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章 买房(1 / 1)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本集导演:黄旭晨

故事讲述人:王仁君

『饺子吃得再多,没有房,照样冻耳朵。』

Noma t t e r h o w m a n y d ump l i n g s s h e's h a d,w i t h o ut a h om e of h e r own,i tw o uld s t i l l b e c ol d.

在南非的纳米比亚平原上,有一种鸟,叫群织雀。它们可以在树上搭建长7.5米、深度为3.6米的鸟巢。它就像一个“公寓楼”,有100多个“单间”,几百只鸟住在里面。

在大洋洲,雄性园丁鸟在求偶时,会在林中穿梭寻找一块“宅基地”,用来搭建“婚房”,并且还要“精装修”,用来博取雌鸟的青睐。

而海洋里的寄居蟹,一辈子都在做一件事儿:置换它们的“房产”。为了抢到一个面积大的“房子”,它们经常要大打出手。

当然,有些物种天生就有“房子”,比如蜗牛、海螺。但它们就这样一直背着,也有代价——走路很慢很慢。

房子啊,房子。为之苦恼和快乐的动物,还有人类。

中介:有一个159.7平方米、1580万元的房子。

中介:上次看的那个房子您觉得怎么样?

中介:纯商品社区,现在报价490万元。

中介:二里庄那边。

中介:110平方米。

中介:现在报价459万元。

中介:一个月以后?行,那到时候我再和您联系。

……

房子,是他们的生计。

买房者:一个朝东的一个朝北的。

买房者:那这个是内保温还是外保温?

买房者:144万元是裸首付?

买房者:客厅没有阳台吗?

买房者:首付也是35%,是吧?

买房者:厅有点儿暗。

……

房子,是他们的生活。

闫晶,27岁,黑龙江人。研究生毕业后,她在北京某教育机构做英语老师。准备买套房的她,开始了自己的看房之旅。

闫晶:这户是朝北的。

中介:对,都是北向的。

闫晶:这里感觉还不是那么闹。

中介:这个价格是289万元。

闫晶:承重墙是哪个?这个墙打不了的话,客厅空间也就那么大了。

中介:下面就是地铁站,出行比较方便。

闫晶:就是比较阴。要是能再加点儿钱,朝南向的我觉得也可以。

中介:确定吗?

闫晶:确定,不过那得看加多少,加太多也不行。

中介:那我给你找一下。

第一套不满意。

中介:这个房子可以在这个位置加一道防火门;也可以做一些简单的优化,觉得哪个房间太小或太大,都可以改一改。这房间的优势就是方正。

闫晶:就是现在没有给我一种特别开心的感觉。

中介:现在没有装修啊,如果带你去看二楼那套装修得特别好的,你可能就会觉得非常好,卖相好嘛。

第二套不开心。

闫晶

最终闫晶决定,一定要买个南向的房子。

一居室,每月贷款1万元以内,房子朝南,这是闫晶买房的全部条件。

夜晚,闫晶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开始备课、工作。

北京五环外,闫晶的出租房,16平方米,一个月3600元。周末看完房,她还要在网上给学生辅导功课。

闫晶告诉我们,她最累的时候,曾经连续八天,每天坐在这个小椅子上八个小时,一个假期下来,富贵包都出来了。并且因为要不停地说话,忙得没有时间吃饭。

她调侃地说:“人在什么时候吃饭才最开心——刚赚完钱的时候!这满足感!”

买套房,就像给人生穿上了一套盔甲。

有时候闫晶也会觉得,这套盔甲好沉啊,使她走得很慢、很重。但穿上盔甲的人生会拥有分量感,这比漂着强。

闫晶:我为什么会对房子很痴迷呢,是一定要在这儿住吗?也不一定。但是它会给你一种踏实的感觉。就是你会觉得在一个差不多的地方,安个家,这样你就有后盾了。也不一定非得住在里边,但这东西,它是你的。

我们的摄影师是北京人,听了闫晶的这段话,拍摄时不怎么说话的他,这次忍不住感慨起来:“她说的,第一很接地气,第二她说出了所有北漂想说或者没有人愿意听的话。”

摄影师:我们是属于从小在北京长大的,整个世界观的形成都依附于这座城市。但您是北漂,是来北京工作的,所以其实您对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安全感。但就像您妈妈说的,买了房,在北京就有一个窝了。

闫晶:进可攻,退可守。

闫晶喜欢吃饺子,结束拍摄前,她和我们说:“饺子吃得再多,没有房,照样冻耳朵。”

黄昆仑,河南商丘人,来北京六年了。温亚龙是他服务了一个多月的客户。今天,温亚龙终于看中了一套房。

这是黄昆仑12月份的第一笔单。这套房卖家开价425万元,如果谈判成功,中介费11万元,黄昆仑能拿到将近2万元的提成。

他想要获得成功。

黄昆仑

第一轮谈判

温亚龙:他的意思是,如果周期越短的话,价格会往下降吗?

黄昆仑:对。

温亚龙:那就先按8个月算吧。

业主:只能按6个月算。

黄昆仑:能拿出多少定金?

