没有更清楚地知道,我便不会谴责它;倘若它不能离开这些手段去生存,我就要谴责它。无论在奴隶制还是在征服墨西哥的问题上,我恰好都不希望与马萨诸塞州有任何瓜葛。在这些方面,我比她更胜一筹。马萨诸塞州如此巨大,以至把布里亚柔斯、阿耳戈斯和科尔喀斯巨龙都联合在了一起,共同守护宪法的小母牛和金羊毛,我们却不愿保证对她的尊重,就像对待某些合成物那样在任何气候下都保持其品质。发展到最后,挡住我去路的是传说中的那些编织出来的天罗地网,而不是恶魔。它们确实都是一个真挚的人前进道路上的小磕小绊,而且最终这个人甚至对那灰尘满布的阁楼产生了依恋。我热爱善良的人,痛恨那些已经离世的严厉的人的种种规则。没有什么时刻比人们在执行死者遗嘱时显得更诚挚了,从遗嘱正文直到最后的附录,一字一句严格落实。是遗嘱在统治这个世界,活着的人都不过是遗嘱的执行者而已。通常我们的演讲和布道也是如此。它们都是本人的。虔诚,追根溯源来自埃涅阿斯从特洛伊废墟中背着父亲安喀塞斯逃出的英雄行为。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们就像一些印第安部落一样,时刻背负着祖先留给我们的腐朽遗物。比方说,假设一个人声称个人自由的价值高于纯粹的政治上的公共福利,他的邻居仍然能够宽容待他,正是这位邻居更接近他的生活,甚至有时周济他,而不是政府。州政府的官员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他也许具备人类的美德和独立的思想,但他作为一个统治机构的工具,就像监狱官手里的钥匙和警察握着的警棍一样,丝毫不比这些工具高级。悲剧不过如此:那些凌辱自己天性的人,甚至是那些被我们称为聪慧善良的人,甘于去执行比自己肤浅、残忍的人的指示。由此将战争和奴隶制度领进门,而此门一开,还有什么是不能跟进来的呢?但当然,一个人可以以不同的方式把面包放进嘴里,这并不会影响他成为一个同伴或友邻。

“现在转弯,再转弯,

因你已经走错了道路,

因你已偏离了主干线,

踏上了一条荆棘之路。”[出自《威克菲尔德快乐的品达》。]

毋庸置疑的是,社会需要经历无数次变革,因为其沉闷而缺乏活力。不过尽管在这种情况下,我仍在早春时节见过一些蛇,它们身体的不同部位交替表现出僵硬与灵活,导致它们无法蜿蜒前行。大多数人的灵魂都埋葬在了习俗的坟墓里,我们只能看到少数几个头颅露在地面上的人。还是肉体死亡的人更好一些,因为他们的腐烂速度更快。一旦美德停滞不前,则不复为美德。一个人的生命应当像这条河一样永葆清新,河道从未改变,只不过每时每刻都有新鲜的流水注入。

“美德如江河流逝,

唯有道德高尚之人终能保持本色。”[出自《哈林顿勋爵的葬礼》。]

大多数人的生命都没有斜坡,没有湍流,没有瀑布,只有沼泽、鳄鱼和沼气。我们从书上得知,在亚历山大远征时,欧奈西克瑞塔斯曾被派去拜访印度知名的天体学派哲人,向他们介绍西方新兴哲学家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和第欧根尼及他们的学说。其中一位名叫丹达米斯的天体学派哲人回应道:“在他眼中,他们似乎就是天才,但他们对法律漠不关心。他们说Lieou-hiahoei和Chao-lien都不能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方式,有损于自己的名望。他们的语言和谐而富有正义,但他们的行为过于感性。”——西方的哲学家很容易被人这样评价。

夏多勃里昂说过:“随着人们年龄的增长,有两样东西也会逐渐在他们的心中滋长——对乡土的爱和对宗教的爱。即使在青年时期将它们忘怀,它们迟早也会以自己独特的魅力呈现在我们面前,自然而然地以它们的美来唤醒我们内心深处的依恋之情。”可能确实如此。但这高尚心智的弱点所在,标志着青年时的希望和信仰在逐渐衰减。这是年龄的失真。沃洛夫人有句格言:最先出生的那个人拥有的旧衣服最多。因此,夏多勃里昂所拥有的旧衣服比我的多得多。相对而言,人们羡慕的是一种相对的、被反衬出的美,而不是本质的、内在的美。这是因为老人年老体衰,感觉生命的大限将至,就认为他们对人的力量已了如指掌。他们不会自吹自擂,相反都以坦诚谦恭自居。好吧,就让他们拥有这自己所能保证的少得可怜的几许安慰吧。谦卑依然是一种非常人性的美德。他们总是回顾此生,从不放眼未来。年轻人的视野则总是瞄向无边无际的前方,把未来和现实混为一谈。在一天接近尾声的时候,这些思绪也匆匆赶往深夜里休息,甚至不再期盼下一个清晨的到来。老人的思想已为夜晚和睡眠做好了准备。站在人生那风光无限的山顶上的人,和那些期待自己在世间的日子早日结束的人,永远不会有共同的希望和梦想。

我可以断言,良心——假设这是它最恰当的名字——并非是漫无目的或为设障碍而给予我们的。无论秩序和利益看上去如何诱人,它们也只不过是一种失眠症的安眠药,而我们宁可选择清醒,哪怕狂风暴雨也尽力坚持活在这尘世上,拒绝签署我们的死亡令。让我们知道我们是否可以离开这个上帝为我们安排的地方。上帝的法律是否能像他的光芒那样遥远地延伸呢?民族之间的权宜之计相互抵触,唯有绝对的正确才利于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