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中很难让一个人认识到某个错误,但你必须时刻记住科学的进步是缓慢的。假如他认识不到错误,也许他的子孙后代却可以。地质学家告诉我们,用了100年的时间才证明了化石是有机物,用了150余年的时间才证明了化石并非起源于诺亚大洪水。我不保证在极端情况下我不会求助于希腊贤明的众神而不是我们国家自己的上帝。对我们而言,虽然耶和华已经具备一些新特质,但与朱庇特相比,他更专横、更拒人千里而不是更神圣。他不是谦谦君子,没有那么谦和有礼、心胸宽广,他不像希腊诸神那样温和地影响着自然界。我应该害怕这全能的人的无穷力量和严明的赏罚,他充满阳刚之气,至今未被奉为神明,没有朱诺、阿波罗与维纳斯,也没有密涅瓦为我说情,θυμω Φιλε'ουσá τε,κηδομε'νη τε.(她心中怀着敬爱)[出自《伊利亚特》。] 。希腊诸神是误入歧途而堕落的年轻神灵,具有人类的罪恶,但在许多重要方面仍属于神的罪恶。在我的万神殿中,潘神依然荣耀地称王,红光满面,胡须飘垂,身上长满粗毛,手持排箫和弯柄杖,他追求仙女厄科,他们育有一子艾安姆比——伟大的潘神并非如谣言所说已经死去。神皆永生。或许在新英格兰和古希腊的所有神灵中,我对他的神龛礼拜最多。
在我看来,在文明国度中备受崇敬的神尽管背负着一个神圣的名字,却徒有虚名,毫不神圣,但他是权威与人类的结合。人们相互尊重,却不敬重上帝。若我认为我能以基督教世界各民族的辨识力和公正立场讲话,我就应当赞扬这些民族,但于我而言,这个任务太过艰巨。他们看起来是最开化、最人道的,不过也许我说得不对。每个民族都有适合自己信仰的神,社会群岛的岛民信仰一个叫托阿希图的神,“外形像一条狗,专门拯救那些从岩石和树木上跌落的人”。[出自詹姆斯·库克船长的日记。]我觉得就算我们没有他也无关紧要,因为我们很少登高。社会群岛的岛民几分钟就可以用木头雕刻出一座神像,而且那座神像都能把他自己吓得不知所措。
我想象一个不知疲倦的老派淑女,她极其幸运地出生在“折磨人们灵魂的时代”——听了我的言论,可能会对另一位老派的耆宿说:“但你比我更年轻,那时我所结交的人比你更了不起,因为我从未见过也不会遇见诸如佩里托奥斯、德里亚斯和这样的人。”这句希腊语大概是指华盛顿,是“人民的牧羊人”的意思。阿波罗已经驾车六次向西行进,或仅仅是看起来在行进,现在当他第七次在东方露出脸庞时,眼睛几乎变得模糊,原先只在羊毛和毛线间跳动的目光现已呆滞良久,不知疲倦地钻研某本优秀的训诫书。六天之中你辛勤劳作,编织衣物,但在第七天,你毫无疑问在阅读。我们能沐浴在九月和煦的阳光中,乐趣无穷,阳光照亮了一切生物,不论它们是休息还是劳作,都应心存感激。无论我们的生活该如何被责怪,但无论是在上帝的日曜日还是月曜日,它都是无可指责的。
世界上有五花八门的信仰,有些甚至让人难以置信。我们为什么要臣服于其中的任何一种信仰呢?人类相信什么,上帝也就相信什么。虽然我活了这么久,所听过、见过的亵渎神祇的言行数不胜数,但从未听闻或目睹过任何直接和故意的亵渎行为,不过对神明的间接和习惯性的不尊倒是有很多。怎么会有对创造他出来的上帝直接表达傲慢无礼的人呢?
