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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鲢,也有的人称之为雅罗鱼、拟鲤或鳟鱼的远亲,学名是小眼须雅罗鱼,有白色和红色两种,因其稀有少见,任何一位垂钓者都会因为钓到它而喜出望外。它的名字让我们不禁联想起河风劲吹,一个失意的渔夫在湍急的河流边落寞徘徊。这种鱼通常长着银色的柔软鱼鳞,体态优美而典雅,似有学者风度,美若英文书本中的一幅幅插图。欧鲢偏爱湍急的水流和沙质的河底,会漫不经心地啃咬着周遭的一切,但对鱼饵也并非毫无兴趣。隆冬时节,米诺鱼通常被用作狗鱼的诱饵。一些人认为红色的欧鲢实际上也是米诺鱼,只不过个头更大些,抑或是由于它们所生活的水域颇深,它们的体色更暗,好似曙色渐浓时天边飘浮着的一抹红霞。凡是未曾钓到过这种红欧鲢的人,就称不上是技术高超的垂钓者。在我看来,其他的鱼类多多少少都带有两栖的特征,但欧鲢是纯粹的水中一族。钓鱼用的浮漂在急流中的水草和沙子间上下浮动,突然间,欧鲢这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居民不经意地浮出了水面。人们对它只是道听途说,却从未亲眼得见,仿佛它是旋涡在一瞬间的创造,一种真正的激流产物。这种亮闪闪的像是铜色海豚一样的鱼属于卵生动物,它们在你故乡田间那未及足深的潜水中度过其一生。鱼类与鸟类和云朵一样,从矿物质中获取自身的防护服。据说鲭鱼会在特定的季节出现在铜矿区,或许它们就栖息在科珀曼河呢。我曾在阿波杰克纳杰西克河捕到过一条体形巨大的白欧鲢,它从那条河游入了位于卡塔丁山脚下的佩诺布斯科特河,在那里却没发现任何红欧鲢。人们对红欧鲢的观察似乎还不够细致。

雅罗鱼是一种泛着银光的鲤科小鱼,通常在水流最湍急的河流中心可见,人们时常会把它们和上文提及的欧鲢混为一谈。

闪光鱼鱼身纤弱,鱼鳞柔软,常常成为它们强健邻居的腹中餐。无论在深水浅滩还是清潭浊浪中,它们的身影随处可见。这种鱼一般会先轻咬鱼饵试探,但由于鱼嘴很小而且喜欢轻轻啃咬,因此并不容易被人捕获。闪光鱼是一种金色或银色的小鱼,它们在水中追逐嬉戏、穿梭自如时,那灵活的尾巴便将水面激起涟漪。我曾看见在被扔进水中的物体惊吓到后,闪光鱼与雅罗鱼一同跃起,跌落到一块漂浮的木板上。闪光鱼是河中自在的小婴儿,身上金色或银色的鳞片是它们的盔甲,尾巴一摆一摆地在水中游弋,鱼身若隐若现,永不停歇地摆动着鱼鳍奔向上游更清澈的浪潮,始终与我们这些岸上的居民并肩同行。它们几乎快要被盛夏的热浪融化了。我们在自己的一口池塘中已经发现了一种更纤小、更鲜亮的闪光鱼。

暗色狗鱼,最敏捷、最机警、最贪婪的鱼类,乔塞林称其为淡水狼或河狼,在河流两旁的浅滩和环礁湖中极为常见。这种鱼看起来庄重严肃,且深思熟虑。正午时分,它们潜伏在浮叶的阴影下,机敏又贪婪地望着四周,像镶嵌在水里的宝石一样一动不动,时而会有倒霉的鱼、蛙或昆虫进入到它们的活动范围,它们便缓缓地游动到有利位置,猛地冲向猎物,将它们囫囵吞下。我曾捕到过一条狗鱼,它吞食了一条体积有自己一半大的狗鱼同类,猎物的尾巴在它的嘴里还清晰可见,但鱼头鱼身已在它的胃里被消化掉了。有时,那些想要寻找更翠绿的草地的花纹蛇穿河而过时,也会不幸落入狗鱼口中。狗鱼如此贪婪鲁莽,导致它们常常在钓线刚一抛入水中时便迅速咬钩被擒。渔夫们还能辨别出一种体形比暗色狗鱼更短粗的狗鱼,叫带纹狗鱼。

