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早晨,来了很多访客。舞会过后,总会有很多人来拜访爱德华兹夫人,这是当地惯例。而这一次,因为对艾玛充满好奇,邻居们更是精神倍增,人人都想再来看一看头天晚上受到奥斯本勋爵赞赏的那个女孩。
很多双眼睛审视着她,对她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她完美无缺,有人觉得她一点也不漂亮。有人说她的棕色皮肤把所有美丽都给毁了,也有人说,跟十年前的伊丽莎白·沃特森相比,还不及她一半。聚来的人们纷纷讨论着舞会的种种好处,那个早晨一转眼就过去了。艾玛惊讶地发现,已经下午两点了,怎么一直没听到父亲的马车声。想到这儿,她两次走到窗边,往街道上张望。她正打算去按铃询问时,门口响起了轻快的马车声,她放下心来,再次走到窗前,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穷人家常用的装备马车,而是一辆轻便马车。随即传来了马斯格雷夫先生的声音,爱德华兹夫人听闻此声,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但是,面对她的冷漠,马斯格雷夫一点沮丧的意思都没有,他一脸的轻松,赞美了所有女士,然后继续向前,走到艾玛跟前,给她递了张便条,按照他补充的说法,这是他“有幸”从她姐姐那儿捎来的。
艾玛接过便条,爱德华兹夫人告诉她不用说那些客套话,她赶紧看了起来。便条上有几行伊丽莎白的手迹,说他们的父亲出奇地好,突然决定当天要出门探访,因为他不从D城经过,艾玛只能第二天早晨再回家了,除非爱德华兹家愿意送她,但希望比较渺茫,要么她寻机搭便车,或者不嫌路远,走回家去。
她刚把便条扫了一遍,就听到汤姆·马斯格雷夫继续说了起来。“我十分钟前从沃特森小姐手里接过便条的,”他说,“我在斯坦顿村掉转马头时,正好碰上了她,当时她正想找人送信,可以说,是幸运星让我们碰到了一起。我有幸让她相信,我就是那个最乐意帮忙、速度最快的信使。哦,我可没说自己有多无私,我要的回报就是,用我的轻便马车把你送回斯坦顿。这些话虽然你姐姐没写,但我把她的命令传达过来了。”
艾玛觉得很苦恼,她不喜欢这样的提议,不想跟马斯格雷夫有任何的亲密关系,但又怕惹恼了爱德华兹家,她只想自己回家去,因此有点茫然,完全不知道怎么拒绝他的好意。爱德华兹夫人继续沉默,可能不了解情况,也可能想坐视不管,要看看这位小姐意下如何。艾玛感谢了他,说自己不愿意给他添这么多麻烦。
“是麻烦,但更是一种荣耀和幸福——你对我或是我的马有何吩咐?”马斯格雷夫说。
艾玛仍在犹豫:“我想,你的好意我只能谢绝了,我比较害怕坐这种马车。路程也不是那么远,我可以走回去。”
爱德华兹夫人不再沉默,她了解细节后说道:“艾玛小姐,如果你能明天走,我们很高兴送你过去。不过,要是你不方便,随时可以用我们的马车,而且,如果有机会让玛丽见到你姐姐,她也会感到高兴的。”
这正是艾玛所期待的,她欣然接受了爱德华兹夫人的好意,不胜感激地说伊丽莎白自己一个人在家,她想回家去吃主餐。这一计划遭到了来人的极力反对:“这样不行,不要剥夺了我护送你的荣幸。我向你保证,我的马一点也不可怕,你自己都能驾驭它们。它们有多温顺,你的姐姐们都很清楚,跟我在一起,不用有任何顾虑,即便上了赛马场,也没什么好害怕的。相信我,”他压低嗓音继续说,“你不会有危险的——即便有危险,我一个人就能抵挡。”听了这番话,艾玛仍旧觉得不乐意。
“而且,舞会后一天就用爱德华兹夫人家的马车,这可不合惯例,我可以肯定,这种事闻所未闻,会让那个老车夫变得跟他的马一样黑的——是吧,爱德华兹小姐?”他的话没有引起注意,女士们都沉默着,这位绅士觉得自己无计可施了。他顿了一会儿,大声说道:“昨晚的舞会真是太棒了!我跟奥斯本一家离开后,你们又玩了多久?”
“又跳了两支舞。”
“那肯定很累了,待到那么晚。我想,应该空了很多座位吧。”
“不,坐得满满的,除了奥斯本一家的位子,哪儿都没空出来,所有人都非常精神,跳到了最后。”艾玛不假思索地说了这一番话。
“这样啊!早知如此,我应该再来看看你们,跳舞总比不跳好。奥斯本小姐真是个漂亮女孩,对吧?”
“我没觉得她很漂亮。”艾玛回答说,马斯格雷夫的话主要都是说给她听的。
“也许她没那么漂亮,但言行举止非常讨人喜欢。范尼·卡尔是最引人注意的人儿,没有谁比她更纯真迷人了。你觉得奥斯本勋爵怎么样,沃特森小姐?”