这个年代有着一个对古老神话具有纪念意义的补充,那便是基督教故事。历经苦难、留下血汗,人们经历了若干世纪才把基督教故事与人类的神话编织在一起。新版普罗米修斯神话以不可思议的内容、耐性和坚韧被人们铭记在心。看上去似乎是我们神话的发展使耶和华走下了神坛,而让耶稣取而代之。
如果说我们的生活不是悲剧的话,那么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生活。类似于耶稣基督这样的故事,比如耶路撒冷的历史,已经成为世界历史的一部分。想想看,荒山环抱中的耶路撒冷,充满着赤身**、防腐、未被埋葬的死尸。我相信有些东西被温柔地安葬在塔索的诗中了。想一想,人们仍急切而顽强地为基督教宣讲。时间和空间对基督教来说意味着什么?1800年和一个新世界吗?以至一个犹太农民的卑微生命竟有力量使一位纽约的主教如此固执。君王的礼物——44盏灯,如今在一个被称作圣墓的地方燃烧;敲响的一口教堂钟;一周内,朝圣者在加洛山洒下的真挚热泪。——
“耶路撒冷,耶路撒冷,当我忘记你时,希望我的右手忘记她的奸诈。”
“我们坐在巴比伦的河流旁,想起锡安山我们不禁落泪。”[出自《圣经》中的《诗篇》。]
我相信有些人不受他们教派围栏的限制,与佛陀、基督或斯威登堡同样亲近。有必要不做基督教徒而欣赏基督生平的美丽和重要意义。我知道当有些人听到他们的基督被拿来与我的佛陀相提并论时会对我耿耿于怀,但比起我的佛陀,我相信自己愿意他们更爱他们的基督,因为爱才是最主要的事,而且我也喜欢基督。“上帝是字母Ku,也是Khu。”[出自拉莫亨·罗伊的《吠陀本集中若干主要书籍、段落和文本的翻译》。]为什么基督教徒仍然狭隘又迷信呢?头脑简单的水手们不愿按照乔纳的要求把他从船上扔入海中。
“爱情在后来的岁月中去向何方?
唉!它随永无止境的朝圣路而去,
我恐怕,从此,它一去不回,
直到革命把那个年代拨转方向。”[出自弗兰西斯·夸尔斯的《乔纳》。]
有个人说:
“世界是一种流行病,肆虐于
悲苦错乱的人们
鲁莽的内心和狂热的大脑。”[出自弗兰西斯·夸尔斯的《标志》。]
另一个人说:
“整个世界是一个舞台,
所有男人和女人都不过是演员。”[出自莎士比亚的《皆大欢喜》。]
这世界真是个奇怪的地方,竟然有座剧场设于其中。老德雷顿[老德雷顿:即迈克尔·德雷顿(1563—1631),英国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著名诗人,能够熟练自如地使用当时流行的各种诗歌体式。]认为,假设一个活在世上的人将要成为一个诗人,那么他的身上应该具有“勇敢而似梦的东西”,他的头脑中应有“精致的疯狂”。当然也有可能依情况而定。约翰逊博士对托马斯·布朗爵士做出评价时,用了太多的惊叹:“他的一生是奇迹般的30年,这30年不是一段历史,而是一首诗,而且听上去像是一个传说。”更令人惊奇的是,并非所有人都给出了如此高的评价。倘若确有一句给予弗兰西斯·博蒙特的赞扬,那么这赞誉实属罕见——“观众完全满足于你创作的一出出悲剧。”
想想看,这世界是个何等卑微而凄惨的地方,人活在世上,有一半的时间我们都得点亮一盏灯才能看见事物。这占据了我们生命的一半,倘若它占去全部时间,有谁还愿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请问白昼又能给人们带来什么?一盏灯若燃烧更纯净的,比如冬季过滤过的油,那么灯光便会更亮,我们便可以消磨时光而免受打扰。由于受到一点点阳光和几种颜色光彩的贿赂,我们便赞美上帝,用圣歌来避免他的愤怒。
我向你们提议,
神明啊,听听这玩世不恭者,
这计划不会伤害你们,
如果你们发现仁慈,我将找到美德。
尽管我为你们所创造,
是大自然的孩子,
我仍傲然挺立,
血液毫无防御,
拥有自由而独立的精神,
而且不能盲目驱使
我的子嗣辛苦劳作,
虽然你们仁慈友善,
我对着十字架起誓,
我不会做任何神明的奴仆。
若你们简单明了,
我必奋力争求,
若你们能发掘,
伟大蓝图给你们的热爱者,
那么赐予他一个星球,
多少比这里大一些。
“真的,我的天使!我为自己的奴仆感到羞愧,因为他除了我不服侍上帝;因此,我原谅了他。”——萨迪《蔷薇园》