云斑 有时也被称作“部长”,因为它被拽出水面时会发出一种奇特而短促的尖叫声。这种鱼愚钝笨拙,习性与鳗鱼差不多,习惯傍晚活动而且喜好淤泥,啃咬的时候慢条斯理的,好像在一本正经地工作。傍晚,用一根钓线穿上许多虫子便能钓上这种鱼,有时能一下子拽上来三四条,外加一条鳗鱼。云斑 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使头部被砍下了半小时之久,它们的嘴还是一张一合的。它们是一群嗜血好斗、恃强凌弱的游骑兵,栖息在丰沃的河底,枕戈待旦,时刻准备同最近的邻居厮杀。我曾在夏天观察过云斑 ,几乎每隔一条就会有一条在鱼背上有个长长的血淋淋的伤疤的鱼,伤疤处的鱼皮已经脱落了,这大概是短兵相接留下的痕迹。有时,云斑 中不足一英寸长的小鱼苗成群地集聚在一起,连河岸都显得暗沉下来。

亚口鱼,有普通的和长角的,平均下来是我们这里所有鱼类中最为硕大的一种。这种鱼经常数百条成群结队地出现,在阳光下逆流而上,做神秘的洄游,时常吸食掉渔夫装在浮漂上的诱饵。亚口鱼在长得足够大之后,经常会在小溪中被人们用手抓住,或是像红欧鲢那样,被那牢牢系在棍子一端的钩子钩住下颌,猛地被拉出水面。对于单纯的垂钓者来说,亚口鱼鲜有人知,因为亚口鱼几乎不会去咬他们的鱼饵;不过,善用鱼叉的渔夫却常常在阳春时节满载而归。在我们这些乡下人眼里,一群群的亚口鱼显得极富异域情调,令人一见倾心,它们真切地展现着海洋的富饶美好。

普通鳗是本州唯一的鳗鱼品种,扭动的鱼身非常黏滑,它们喜爱淤泥,即使被放在盘子中仍会不停地蠕动,往往只能用鱼叉或钓钩将其捕获。在我看来,洪水退落后,它们的身影会出现在许多又高又干燥的草地上。

七鳃鳗,也称八目鳗,是美国一种吸食石子的鱼。它们像一个大车轮一样大,有一至两英尺高,有时能跃出水面半英尺高。这种鳗生活在水流湍急的浅水区,水底有许多卵石,它们圆形的巢穴看起来很奇特。正如它们的名字所隐喻的,七鳃鳗用嘴收集鸡蛋大小的石子,而且据说它们还用自己的尾巴把收集来的石子堆成一个个圆圈。七鳃鳗靠吸附在这些石块上来攀爬瀑布,只要抬高尾巴就可以将石块提起。从未有人见过它们顺流而下,因此

人们认为它们从不折返,而是逆流上行直至精疲力竭仍攀附在岩石或树桩上,最终死亡。这是河底景象中悲壮的一幕,和莎士比亚对海底世界的描写一样值得被铭记。由于建起了水坝,七鳃鳗如今在我们的河流中已难得一见了,不过在洛厄尔的河口却捕获了大量的七鳃鳗。它们那引人注目的巢穴,比河中的任何事物都更具艺术美感。

倘若我们今天午后有闲情逸致,便可掉转船头,驶入小溪中去探寻正宗的鳟鱼和米诺鱼。根据M.??阿加西的说法,还尚未对本镇发现的几种米诺鱼加以描述。或许,发现这几种鱼,将使康科德水域的当代鱼类目录得到完善。

以前这里盛产鲑鱼、美洲河鲱和灰西鲱,印第安人用鱼梁捕捞这些鱼,并把这种方法传授给了白人,白人将捕到的鱼作为食物和肥料。直到这里筑起了水坝,比尔里卡开凿了运河,洛厄尔创办了工厂,这些鱼才不再游回到这里,但是人们认为在康科德河的这个河段仍有几条大胆的美洲河鲱会偶尔现身。关于渔业被毁的原因有着这样一种说法:据说当时代表渔夫和鱼类利益的那些人,因熟记着捕获成熟的美洲河鲱的时节,便规定水坝只能在那个时间段开闸泄流,结果一个月后,刚游至此地的鱼苗因此而受阻,成群地死去。也有人认为是因为鱼道修建得不合适。倘若鱼类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的话,或许在数千年以后,它们会找到别的地方来欢度盛夏;与此同时,大自然将比尔里卡的水坝和洛厄尔的工厂夷为平地,草地河的河水重现清澈娟秀,追逐嬉戏而来的新鱼群,甚至可以远游探险至霍普金顿湖和韦斯特伯鲁沼泽。