“即便不是勋爵,他也是个英俊帅气的男人,或许比现在更有教养,更惹人喜欢,更知道适时表现自己的欢喜。”
“依我说,你对我的朋友太挑剔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奥斯本勋爵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我对他的美德没有任何异议,只是不喜欢他漫不经心的样子。”
“如果不是怕泄露秘密,”汤姆面色严肃地说道,“我应该为可怜的奥斯本挽回一下的。”
艾玛没有鼓励他往下说,他也只好为朋友保守秘密了,而且不得不结束本次拜访,因为爱德华兹夫人已经叫了马车,艾玛小姐准备离开了。爱德华兹小姐陪她回了家,由于斯坦顿的主餐时间到了,她陪她们待了几分钟就走了。
7
屋里只剩下姐妹俩后,沃特森小姐立刻说道:“哎呀,亲爱的艾玛,这下你得好好跟我讲讲了,一直讲,不要停,不然我会不满意的。不过,先让仆人把主餐端上来吧。可惜,你享受不到昨天那样的餐宴了,除了炸牛排,我们没有别的了。玛丽·爱德华兹穿了件新的皮外套,真漂亮!快说说,昨天的舞会你很享受吧,我应该怎么跟山姆说呢。我已经开始给他写信了,杰克·斯托克斯明天就来取信,他叔叔后天要到吉尔福德附近去,离那里不到一英里。”
仆人把主餐端来上了。“我们就自行其便好了,”伊丽莎白继续说,“还有,别浪费时间了,快说说,你为何不愿意让汤姆·马斯格雷夫送你回家?”
“嗯,你说了那么多反感他的话,所以我不想用他的马车,不想对他产生什么感恩或是亲密之意。甚至连那辆车的外观,我都不喜欢。”
“你做得很对,你的克制力真叫人吃了一惊,我想,我自己就做不到。他好像特想送你回家,我没办法说不,虽然我也不想把你扔给他,因为我很了解他耍的花招。只是,我真的很想见到你,让他帮忙不失为明智之举。谁也想不到爱德华兹家会让你坐他们的马车回来,因为头天晚上马匹很晚了才休息。对了,我应该怎么跟山姆说?”
“你要愿意听我的建议,就别鼓励他继续想着爱德华兹小姐了。那位小姐的父亲显然无视于他,爱德华兹夫人也没有喜欢他的意思,而且,我怀疑他是否真的喜欢玛丽。玛丽跟亨特上尉跳了两次舞,我觉得就她的性格和当时的环境来说,给对方这样的鼓励,算是极限了。她提过山姆一次,有点慌乱的样子,也许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她,让她知道了。”
“哦,亲爱的!没错,大家都跟她说过这事。可怜的山姆!他跟其他人一样不幸。哎呀,我这一生,总是忍不住同情失恋的人。好了,从现在开始,好好跟我讲讲舞会上的事吧。”
艾玛顺从地讲了起来,伊丽莎白基本没打断她,直到她讲到霍华德先生与自己跳舞。“跟霍华德先生跳舞!天哪!不可能吧!哎呀,他是最优秀、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你不觉得他很高贵吗?”
“他的举止很亲善,让我觉得放松、有自信,比跟汤姆·马斯格雷夫在一起舒服。”
“哦,继续,如果跟奥斯本一行人扯上关系,我会吓疯掉的。”
艾玛一直讲,终于讲完了。
“这么说你真的没跟汤姆·马斯格雷夫跳舞,但是你应该会喜欢他的,你应该彻底被他迷住才对。”
“我不喜欢他,伊丽莎白。我承认,他一表人才,也还算有礼貌,谈吐也招人喜欢,只是我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值得赞赏的地方。相反,他一副空虚自负的模样,总想表现得与众不同,为了凸显自己,采取的一些方式真让人瞧不上。他的荒谬取悦了我,但他待人的方式我可一点好感都没有。”
“我最亲爱的艾玛!你跟别人都不一样。幸好玛格丽特不在家,你这番话,虽然我不太相信,但也触怒不了我,要是玛格丽特听到这话,肯定饶不了你的。”
“玛格丽特真该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他自称不知道她不在村里,说两天前好像还看到她呢。”
“哎呀,这可就是他的风格,就是这个男人,让玛格丽特浮想联翩,觉得对方疯狂地爱着自己。你知道,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你肯定觉得他很讨人喜欢吧,你能把手放在我的心上,说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当然可以,双手都放上去,还要尽可能地伸开。”
“我想知道,你觉得哪个男人讨人喜欢。”
“霍华德先生。”
“霍华德!天哪,我只能想到他陪奥斯本夫人打牌的样子,而且,他好像很高傲。不过,这下我松了口气,说明你真的对汤姆·马斯格雷夫印象不好,刚才说的话是真的。我还担心你可能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呢。你说得那么坚决,我以为你只是吹嘘罢了。我希望你以后也一直这样想,他也不要太过于关注你。要是一个男人一心想取悦女人,女人是很难抵挡得住**的。”
她们安静而友好地吃完了晚餐,沃特森小姐觉得很放松。“好开心,”她说,“一切都美好、祥和。谁也不知道我是多么痛恨争吵。虽然只吃了点油炸牛肉,但感觉好美味啊!我真希望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容易满足。可惜玛格丽特太暴躁,佩内洛普觉得要一直争吵下去才好。”