我与之攀谈的大多数人,甚至包括一些有创造性的天才男女,都已将他们的宇宙框架拆下并晒干了——在我看来,他们在最短暂的交流中就已在你和他们之间构建起了这个框架——我可以保证,他们将其晒得非常干,干得足以听见声响,干得燃烧,干得成了粉末状;那个古老的,摇摇欲坠的框架已经被风吹落了所有木板。他们总是带着床四处行走。有些于我而言似乎无关紧要且毫无实质的事物和关系,对他们而言却被永久地建立了——比如圣父、圣子和圣灵,等等。这些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万古永存的群山。然而,在我的漫游中,我从未遇见过这些权威性事物的遗迹。它们留下的痕迹远不如我壁炉里遥远地质年代的煤块上的娇嫩花朵留下的痕迹清晰。最智慧的人从不宣讲任何教义,也没有任何阴谋,他看不到支撑天堂的椽木,连一张蜘蛛网也无法进入他们的视线。
只有万里晴空。如果我某一次比另一次看得清楚,那也是因为观看的媒介更为清晰。从大地望向天空,只见那古老的犹太格局仍岿然不动,巍然耸立!你们有何权设下这个障碍来阻挠我们相互理解!它并非你们所创造,而是强加在你们身上的。审视一下你们的权威吧!我们担心,即使是基督也有他自己的企图,有他对传统的遵从,而我却亵渎了他的训导。他并未取消所有准则,他宣讲的是一些纯粹的教义。至于我,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只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最微妙的要素,他们不会玷污清晨的天空。你们的架构一定是永恒的宇宙框架,而其他架构则很快沦为废墟。完美的上帝在他自己的启示中从未达到他的预言者——你们,所陈述的那个提议的高度。你学过天堂的字母表吗?你能从1数到3吗?你知道上帝一家有几口人吗?你能运用语言的玄机吗?你有勇气把敏感的事物编成寓言吗?请问,你对地理学精通多少,就胆敢谈论天堂的地形?你是谁的好友,竟敢议论上帝的品性?迈尔斯·霍华德,你觉得上帝已经把你视为知己了吗?如果你能说出月球上的环形山的高度,或是宇宙的直径,我或许会对你的话深信不疑;但如果你告诉我上帝的秘史,我定会认为你疯了。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上帝家史,塔希提岛人也有他们的,某位老诗人宏伟的想象将被作为坚定永恒的真理和上帝之言而强加给我们。毕达哥拉斯说得很对:“一个真正尊崇上帝的主张,才算是上帝的主张。”不过我们大可怀疑文学中是否也有这样的例子。
《新约全书》是本极其宝贵的书,虽然我承认我儿时在教堂和主日学校的经历使我对其有些许偏见,以至在读到它之前,我一直以为它是一本烂书,不过所幸我很早便逃离了教会和主日学校的控制。想把对这本书的评论从一个人的头脑中清除出去,品味此书的真正韵味并非易事。我认为《天路历程》是依据此书宣讲的最佳布道,至于我亲耳听过的及听说过的其他布道,几乎都只是对《新约全书》的拙劣模仿而已。也许在书中有一则蹩脚的故事,有损基督的生平,但那是因为此书是在基督徒的编撰中形成的。实际上,我非常钟爱这本书,虽然它对我来说就像是空中楼阁,只存在于我的白日梦中。最近我刚刚拜读过此书,它独具魅力,我甚至找不到人来聊聊这本书。我从来不读小说,因为小说中缺乏实际生活和真实思想。我喜欢品读印度人、中国人和波斯人的经文,我对这几个民族的经文要比我后来涉猎的希伯来人的经典熟悉得多。拿这些经典中的任何一部给我看,都能让我安静好一阵。一旦我重新开口,我便会对周围的人说些奇言妙语,但通常情况下,他们都察觉不出话里有何玄机。这便是我读完《新约全书》后的感受。我尚未提及耶稣受难,但这个故事我已读了很多次。我真切地希望我那些一本正经的朋友能大声朗读这个动人的故事,我确信他们从未听过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很适合他们,我们应当共同享受阅读它的乐趣。然而当我让他们倾听这段故事时,却感到了绝望,因为他们很快便表现出厌烦,这则故事让他们感到十分乏味。我并不是想以此暗示我比我周围的人更有智慧,只是因为,唉!尽管我比他们更爱阅读好书,可实际上我跟他们没什么两样。