人们一定愿意了解更多关于那个已经灭绝了的种族的逸事,他们当年捕鱼用的围网已堆放在子孙后代的阁楼里渐渐腐烂掉了,而他们的子孙却公然声称自己以捕鱼为业,甚至向镇里人提供食物,令人称道,却不再于阴雨的午后悄悄穿过草地去消遣捕鱼。我们的先辈在孩童时期就被驮在马背上从邻近的镇子送到这里,他们坐在鞍袋上听大人们教导他们要把一只鞍袋装满河鲱,另一只鞍袋装满灰西鲱。我们至今能从长辈讲述的故事中,隐隐约约地浮想出当时那令人叹为观止的情景:人们一网接一网地捕捞着鱼群,岸上的鱼堆数不胜数。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关于一件事的记忆始终萦绕在这代人的心中,那就是这座小镇家喻户晓的民兵队那耳熟能详的称号了。民兵队的那些未受过正规训练的先辈荣耀地屹立在康科德北桥上。他们的队长酷爱捕鱼,他会提前通知他的队员们哪一天“出战”,而队员们就像听令的士兵一样,在他指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在阅兵场集合列队。然而很不走运的是,在那年5月的一天,他们除了像士兵那样斗嘴打趣、互开玩笑外,没有进行任何操练,因为他们的队长早已将约定忘到了九霄云外,幸好老天爷安排的大好天气提醒了他,他才带领大家像往常一样去捕鱼了。自此之后,无论是老人还是孩童,无论是在严肃的场合还是在闲暇说笑,都把他的队伍称为“美洲西鲱”,并且在很长时间里,远近的年轻人都把“美洲西鲱”当作所有基督徒中的非正规民兵组织的代名词。可是,唉!有关这些渔夫的生活,除了那确凿无误、简短得只占一页纸的历史记载外,并没有留下其他为人所知的记录。这页记载出自本镇一位早已过世的老商人的第四部日记账本中,它清晰地记录了当时一个渔夫的存货情况。它记录的有可能是某个渔夫在1805年捕鱼时节的往来账目,在那几个月里他每天都购买朗姆酒、糖、杂货和铸铁。“一根钓鳕鱼的渔线”“一个棕色马克杯”,还有“一根捕鱼用的围网”、酒和糖、糖和酒、“上好的糖块”“优质的黑面包”,以及铸铁和杂物,这些简短的重复账目记在每页纸的底部,从3月25日记到6月5日,都是以英镑、先令和便士计算的,在最后那天以“全款现金”结账,但也可能并未彻底结账。渔夫所购买的这些东西都是当时的生活必需品,后来因为有了新鲜和腌制的鲑鱼、美洲河鲱和灰西鲱,他才不再依赖杂货店了。这是瞬息万变的环境的一个优势,也恰恰是渔夫的一种天性。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曾见过那位渔夫,在许多往事都随流水逝去后,他依然紧挨着河边蹒跚而行,在草地上挥舞大镰刀。他的酒瓶像毒蛇一样藏匿在草丛中,而他自己则永远不会被岁月的割草机砍倒。

当然命运之神的仁慈之心是永恒的,尽管大自然的法则比任何暴君的律令更难更改,但她对人们的日常生活非常宽容。大自然恩准人们在炎炎夏日自我释放一番,她并不会声色俱厉地警告人们不要去做哪些事,对那些恶习缠身的人她也会网开一面,不会拒绝给予他们宽恕,在他们去世时,也会有牧师的祈祷与悼念。他们仍然珍惜生命,果敢而充满活力,以免被送到冥河的彼岸,“在生命中永远是这一刻最好”;十几年光阴飞逝后,他们依然会突然出现在树篱后,去寻求和那些身强力壮者一样的工作和待遇。谁未曾遇见过这样的——

“一个行走在途中的乞讨者,

是否步履矫健?

他风雨兼程,

走过多少地方?”[出自托马斯·珀西《古代英国诗歌遗篇》中的《罗宾汉与乞丐》。]

“那狂妄之徒将所见的每幢房屋,都据为己有;

将每一颗豆子权当棋子玩弄,并乐此不疲,

阔步向前,征服世界,如同恺撒大帝。”[出自弗兰西斯·夸尔斯的《标志》。]

似乎持之以恒是保持健康的秘诀,而那些意志薄弱却有着壮志雄心的可怜虫追求的是一种完美的生活,痴心妄想,自相矛盾,这种不切实际的空想最终只能导致久思成病,卧床不起,憔悴而死。

愚蠢的人总是认为有些人向来无病无灾,但在我眼里,人与人之间的健康差异并未明显到需要特殊强调的地步。虽然有些人被称为病人,有些人被认定健康,但往往那些更显病容的人会成为所谓健康之人的看护者。