晚上,沃特森先生回来了,白天的劳顿没有让他情况恶化,他一脸的自鸣得意,高高兴兴地坐在炉边讲起自己的事情来。艾玛原以为自己对探访之类的事没什么兴趣,可一听说霍华德先生作为牧师讲了话,布道非常精彩时,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这样句句入耳的布道,真是首次听到,”沃特森先生继续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演说了。他念得非常好,处理得恰到好处,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且,没有任何做作的表情或歪曲篡改。我承认,我不喜欢牧师们惺惺作态,不喜欢那种学究的气息和造作的变音转调,那些受人欢迎和爱戴的牧师经常这样。简简单单的布道更能激发人的忠诚和敬意,也显得更有品位。霍华德先生布道的样子就像个学者,也像个绅士。”
“你主餐吃的什么呢?”他的大女儿问。
他列数了各种佳肴,并告诉她们自己都吃了哪些。“总之,”他补充道,“今天我过得很舒坦。老朋友们看到我都很惊讶,我得说,每个人都很关心我,对我这个病人充满了同情。他们让我坐在炉火旁,而且,因为山鸡很高,理查德医生便将它们摆到了桌子另一端,‘以免它们让沃特森先生不适’,我觉得他人真好。不过,最让我高兴的是,我引起了霍华德先生的注意。去往餐室要经过一段很陡的台阶,我这痛风的腿走上去很困难,霍华德先生陪着我从台阶底部一直走到了顶部,让我掺着他的胳膊。这个年轻人做事这么得体,让人为之一震。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要求他帮我,因为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顺便说一下,他问候了我其中一个女儿,我也不知道是谁。我猜,你们自己知道吧。”
8
舞会后的第三天,下午三点差五分时,仆人正在客厅里忙着摆放碗碟餐具,突然听到前门传来轻快的敲击声,就像马鞭末端敲在门上一样。沃特森小姐对她说,别让任何人进来,但片刻过后,她一脸惊慌地回来了,客厅门开着,进来的是奥斯本勋爵和汤姆·马斯格雷夫。
女士们的惊讶之情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她们不欢迎任何人来访,尤其是像奥斯本勋爵这样的贵族和陌生访客,真让人苦恼。勋爵本人也有点尴尬,同来的那位朋友倒是一脸轻松的模样,口若悬河地介绍了他;他低声表示会等沃特森先生前来,这是他的荣幸。
他们意外来访,艾玛虽然说了些恭维之词,但纯属不得已而为之,心里一点也不喜欢。她觉得对方光临这样的寒舍是多么不协调,她在姨妈家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非常了解富人到眼下这个家里有多荒唐。
伊丽莎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她想法简单,也比较理性,没觉得太失面子;她虽然有自卑感,但也没觉得受了羞辱。仆人说,沃特森先生情况不好,没法下楼来。他们表示很关切,各自入座。奥斯本勋爵坐在艾玛旁边,那个轻松随意、兴致勃勃、自以为重要的马斯格雷夫先生跟伊丽莎白坐在壁炉另一侧。
奥斯本勋爵不至于语无伦次,但说到希望艾玛在舞会上没着凉时,不知道后边该说什么了,只能不时瞥一下旁边这个美丽的人儿,一饱眼福。艾玛不想取悦他,爱搭不理的。苦想了一番后,他又有了新的话题,说今天天气真好,然后问道:“今天早晨你们去散步了吗?”
“没有,勋爵大人,我们觉得外边太脏了。”
“你们应该穿半筒靴。”他顿了一会儿后说道,“没有什么比半筒靴更能衬托出漂亮的脚踝了,淡黄色的配黑色套鞋,很好看。你们喜欢半筒靴吗?”
“喜欢,但这种靴子太笨重了,不太好看,而且不适合在乡下走路。”
“这么脏的天气,女士们应该骑马。你们骑马吗?”
“不骑,大人。”
“真奇怪,有些女人怎么会不骑马,马背上的女人是最美的。”
“但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种爱好,还可能不具备条件。”
“要是知道骑在马背上有多美,她们肯定就有这爱好了。而且,沃特森小姐,我想,爱好有了,条件也就马上具备了。”
“勋爵大人,您觉得女人总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有关这一点,男女的观点向来都不一致,我不敢妄下断语,不过我得说,有时候,女人也无能为力。精打细算是很有用,但没办法把小钱变成大钱。”
奥斯本勋爵沉默了。艾玛这番话既不是说教,也没有讽刺之意,但言辞中有某种严肃的东西,让这位贵族不由得思索起来。等他再次开口时,言辞变得礼貌而得体,跟先前半生涩半无畏的风格全然不同。他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有意去取悦女人,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应该怎么跟女人说话,站在了艾玛的立场上思考;他不乏智慧也不乏好的性情,这样的体会对他不无影响。“我听说你到这村的时间不长,”他很有绅士风度地说,“希望你喜欢这里。”
艾玛优雅地回答了他,并且慷慨地把整张脸转了过来。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且乐于这样凝视着艾玛的脸,他一直沉默地坐了好几分钟,此时的汤姆·马斯格雷夫正在跟伊丽莎白闲谈。仆人的到来打断了他们,她半开着门,把头探了进来,说道:“小姐,老先生问怎么还不吃饭?”