温亚龙:10万元。

业主:这个数都没达到,我估计也没法儿聊了。

温亚龙:这半年可以让他租,一个月8000元。

业主:他可以进来住,把租金给我。

温亚龙妈妈:但现在关键是,这套房子卖不出去,拿不出这笔钱来。

温亚龙爸爸:试试吧。

业主:肯定不行。

温亚龙:压力非常大。

业主:都有压力。

温亚龙:我们已经把底儿全部都交了。

业主:我们的底价就是这个。

温亚龙想要买房,除了结婚多年还跟父母挤在71平方米的房子里外,还有一个更迫切的原因——他的爱人怀孕了,目前的居住空间已经不够。房子,成了他的刚需。

卖方要价425万元,买方开价400万元。

中介,中介,就是站在中间,把双方往中间拉。

第二轮谈判

黄昆仑:关键还是价格,418万元,他不肯松口。

温亚龙:那就没变。

黄昆仑:实在不行,从收到尾款到现在时间还挺长的,你可以往外租一段时间。

温亚龙:在腾房时间这块儿还要不要给他让一让?就让他租。

温亚龙妈妈:不能再让了,那你卖完房子我们去哪里住?

温亚龙:那就加到10个月。

黄昆仑:是这样的,哥。今天您加到410万元,我们才有的谈,要不然根本就没的谈了。

温亚龙爸爸:那根本就谈不成。

温亚龙:什么都别说了,最后到408万元就完事了。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因为我们确实已经尽了最大的力了。

黄昆仑:可以1 0个月后再腾房,1 0个月您5万元还租不到吗?418万元能减去这5万吗?413万元。

业主:418万还减5万。

黄昆仑:就是把这个租金给算上。

业主:我要是有这一年或者10个月的时间,其实我还有别人来看房的余地,我还有其他客户。

黄昆仑:按我的预期,客户如果能出到410万元,我个人觉得还是比较理想的。

业主:他一直说我没有降,我往下降到412万元,那就差4万元。他其实再往这上面靠,就是417万元再减5万元。

黄昆仑:那您现在是?

业主:412万元。

420万元到418万元到412万元。

400万元到403万元到408万元。

差距只有4万元了,买卖双方终于决定见面了。

温亚龙(中)

业主(中)

最终谈判

业主:咱们可以想办法把这个价格往上凑。因为我要承担一个18万元的出让金的费用。按我理想的情况是,明天就能租出去,6000元一个月,10个月的时间就是6万元。

温亚龙:您这房子是好,但是我有自身的一些情况。我们几乎是举三家之力,包括我父母,我爱人父母,把能凑的钱全都凑出来了。而且我爱人年底要生孩子,就各种杂七杂八要用钱,我不可能手里一毛钱不留,这也不太现实。

业主:那就看年前能不能双喜临门了是吗?

黄昆仑:你俩就相当于给孩子包红包了。

这一轮的博弈没有结果,继续下一轮。

业主:您这到时候肯定还得重新装修。

温亚龙:对,所以说现在我连装修的钱都没有。现在我都还没考虑装修的事儿。

业主:有孩子至少两三年之内是装修不了的。

温亚龙:这以后也是个问题。

业主:装修质量上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了,因为我自己就是做装修的,都是自己的工人干的。

这一轮,达成了一些共识。

业主:您现在还有一个困难,是首付这块是吧?定金?

温亚龙:对。因为现在手里真的没有富余的钱。

业主:对我来说,定金这件事情其实好解决。比如说您可以留着这些钱,或者晚一段时间我觉得也可以。这样的话,如果您孩子出生也可以用。

又靠近了一步。

温亚龙:我理解您的意思,但是依实际情况来看,这个定金,它也在我买房的总的钱里面。就是现在我总额不够,我现在的总额达不到您的预期,所以说这定金我交多少都没意义了。

又回到了原点,温亚龙为了未出生的孩子,拼尽了全力。

黄昆仑:确实,两方都在努力靠近。哥您确实让了很多,客户这边也确实加了很多,我们也都在做让步。现在面临一个现实的问题。

温亚龙:现在没地方能再找来钱了。

温亚龙妈妈:4万元对他们来说是小半年的工资。

温亚龙:该借的都借过了。也知道您这儿有难处,但是我这边现在不包括我父母那儿借的,已经向其他亲戚借了30万元了。

温亚龙爸爸:加上商贷,加上公积金。

温亚龙:一分都不留的。

业主:所以说,我不是让您在现在这个规定时间内把这笔钱凑上。已经是底价了,真的不能再降了。我们只能给您想办法,把这个钱往后挪一下。

黄昆仑:就是过完户3到6个月再把这个钱给补上。

业主:对我们来说总价肯定是不能再降了。

业主:我们已经很掏心掏肺地表态了,人家也确实有难处。

温亚龙:真的,能不能考虑考虑?

业主:我们再商量一下。

还差2万元。

这次的买房谈判,没有成功。

黄昆仑,失败了。

一开始碰到这种情况黄昆仑都会觉得很可惜,毕竟带客户看房,看个十几、二十套的情况很常见。没谈成,就说明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但在这个行业做的时间长了以后,他已经觉得习以为常了。

终于,闫晶碰上了喜欢的房子。她马上化身为出镜记者,向远方的爸妈做起了现场直播。

闫晶:妈,我在看房子呢,让你看一眼,就是之前说的那个。

闫晶妈妈:多大面积的?