如今在洛厄尔的康科德河流域,人们依然能够捕捉到美洲河鲱,据说由于康科德河的水温偏高,这里的鲱鱼要比梅里马克河的鲱鱼早一个月出现。它们不畏险阻的本能,使他们坚忍不拔甚至略显悲壮地重游故地,仿佛残酷的命运女神也为之动容,然而它们还是遭遇了镇政府建造的水坝。可怜的美洲河鲱啊!何处才能给你补偿?大自然赋予了你本能,可她是否也恩赐你一颗能承受命运的心呢?你依旧身披鳞甲在海中漫游,每到一河流入海口处便会谦卑地询问人类是否允许你游入江河。无数的鱼群与你一同畅游,逆流而上,尽管你身披闪亮甲胄,却仍在海中四面受敌。你等候着新的指引,直到砂砾和流水明示你是否可以前行。于是,在这个姗姗来迟的春天,你凭借着本能和信念,拉开了整个族群洄游的帷幕,或许在随波漂泊的日子里,你并不知道哪里人迹罕至,哪里未设工厂。你赤手空拳,身单力薄,只不过是条用正义武装自己的天真无邪的鲱鱼而已;你那柔软而寡言的嘴巴只知朝向前方,你那不堪一击的鳞片也很容易被剥落。只有我与你同心,可又有谁知道如何才能用一根撬棍撬开比尔里卡大坝呢?当你犹豫徘徊时,数不清的鱼群都落入了海怪之口,你未曾绝望,依旧英勇无畏地摆动着鱼鳍,为了更高的目标而缄口不言,你是真正的美洲河鲱。在产卵期过后,河鲱为满足人们的利益心甘情愿地忍受大屠杀。让人类肤浅而自私的博爱见鬼去吧!——有谁知道在低水位线下的鱼类有着令人钦佩的德行,它们拒绝向残酷的命运低头,但它们没有得到同为上帝杰作的人类的赞赏。谁听见了鱼儿的哭诉?有些记忆是不能被抹去的——我们曾共处在同一个时代。倘若我没猜错,你们不久后便会逆流而上,游遍大地上的每一条河川,是的,你们甚至还会实现那单纯的水中梦想。如若不然,就是你们始终都未被正视,那么我将舍弃他们眼中的天堂。是的,我这样说,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比你懂得多。那么,让你的鱼鳍屹立不倒,迎着你所遇到的一切潮涌勇往直前吧!

最终,似乎不仅是为了鱼类的福祉,也是为了韦兰、萨德伯里及康科德居民自己的利益,夷平水坝的呼声越来越高。万顷草地即将沦为旱土,土生土长的野草也终会被英国干草所取代。农民们手握锋利的大镰刀,站在原地静候水势在地心引力或蒸发现象的作用下逐渐减退。然而在干草收割季,他们的眼神有时也会呆滞,他们的车轮也没有在草地上滚动。如此富饶的资源却难以触及。人们估算出仅韦兰一处所遭受的损失就相当于一年饲养200头牛的费用。据我所知,不久前的一年,农夫们一如既往地赶着牛车到田地里,却发现水位没有一丝下降的迹象。苍天未显新荣,也没有山洪暴发或其他显而易见的原因,水位仍保持在前所未有的高度上。所有**比重计都出了问题,有些人甚至为他们的英国干草而担忧。但行动迅速的密探揭示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奥秘是源于一块一英尺宽的新承水板,这为水坝拥有者原本就已经过高的种种特权又增加了一项。与此同时,那200头牛仍坚韧地站立着,充满渴望地凝视着风中摇曳的那片土生土长却触不可及的草地,除了伟大的刈割者——时间,能够广泛刈割,其他人都不能刈割,甚至连牛角都无法触到。

从鲍尔斯山到卡莱尔桥是一段很长的旅程。我们朝南而坐,一阵微风从北面徐徐吹来,河水依然静静流淌,小草也在茁壮成长。此刻,我们穿过卡莱尔与贝德福德之间的这座桥,望见远处的草地上人们正在割草,他们的头如同他们所刈割的草一样不停地晃动。极目远眺,所有景物似乎都被清风吹弯了腰。随着夜幕悄然而至,一股清爽的空气吹拂过草地,仿佛每一片被割下的草叶都被赋予了生气。水面上开始倒映出淡紫色的云,河岸边依稀传来牛铃的清脆响声,而我们则像一只只狡猾的水鼠悄悄地划向岸边,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