两位绅士显然没注意到用餐时间到了,此时,他们猛地站起来,连连道歉,伊丽莎白快速对仆人说:“告诉贝蒂,把禽肉摆上来吧。”
“真不好意思,这么不巧。”她愉快地转向马斯格雷夫说,“不过,你知道的,我们一直都吃得早。”
汤姆无话可说,他对此非常了解,而且,这种不怕羞的简单和坦诚,让他有点不知所措。奥斯本勋爵说了一堆离别时的客套话,似乎说话的欲望大增,简直有点纵容自己。他劝女士们即便天气不好也要锻炼,再度赞美了半筒靴,并恳请让他妹妹把自己鞋匠的名字给艾玛送来。最后,他说道:“我下周要带猎犬到这边乡村打猎。相信周三九点钟的时候,我的猎犬已经在斯坦顿的林子里撒欢了。之所以说这个,是希望你们能来看看狩猎进展如何。如果早晨的天气适宜,恳请你们前来助阵,这是我们的荣幸。”
姐妹俩非常惊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访客已经走了。“这可真是无上的荣耀!”伊丽莎白终于喊道,“谁能想到奥斯本勋爵会来斯坦顿呢?他好英俊,不过汤姆·马斯格雷夫才是最时髦、最有智慧的。我真高兴奥斯本勋爵没跟我说只言片语,我可没打算跟这样的大人物说话。汤姆很惹人喜欢,对吧?不过,不知道你听见没,他一进来就问佩内洛普和玛格丽特小姐到哪儿去了,这真让我不耐烦。幸好仆人还没有预备开席,不然就太寒碜了,光摆了碟子,看不出什么来。”
说艾玛不因奥斯本勋爵的到访而感到荣幸,那是不可能的,年轻女子如果这样,那就太古怪了。不过,她并没有觉得受宠若惊:他前来拜访,说明她受到了关注,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但不会让她觉得骄傲;她更希望对方不要冒昧前来,有此心意就够了,这比在斯坦顿见到他要好。而且,想到霍华德先生怎么没抓住这次机会陪他的爵爷前来,她更觉得失望了,不过,她乐于这样去想:霍华德先生不知道这事,要么就是他不愿意参与,觉得这样做太冒昧,很没教养。
沃特森先生听完刚才的事后,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因为阵痛而有些动怒,哪高兴得起来,他只是答道:“哼!哼!什么事能让奥斯本勋爵前来?我在这儿住了十四年,也没引起那个家族任何人的注意。这都是那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汤姆·马斯格雷夫的愚蠢行径。我没法做回访,即便能,也不会去。”沃特森先生再次遇到汤姆·马斯格雷夫时,让他往奥斯本城堡送了封道歉函,为自己身体状况不佳,不能回访表示歉意。
9
此次探访之后,大约过了一周到十天的时间,没人再打扰这对姐妹的安宁和亲密,她们之间越来越了解,感情与日俱增。打破这种祥和的第一件事是她们收到了一封信,从克罗伊登寄来的,说玛格丽特很快就会回来。而且,罗伯特·沃特森夫妇要来待两三天,一是为了送玛格丽特回家,二是为了看看他们的妹妹艾玛。
斯坦顿的姐妹俩都很期待,并为此忙碌起来,至少其中一人很忙,因为简是个有钱的女人,必须准备一番,好好接待她。伊丽莎白总是空有一番好意,却在家务整理上没什么法子,不过是空忙碌一番,结果家里还是一成不变。因为十四年未见,对艾玛来说,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是陌生人,见面免不了尴尬。至于玛格丽特,她虽然很期待,却也多了些疏远感,因为先前听到的那些事让她有点害怕对方回来。而且,那群人一到斯坦顿,屋里的舒适很可能就没了。
罗伯特·沃特森在克罗伊登当律师,业务不错,他感到心满意足,因为他还娶到了一个富有的女人,拥有六千英镑,是曾雇佣他的大律师的独生女。罗伯特夫人的得意之情也不亚于丈夫,不光因为那六千英镑,还因为他们在克罗伊登拥有一座漂亮至极的房子,她在家里举办上流的派对,穿着华丽的服饰。她本人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言行举止时髦而自负。玛格丽特倒是不乏美丽,她身材苗条匀称,面孔不是特别漂亮,但招人喜欢,只是那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让她的美大打折扣。见到多年不在家的妹妹,她就像戏里演的一样,一副充满爱意的模样,声音温柔极了,一直微笑着,话语清晰缓慢,这可真是她取悦人的资本。
见到“最最亲爱的艾玛”时,她是那么高兴,有一瞬间简直说不出话来了。“我们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坐到一起时,她深情地说道。面对这样的话语,艾玛不知道怎么回答,而且,对方说话的方式她学不来。罗伯特·沃特森夫人则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她,还有些扬扬自得的同情:一见面她就觉得,艾玛没得到姨妈的财产,这事再严重不过了;她自我感觉良好,庆幸自己是克罗伊登一位富裕绅士的女儿,而非一个老女人的外甥女,那个老女人还嫁给了爱尔兰的一个上尉。
罗伯特已经是有钱人了,虽然和善,但漫不经心,他一心想跟车夫算清账目,痛骂马车费涨得太快,为半克朗的钱没算清而思虑了半天,却没跟自己的妹妹打照面,这位妹妹已经一无所有,再不能吸引他的注意了。“村里的路真是一片狼藉,伊丽莎白,”他说,“比以前更糟了!哎呀,要是我住在附近,一定要提起上诉,现在的道路检查官是谁?”