黄昆仑:59.5平方米。

闫晶:这是朝南的。

闫晶妈妈:买或不买,这个主意你自己来拿。

闫晶和父母

看完房后,闫晶回了一趟老家。买房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事情,她需要父母的帮助。

对于买房这件事,闫晶和她对象的父母都全力支持。两家老人决定一家拿出100万元,让小两口贷款90万元,这样,两个年轻人在北京也算能有个家了。

黄昆仑在为房东清理房间

黄昆仑:房屋的总层数是6层,其中地上6层,地下0层,所在层数为3层,建筑面积为59.96平方米,所属行政区为昌平区,成交价格296万元。您在这边签字,签完字之后,这套房子合同算是正式成立,过完户之后就属于您了。

闫晶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北京买房了。

2020年年初的这场新冠肺炎疫情,让各行各业都受到了严重的冲击。需要和客户建立联系的房屋中介市场,一房难卖。

这段时间,黄昆仑比房东还要操心房子。他拿着去污装备,亲自去客户的家里为他们清理房间。他相信只要自己对业主好,他们卖房子的时候就会想到他。因此,防疫期间,他还主动帮业主收起了快递。

房子卖不出去,房东还可以等;但他等不起,他要在北京活下去。

虽然初到北京时对房子的狂热渴望已经退去,但黄昆仑依然希望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能在工作的第十个年头,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在北京安个家。

而买完房之后,闫晶就辞职了。穿上了盔甲的她,终于敢对人生做出选择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温亚龙有了一个女儿。他的奋斗,有了新的动力。

温亚龙:我女儿的名字叫温暖,温暖人心的温暖。

房子啊,房子。

人们继续为它,苦恼着,快乐着。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I want to have a home,a place that needn't be too big.

导演黄旭晨手记

闹红尘

2019年夏天,在第一次《人生第一次》选题会议时,我接了“买房”这个主题。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有点儿懵。对于一个90后来说,我一直认为房子这一主题离我还很远很远。虽然当时我的家里也在进行换房这一“人生大事”,但是相关的事宜也都是我父母去操办的。因此正式拍摄前,我向我爸请教了诸多房产相关的事宜,得到了“老法师”的指导,我顿时感觉信心满满。

天真的我来到北京正式拍摄后,发现想象与现实差得太多太多。

拍摄买房的第一步,就是要融入一个家庭。而仅仅这第一步,我就被挡在了门外。鉴于“买房”这一主题所涉及中国家庭的方方面面,经济、人情、隐私……这些最想被买房者掩盖的问题,却是我在纪录片中最想呈现的。因此想要融入一个家庭,实在太难。

拍摄过程中,拍摄对象需要与摄制组建立足够的信任。但是买房涉及的社会因素,让拍摄对象们对摄制组树起了“心之壁”。

拍摄过程一度停滞不前,直到我们遇到了闫晶。她的开朗和豁达,让摄制组第一次有了收获。随着持续地跟踪拍摄,我笃定这就是我想在片中展示的力量、希望。

而与温先生的相识,是在一个神奇的下午。我在中介门店里遛弯的时候遇到了他。无巧不成书,我们记录下了温先生谈判的全过程。那一天,摄制组第一次拍满了所有的内存卡。他的失意和坚持,也在片中有所呈现。

黄昆仑经理,他十分巧合地存在于闫晶和温先生的“故事线”中。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故事的人,而黄经理的故事确实让人动容。他那质朴的外表下,是我们每个人都有的向往理想生活的渴盼与萤火。

创作是一个表达自我的过程,所以《买房》的故事在我看来,一点儿也不“买房”。我不想讲述一个人买房最后成功或失败的故事,我更想去讲述在买房这个行为背后,人们到底有何得失。

对于现代的中国年轻人来说,他们很难集聚大量的财富,所以父母往往用尽一生的积蓄来帮助年轻人买一套房。这一压力让很多“有理想”的年轻人在买房这一事情上止步不前。因为他们羞于在这件事上和父母开口,避而不谈自己在社会上的生活。

实际上,有多少年轻人真的如表面上展现的那么光鲜亮丽?而闫晶在这一点上很“真”。在拍摄她回家的那段戏时,她和自己的父母从来不避讳经济问题。

我想,对于很多人来说,房子不再是一个地方、一个住所,它是每个人的经历所结下的果,是未来值得自豪的证明,也是追求更优质生活的期盼。

这大概也是我心目中,我们这辈人对于房子的理解。

扎根

故事讲述人:王仁君

在中国,房子已经承载了太多它本身以外的东西:家庭、责任、筹码……认真想想,可能终究是为了“扎根”而已。

拥有一套房子,仿佛拥有了一个坚强的后盾;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也意味着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更多的选择权。

我想,这是最真实的、普通人的买房图鉴。

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想拥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地。这注定不是易事,望所有人,即便风雨兼程,也仍旧心怀希望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