终于,在航行了将近7英里后,我们来到了比尔里卡,把船停泊在了一块微微隆起的高地西边,这块高地在春季会形成一个小岛。这里的越橘仍悬挂在灌木丛中,并且已经渐渐成熟,专供我们享用。面包和糖,以及用河水煮开的可可茶让我们可以美餐一顿。由于我们一天下来已经饱食了河川美景,因此眼下我们以畅饮河水来讨好河神,浸亮我们的双眸以便欣赏更多风景。夕阳西下,这块高地令暮色更加厚重。天色似乎在渐浓的暮色中微微亮了些许,远处隐藏在月之阴影中的一座孤零零的农舍也显现了出来。视线中看不到其他房屋,也没有任何耕田。一片松林从我们的两侧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它们羽毛状的针叶朝天而立。河对岸是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小山,矮橡树遍布群山,葡萄藤和常春藤穿插其间,随处可见的灰色岩石从盘根错节的树丛中探出身来。虽然与那些悬崖峭壁相隔0.25英里之遥,但当我们凝望着它们时,能隐约听到山间树叶的沙沙声,可见那片草木是多么茂密。那里是农牧之神和森林之神的领地。蝙蝠在白天倒挂于岩石,夜晚则轻快地掠过水面;萤火虫在草叶树木间起舞,用它们散发的微弱幽光抵御着黑夜。当我们在距河岸几竿远的山坡上支起帐篷后,我们安然坐下,透过三角形的帐篷门看暮色中那根孤独矗立在岸边的桅杆,它的顶部刚好高过周围的桤木,翻滚的河水令它不停地晃动。我们的扎营是对这片净土的首度侵扰,这里的港口属于我们,这里的奥斯蒂亚城也属于我们。这条流水和苍穹形成的几何直线代表着文明生活最后的文雅,象征着那里在历史长河中曾出现过庄严而崇高的事物。

大多时候,夜晚很少有人类活动的迹象,这里感受不到人的气息,只有轻风吹过耳畔。我们始终静坐,皆因这新奇的环境而难以入眠。狐狸轻踏落叶的声音不时传入我们耳中,还可以听到它们从帐篷旁沾满露水的草丛中穿梭而过。有一回,一只麝香鼠在我们的船里把马铃薯和甜瓜拨拉得沙沙作响,但当我们匆忙赶到岸边时,只看到水面上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弄皱了繁星的倒影。有时睡梦中会传来麻雀歌唱的小夜曲,或是猫头鹰沉闷的哀号,但每当树枝断裂或是枝叶沙沙作响之后,它们的声响便会戛然而止,随后又陷入更深邃、更凝重的寂静中,仿佛那些入侵者意识到了,在这夜半时分任何生灵都应该安顿在巢。据我们判断,今夜洛厄尔失火了。我们看到地平线上泛起了火光,还听见远处传来的警钟声,那叮当的响动犹如这树林发出的微弱音乐。不过夏夜里最经久不息、令人难忘的要数家犬的狂吠声,在那之后我们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犬吠声,但以往听到的都不如现在这般频繁、这般拨动心弦:从最响亮、最粗哑的咆哮到苍穹之下最微弱的低鸣,从耐心却焦虑的大獒犬,到胆怯而警觉的小猎狗,起初响亮而急促,随后减弱微缓,最后只能压低嗓门来模仿那声音:“汪汪汪汪——喔喔——呜呜——”不过,即使是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夜里的犬吠声也足以声声入耳,比任何音乐都扣人心弦。就在黎明破晓前,我听到了猎犬的叫声,远处的地平线上还闪烁着星光,星光之下是森林与河流,那猎犬的叫声犹如乐器般清耳悦心,最初会让人联想到在地平线那端,一只猎犬正在追捕一只狐狸,或是在追捕其他动物,而猎号的声音渐渐取代了它的叫声。不过,在号角被发明出来之前,这种天然的“猎号”声——猎犬的叫声早在远古的森林里久久回**了。这几夜,农家院里的那几条冲着月亮恶狠狠吼叫的家犬,比现如今的任何警世名言和战时布道都更能激起我们胸中的英雄主义。“我宁愿做一条狗,朝着月亮吠叫”[出自莎士比亚的《朱利叶斯·恺撒》。],也不愿随波逐流做个我所熟知的罗马人。这个夜晚同样要感谢公鸡的啼叫,它满怀希望地从日落时分便开始啼鸣,提早恭候黎明的到来。公鸡的啼叫,家犬的吠吼及午间昆虫的嗡鸣——凡此种种声音,无不彰显着大自然的生机勃勃。这就是语言亘古不变的美好及精湛,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经历了数千年的雕琢。

终于在天亮前我们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一切声音我们都已充耳不闻。

昼伏夜行的人,

将遇见魔鬼而非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