好心的伊丽莎白问候了留在克罗伊登的小侄女,那孩子为自己不能跟来而感到懊恼。“谢谢你的关心,”她母亲回答说,“我敢肯定,她的日子很难熬,我们不在的时候,只有奥古斯塔陪她。我跟她说我们去教堂,答应她马上就回来。哎呀,你瞧,要是带上她,就得带上她的女佣,我总是太在意,就怕她得不到良好的照顾。”
“那个甜蜜的小人儿!”玛格丽特叫道,“离开时,我心都碎了。”
“那你干吗走得这么匆忙?”罗伯特夫人高声说,“你真是个可怜的女孩。一路上我还为这事埋怨你呢,对吧?这样来去匆匆的访亲,真是闻所未闻!你们几个,不管是谁,只要能跟我们待上几个月,我们都会很高兴的。可惜,”她俏皮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个秋天,克罗伊登没这个福分了。”
“亲爱的简,别逗我了。你知道我为啥要回家的。放过我吧,求你了,你总是俏皮话连篇,我说不过你。”
“好吧,我只求你别让周围的人对那地方反感就好了。你要是没插嘴,或许艾玛会禁不住**,愿意跟我们回去,一直待到圣诞节呢。”
艾玛表示非常感谢。
“我跟你们保证,我们在克罗伊登有很好的社交圈。我不怎么参加舞会,舞会上太杂乱了,但我们的派对都是精选的,很棒。上周我在客厅里聚了七桌人。你喜欢这个村子吗?觉得斯坦顿怎么样?”
“非常好。”艾玛想出了一个最贴切的词,她看见嫂子马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罗伯特·沃特森夫人其实是想知道艾玛在什罗普郡的家大概是什么样子,听了这话,认定艾玛的姨妈不可能有六千英镑。
“艾玛真漂亮。”玛格丽特用最深情的语调低声对罗伯特夫人说。艾玛觉得这事让人不快,更让她讨厌的是,五分钟后,玛格丽特对伊丽莎白说话时声音尖、语速快,跟先前完全不一样:“佩内洛普去奇切斯特以后,给你写过信吗?我几天前收到过一封信,发现她好像没什么目标,估计她去的时候是佩内洛普小姐,回来还是一样。”
艾玛觉得,这才是玛格丽特正常的声音,是她去掉表面虚饰后的样子。想到这儿,艾玛觉得她那种矫揉造作的语调真让人反感。女士们受邀到了楼上,更衣等候主餐。
“希望你能凑合着住,简。”伊丽莎白打开空余的那间卧室时说。
“我的可人儿,”简答道,“别跟我客套,求你了。我从来都不比别人挑剔,只希望能在一个小房间里将就将就,悠闲地住上两三个晚上就好了。我来看望你们,只希望你们像家人一样对待我。好了,但愿你们别准备太丰盛的餐饮,要知道,我们从来不吃晚餐的。”
“我想,”玛格丽特快速对艾玛说,“你就跟我住吧,伊丽莎白总喜欢自己住一间。”
“不用了,伊丽莎白让我跟她住。”
“哦!”她的声音柔和起来,发现对方不领情,有失面子,“享受不到跟你做伴的乐趣,真是遗憾,我特别害怕孤单。”
10
艾玛最先回到了客厅,进屋时发现只有哥哥待在里头。“哎呀,艾玛,”他说,“你在家里就是个陌生人。在这儿看到你,感觉怪怪的。你的特纳姨妈真是干了件好事!唉!钱财真不该托给女人管理。我一向都说,她应该在丈夫死后就给你分点什么的。”
“不过,那就是把钱财托给我管了,”艾玛说,“而我也是个女人。”
“这样才能担保你以后能用,现在好了,你连摸都摸不着了。这对你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啊!发现自己没能继承到那八九千英镑,还被送回了家里,成了这个家庭的负担,一个银币都没得着。我希望那个老女人为此受到惩罚。”
“不要说这么无礼的话,她对我非常好,要是她做了不明智的选择,自己就会为此受折磨,不需要我再折磨她。”
“我不是想戳你的痛处,只不过,你很清楚,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老傻瓜。我一直认为特纳先生是个特别通情达理的聪明人,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竟然立下这样的遗嘱?”