奇怪的是,尽管《新约全书》表面上受到广泛欢迎,甚至有人较偏激地为其辩护,但对于此书所陈述的真理秩序,人们却表现得不以为然,也并不欣赏。我不知道还有哪本书的读者会如此少。没有哪本书像它一样如此不可思议,宣扬异教且不受欢迎。这本书对基督教徒而言,就如同对希腊人和犹太人一样微不足道,像是绊脚石。书中确实存在一些不该再读第二遍的内容,比如:“首先要寻找天国。”“不要在尘世为自己积累财物。”“若你想尽善尽美,去卖掉你所拥有的一切,把钱财施与穷人,这样你在天堂将拥有财富。”“如果一个人失去了灵魂,即使他赢得了整个世界,对他又有何益?或者说,一个人应该拿什么来换取自己的灵魂?”想想这些吧,新英格兰人!“毫无疑问,我对你说,如果你坚信自己是一粒芥菜籽,你应该对大山说,从这里迁到远方去吧;那么大山真的会迁走,对你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试想下,一个新英格兰人竟反复诵读着这些话!第三、第四、第五……直至有了三大桶布道!说真的,谁能大声读出这些语句?谁能一直聆听这些话而不走出教堂?它们从未被当众诵读过,也没人聆听过。在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布道坛,这些语句只要有一句被准确无误地读出来,那座教堂便会被夷为平地。
《新约全书》集中阐述了人类及人类所谓的精神事务,而且始终都涉及了令我一人满意的道德和个人问题,因此这本书不仅使我对人类的宗教或道德本质产生兴趣,也使我对人类本身充满兴趣。我对未来并没有明确的计划。确切地说,“希望他人善待自己,首先你要善待他人”这句话并非至理名言,但退一步看,它却是当下的警句箴言了。对于一个诚实的人,他根本就不需要这句话。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根本没有任何规则。能够完全被人们接受的书,至今尚未问世。耶稣是世界舞台上的一位绝好的演员,当他说出“天和地终将消亡,而我的话千古永存”这句话时,他很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每每此时,我感觉我与他的距离非常近。然而他传给人类的生存之道并不完美,他的思想都是针对来世而言的。除他之外,还存在着另一种成功。尽管我们现在能够过上一种生活,但必须要付出更多时间,不懈努力。还有许许多多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我们必须极尽心力地去生活,尽可能地在精神与物质之间度过这样的人生。一个身体健康、收入稳定的人,就比如以每捆50美分的价格出售木柴,而且在森林里宿营的人,绝对不是基督教的好信徒。《新约全书》在某些时刻或许是他最钟爱的读物,但在绝大多数日子里与之相反。他宁可在闲暇时去钓鱼。虽然十二使徒中的大部分也是渔夫,但他们只一本正经地在海里捕鱼,从不在内陆的溪流里钓狗鱼。人们都有一种想成为没有任何贡献的好人的奇怪愿望,或许是因为他们糊涂地认为,这样做最终会使他们受益。牧师们向教徒们灌输的道德观念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政策,比政治家们提出的政策要美好得多,而这个世界恰恰被那些如警察般警惕的牧师成功地统治着。总让我们的缺点去烦扰我们的生活是不值得的。我们的良心其实与感情和头脑一样,不会也不该垄断我们的整个人生。良心同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容易生病。我曾见过一些人,由于长期放任自流,任其所为,他们的良心已变得像被宠坏了的孩子那样烦躁易怒,终日不得安宁。他们不知何时该咽下反刍的食物,他们这一生当然产不出奶。
良知是于家中哺育的本能,
通过反自然的繁殖,
感受和思想传播这罪孽。
唉,把它赶出门去,
抛入荒野郊外。
我热爱情节简单的生活,
它不会因一粒丘疹而变得复杂,
我热爱无法被脆弱良知所约束的灵魂,
它无损于它所发现的这个宇宙。
我热爱诚挚的灵魂,
它的喜怒哀乐
不会淹没于水碗,
明日又将复苏;
它的生活是一个悲剧,
而不是七十个;
一个值得保留的良心,
欢笑而不是哭泣;
一个明智稳定的良心,
时刻准备充分;
不随外在事件而改变,
不喜恭维的客套话;
一个为大事担忧的良心,
可能会遭人怀疑。
我热爱一个并非全由木头制成的灵魂,
命中注定会善良,
只对自己显露真诚,
不对他人虚伪;
生来只为自己的事情,
自己的欢乐,自己的忧愁;
上帝靠它开创的工作
得以完成,而不是半途而废;
它来填补上帝留下的空白,
不论是礼拜还是嘲笑;
如若不善,缘何邪恶,
如若非善主,缘何好恶魔。
天啊!——你这个伪君子,走开,
过你的生活,干你的工作,然后取走你的帽子。
这类谨言慎行的懦夫,
我无法容忍。
赐予我率直的劳动人民,
他们热爱本职工作,
他们的美德是一首
向上帝欢呼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