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仁义仅浮于表面,而离本义越来越远时,倒不如摒弃表面的仁义道德。
南怀瑾先生说,老子之所以叹息“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其实是基于当时社会的基本状况。
当内在的精神信仰遭到破坏的时候,人们才会制定出各种各样的外在表面的仁义法则来治理社会秩序;当人们了解外在事物规律并总结出道理的时候,就会用这样的道理违背内心而行事,虚伪地对待外在事物;当人们为了个人的私欲而分散血缘亲情的时候,人们才会拿出孝敬和慈悲的单纯的人伦信仰来拯救家族的和谐;当一个国家处于混乱的时候,才会出现忠臣良将来救社稷于水火之中。
春秋战国之际,诸侯纷争,割地称雄,残民以逞,原属常事。因此,许多有志之士奔走呼吁,倡导仁义,效法上古圣君贤相,体认天心仁爱,以仁心仁术治天下。诸子百家,皆号召仁义。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高明的学说,哪一种超然的思想,用之既久,都会产生相反的弊病,变为只有空壳的口号,原本真正的实义便慢慢被忽略了。
相传,很久以前,有位圣人率领门徒云游四方,来到某个地方。这地方原本是一个国家的都城,如今已国破城灭。圣人是位研究治乱兴亡的专家,他向一位年迈睿智、阅历最深的老者请教:“贵国为什么会灭亡?”老者摇头,叹息。良久,他说:“亡国的原因是,国君用人只肯任用道德君子。”众弟子愕然,圣人默然。老者语重心长地说:“好人没法对付坏人。”
古人云:“无德必亡,唯德必危。” 道德只宜律己,难以治人。道德的效果在于感化,但人的品流太复杂,不感无化待如何?感而不化又待如何?荀子主张:“敬小人。”不敬小人,等于玩虎。坏人有时必须用坏来对付,以毒攻毒,才能制胜。也正因如此,道德渐渐偏离本意,仅仅披着“仁义”的衣服,内在却慢慢变质。
因为生于天下大乱之时的圣人,若是为了救世而救人,既然有所作为,就不免保存了一面,而伤及另一面。杀一以儆百,杀百以存一,本质相同,均为义所不忍为。所以佛说,愿度尽众生,方自成佛,但以众生界不可尽故,吾愿亦永无穷尽。因此,老子认为那些自称为圣人之徒、号召以仁义救世的现世之人,不过是徒托空言,毫无实义,甚至假借仁义为名,以逞一己之私。
正如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写道:“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
提及浮于表面的仁义道德,不由得想起古典小说《镜花缘》中的淑士国,李汝珍以讽刺的手法勾勒出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表面派国家。家家标榜“贤良方正”“德行耆儒”“通经孝廉”“好义循礼”,不过是做足了表面文章,让人啼笑皆非。比起历史上将“仁义道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来说,淑士国倒算是小儿科了。
有人愤世嫉俗地认为,道德不能让人成功,也无法让人胜利,只需做做仁义道德的表面文章即可获得成功。其实,表面的仁义道德总会被别人看穿,仿佛一场戏剧表演,演员总有卸下装扮的一天,总有人知道你五色油彩下面的真实面容是什么样的。
吴起是战国时期著名的兵家,他在担任魏军统帅时,与士兵同甘共苦,深受下层士兵的拥戴。有一次,一个士兵身上长了个脓疮,作为一军统帅的吴起,竟然亲自用嘴为士兵吸吮脓血,全军上下无不感动,而这个士兵的母亲得知这个消息时却哭了。
有人奇怪地问道:“你的儿子不过是个小小的士兵,将军亲自为他吸脓疮,你为什么哭呢?你儿子能得到将军的厚爱,这是你家的福分呀!”这位母亲哭诉道:“这哪里是在爱我的儿子,分明是让我儿子为他卖命。想当初吴将军也曾为孩子的父亲吸脓血,结果打仗时,他父亲格外卖力,冲锋在前,终于战死沙场;现在吴将军又这样对待我的儿子,不知道我儿子要死在什么地方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了这样“爱兵如子”的统帅,部下能不尽心竭力,效命疆场吗?
这是一位目光犀利的母亲,一语中的,一针见血。吴起绝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为了谋取功名,背井离乡,母亲死了,他也不还乡安葬;本来娶了齐国的女子为妻,为了能当上鲁国的将军,竟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以消除鲁国国君的怀疑。史书上说他是个残忍之人。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对士兵身上的脓疮却一而再地去用嘴吸吮,难道他真的是独独钟情于士兵,视兵如子吗?自然不是。他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士兵在战场上为他卖命。表面的仁义道德为人称颂,也收买了士兵的忠诚,不过本质依旧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老子在当时之所以菲薄圣人讥刺仁义,其实不过是为了打掉世间假借圣人虚名以伪装仁义的招牌。老子希望人们真能效法天地自然而然的法则而存心用世,不必标榜高深而务求平实,才说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名言,借以警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