“我不会因为他太爱姨妈,就觉得他不够聪明。对他来说,姨妈一直是个非常好的妻子。最开明、最有见识的人总是最相信别人。这事是不幸,但在我的记忆里,正是因为他对姨妈的温柔呵护,才让我觉得他是那么可亲。”
“你这么说真是古怪!他是应该让自己的遗孀体面地活着,但不应该把什么都留给她处理,或者说,任何一部分财产都不应该任由她摆布。”
“姨妈或许有错,”艾玛温和地说,“确实错了,但特纳先生的做法一点错都没有。我是姨妈的外甥女,特纳先生只是把供养我的权力和乐趣留给了她。”
“可惜的是,她把养你的乐趣推给了你父亲,一个无力养你的人。简而言之,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他们在一个远离家的地方养了你这么久,让你享受不到亲情,我猜,还把你养成高人一等的模样,然后又将你推回到家人手里,一个子儿都不给。”
“你知道的,”艾玛忍住泪水说,“当时特纳先生的健康状况令人担忧,比我们的父亲病得还重,都没办法出门了。”
“我没想让你哭。”罗伯特缓和了一些,顿了一会儿之后,换了个话题,说道,“我刚从父亲的房间过来,他情况很糟,如果他死了,那种永别多让人痛心啊。可怜你还没找到夫家!以后,你也可以到克罗伊登去,看在那边能做点什么。我相信,要是玛格丽特有一千或者一千五百英镑,肯定会有年轻男子追求她的。”
这时,有人进来了,艾玛如释重负,罗伯特的话让她又生气又难过,与之相比,她更愿意看嫂嫂的华丽衣服。罗伯特夫人漂亮极了,就像在自家参加派对时一样。她一进来就为自己的服饰做了辩解。“我不想让你们等,”她说,“所以,也不管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赶紧就穿在了身上,只怕我现在的模样糟糕极了。亲爱的沃先生,”转向她丈夫说道,“你也不新抹些头粉。”
“哦,不用再抹了。我觉得,跟自己的妻子和姐妹在一起,抹这么多就够了。”
“哎呀,你外出做客时,吃主餐前应该换换衣服的,可惜你在自己家都不换。”
“无聊。”
“其他绅士都这么做,偏偏你不喜欢,真是古怪。马歇尔和海明斯先生每天都在主餐前换衣服。你说我干吗给你带上次买的新外套呀,你反正又不穿。”
“你自己弄漂亮就行了,放过你丈夫吧。”
为了结束这段争吵,安抚嫂子的恼怒之情,艾玛(虽然也反感这种荒唐)开始赞美她的礼服,对方马上就自鸣得意起来。
“你喜欢我的衣服?”她说,“我太高兴了。这衣服一直备受称赞,不过,我有时候觉得图案太大了。我明天另外换一件,估计你会更喜欢的。你看到我给玛格丽特的那件了吗?”
主餐上桌了,罗伯特夫人只要不看丈夫的头,就觉得欢畅愉快,一直喋喋不休。她责备伊丽莎白太浪费,准备了一大桌饭菜,而且,她显然不赞成烤火鸡入桌,先前她只是反复说:“你瞧瞧,这么多菜。”这次她说道:“我恳求你,今天不要吃火鸡。摆了这么多,我都已经吓疯了,千万别再上火鸡了,求你了。”
“亲爱的,”伊丽莎白答道,“火鸡是烤的,放在这里跟放在厨房是一样的。而且,要是切开了,或许父亲会忍不住吃一点,这是他比较喜欢的一道菜。”
“你可以摆上来,亲爱的,不过,相信我不会碰一下的。”
沃特森先生状况不佳,没跟他们一起吃主餐,不过经劝说后下了楼,跟他们一块儿喝茶。看到自己的父亲舒服地坐到扶手椅上,伊丽莎白对罗伯特夫人说:“今晚我们一起打牌吧。”
“求你别把我算在内,亲爱的,我不喜欢玩牌,觉得闲聊要好得多。我一向都说,扑克牌有时是好东西,能让人抛开客套礼仪,不过朋友之间就不需要这个了。”
“虽然你不喜欢,但我觉得这能让父亲高兴,”伊丽莎白说,“他说他受不了惠斯特牌,要是我们玩轮回纸牌,他可能会忍不住坐下来跟我们玩。”
“这当然好了,亲爱的,我愿听吩咐,不过,别让我选择玩法。说到轮回纸牌,克罗伊登那边现在只流行一种玩法,叫大投机,不过我一点都不会玩。只有一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你们肯定挺茫然的,不知道怎么逗他乐吧。怎么不让他玩克里比奇牌呢?要是没什么约会,玛格丽特就跟我一起玩克里比奇牌。”
11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了马车声,所有人都侧耳倾听,声音越来越清晰,显然是朝这边来的。在斯坦顿听到马车声很不寻常,不管是什么时间,因为这个村子不在热闹的大道上,没有贵族家庭,只有牧师家庭。车轮快速转动,两分钟后,众人的揣测有答案了,毫无疑问,车子停在了沃特森牧师家的花园门口。
“会是谁呢?这肯定是一辆轻便马车。想来想去,只可能是佩内洛普,或许她碰上什么意外的好机会,回来了。”
大家都猜测了一番。脚步声响起,来人踏上铺设的小道,沿着窗下一直到了前门,随后进了走廊。是男人的脚步声,不是佩内洛普,肯定是山姆。
门开了,汤姆·马斯格雷夫穿得像个旅人似的出现在门口,他从伦敦回来,途中偏离正路,到半英里外的斯坦顿来探望探望。他喜欢突然来访,给人惊喜,这一次,他之所以前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告诉沃特森家的小姐们,他要回家去赶八点的晚宴,他相信两位小姐已经喝过了茶,正安静地坐着干活。但是,这一次轮到他自己吃惊了,常去的那个小客厅的门没有打开,倒是大会客厅(四面都比别的客厅大一英尺)的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群欢快的人儿,其中都有谁,他一时间辨认不出来。他们围着炉火而坐,热烈欢迎他的到来,沃特森小姐坐在上好的折叠式桌子旁,面前摆着最好的茶具。因为惊讶,他呆站了几秒钟。
“马斯格雷夫!”玛格丽特柔声叫道。
他缓过神来,走向前去,为见到这群人高兴不已,称自己运气太好,这事太出乎意料。他跟罗伯特握了手,朝女士们鞠躬微笑,言行举止非常得体。不过,在旁边观察的艾玛发现,他对玛格丽特没有任何特别的言辞或感情,跟伊丽莎白说的一样。玛格丽特倒是满脸端庄的微笑,似乎认为他是为自己而来。
众人没怎么费劲就劝他脱掉了大衣,坐下来一起喝茶。因为,如他所说:“晚餐八点吃还是九点吃,都没多大关系。”他没有特意找座位,见玛格丽特殷勤地给他推了把椅子,便不推辞,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不过,玛格丽特虽然把他抢到了自己身边,却无力阻止他回答哥哥的问题。因为他四小时前刚刚离开伦敦,必须跟罗伯特讲讲那边的最新情况,各种公共新闻,时下舆论,这样一来,他就无暇顾及女士们问的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终于,他闲了下来,可以听玛格丽特说话了,她温柔地说担心他的旅途一团糟,又冷又黑的。“真是的,你不该这么晚才出发。”她说。
“不能再早了,”他回答说,“我在贝德福德跟一个朋友聊天耽误了。对我来说,何时出发都一样。你回村里多久了,玛格丽特小姐?”
“我的好哥哥好嫂嫂今早刚送我过来,真巧,对吧?”
“你去那边很久了吧,我想,有两周了?”
“你可能觉得两周就算很久了,马斯格雷夫先生,”罗伯特夫人厉声说,“可我们觉得一个月的时间都很短呢。我跟你说,刚好待了一个月,我们都不愿这么快送她回来。”
“一个月!你真的去了一个月?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你可以想见,”玛格丽特低声说,“我回到斯坦顿是什么心情了,真是游子归来的那种伤感。而且,我迫不及待地想见艾玛,盼着姐妹相聚,同时又害怕见她,你能理解这种百感交集的心情吗?”
“不能,”他大声说道,“我永远不怕见到艾玛·沃特森小姐,也不怕见她的任何一个姐妹。”
他加上后面那句,真是再妥当不过了。
“你在跟我说话?”艾玛听到自己名字后说道。
“不是,”他答道,“只是刚才想到了你,估计远方也会有很多人,在这个时候想到你吧。天气不错,艾玛小姐,很适合打猎。”
“艾玛很讨人喜欢,对吧?”玛格丽特低声说,“我发现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迷人。你见过比她漂亮的吗?我想,就算是你,也会被棕色皮肤迷倒的。”
他犹豫起来。玛格丽特本人很漂亮,但他不太想取悦于她,奥斯本和卡尔小姐也同样漂亮,而且他更喜欢她们一些。
“你妹妹的肤色,”他终于说道,“黑得很漂亮,不过我更喜欢白皮肤。你见过奥斯本小姐吗?她的肤色是典型的女性肤色,而且,她非常漂亮。”
“她比我漂亮吗?”
汤姆没有回答。“女士们,”他扫了大家一眼说道,“我以名誉担保,你们这样屈尊俯就,让穿着随意的我到客厅里来,真是太令人感激了。到这儿来有多不合适,我之前真没想到,不然,我肯定会保持点距离的。奥斯本夫人如果看到我这样,肯定会说我越来越漫不经心了,跟她儿子一样。”
女士们不想跟他客套,罗伯特·沃特森先生通过对面的玻璃,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头,然后客气地说:“你哪有我随便啊。我们很晚才到这儿,都没时间新抹点头粉。”
艾玛忍不住想,嫂子此刻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茶点撤走后,汤姆开始谈他的马车,这时,旧牌桌摆上来了,沃特森小姐从餐厨带来了包装还算干净的鱼和筹码。大家都迫切要求汤姆一块玩,他同意再待一刻钟。他愿意留下,连艾玛都觉得高兴,因为她开始觉得,家庭派对肯定是再糟糕不过的聚会了。其他人也因为他留下而高兴。
“玩什么呢?”大家围着桌子站成一圈时,他问道。
“我想,玩大投机吧。”伊丽莎白说,“我嫂子推荐的,我猜大家都喜欢,我知道你喜欢,汤姆。”
“克罗伊登那边的轮回纸牌,只有这一种玩法,”罗伯特夫人说,“我们从来没想过玩别的。很高兴你也喜欢玩。”
“哦,别管我了,”汤姆说,“玩法随你们定,我反正都喜欢。大投机曾让我度过了一些快乐时光,不过很久没玩了。奥斯本城堡玩‘二十一点’,我最近都在玩这个。你们要是听到我们在那边有多吵,肯定会感到吃惊的。那个古老华贵的客厅回声隆隆,奥斯本夫人说,她有时都听不到自己说话了。奥斯本勋爵非常喜欢这种玩法,他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发牌人,速度飞快,情绪高昂,任谁也猜不出自己的牌来。你们要能见到他专注于双手纸牌的情景,就不枉此生了!”
“哎呀!”玛格丽特叫道,“那我们干吗不玩‘二十一点’?我觉得肯定比大投机好玩。我得说,我不是很喜欢玩大投机。”
罗伯特夫人一言不发,不再坚持自己的玩法,她妥协了,奥斯本城堡的玩法战胜了克罗伊登的玩法。
“你在城堡里经常见到牧师一家吗,马斯格雷夫先生?”艾玛一边坐下一边问。
“哦,经常见,他们总在那边。布莱克夫人是个友好愉快的小女人,她跟我是至交;霍华德很绅士,是个好人!可以肯定的是,那群人一直没忘记你。我觉得你应该偶尔露一露脸,艾玛小姐。你应该会对上周六晚上八九点钟发生的事感兴趣吧?我跟你说是怎么一回事。——我看你很想知道。听说霍华德到奥斯本勋爵——”就在这吊胃口的一刻,他被别人叫住了,让他规范玩法,有争议的地方需要他定夺。就这样,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牌上,玩的过程中也再没提起刚才的话题上。艾玛虽然很好奇,但也不敢提醒他往下说。
事实证明,他在桌旁非常有好处。如果没有他,就只是一堆亲戚聚在一起玩,没多少乐趣,也少了很多殷勤,他的出现让牌局变得丰富多彩,让大家都颇有兴致。他非常擅长轮回纸牌,在牌局中光芒四射,偶尔出现情况时,他的存在显得更加重要了。他兴致勃勃,总有很多话要说,他虽然没什么智慧,却能引用不在场友人的一些趣话,而且能把一些老生常谈或是芝麻小事说得趣味无穷,这对牌桌的影响真是太大了。他还常常说起奥斯本城堡的趣事和笑话,以此娱乐众人。他复述了一位女士的机智格言,又讲了另一人的疏忽往事,甚至为逗乐大家,模仿了奥斯本勋爵专注于双手纸牌的样子。
他就这样欢快地忙活着,直到九点的钟声敲响,仆人为主人端来了一盆粥,他高兴地对沃特森先生说,他该回去赴餐宴了,对方也该享用晚餐了。马车已经在门口准备好,此刻再挽留他,实属徒劳,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再待下去,过不了十分钟他就得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晚餐,而对于一个反复说要赴餐宴的人来说,这是不能忍受的。玛格丽特得知他决意要走,开始朝伊丽莎白又是点头又是使眼色,让她邀他明天到家来吃主餐,天性热情友善的伊丽莎白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暗示,发出了邀请:“你能过来跟罗伯特聚一聚吗?他们想跟你聚聚。”
“那再好不过了。”他一开始这样答道,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是说,我会尽量按时到的,但我要跟奥斯本勋爵去狩猎,所以不能做保证。如果到时没看到我,就别等我了。”他说完就离开了,很高兴自己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12
玛格丽特觉得事情很顺利,满心欢喜。第二天早晨,有一小段时间她单独和艾玛在一起,有意想跟艾玛成为好友,说道:“亲爱的艾玛,那个年轻男子昨晚在这儿,今天还会过来,你可能想不出我有多高兴——”艾玛假装不知道她话里有话,敷衍作答后起身跑了,避开这个让她不舒服的话题。
因为玛格丽特不允许任何人质疑马斯格雷夫会不会来赴宴,为了款待他,餐饮准备得比头一天还要丰盛。玛格丽特从她姐姐那里夺过了监工的位置,大半个早晨都在厨房里指手画脚。大量的烹饪工作完毕,又经过长时间焦虑的等待后,他们无奈地坐了下来,嘉宾席空缺,汤姆·马斯格雷夫没有来。玛格丽特无力掩藏自己的失望和懊恼,也压制不住自己易怒的脾气。
那一天下午以及后面的一整天,家人团聚(包括罗伯特和简的来访)带来的祥和气氛反复被她的焦躁易怒和吹毛求疵打破了。伊丽莎白总成为她的发泄对象,她尽量尊重哥哥姐姐的意见,在他们面前举止要得体,可总觉得伊丽莎白和女仆什么事都做不好。她似乎没再想起艾玛来,而艾玛也发现她那异乎寻常的温柔之音是那么短暂。因为不想介入他们中去,艾玛更愿意坐在楼上陪父亲,并温柔地请求父亲让她每晚来做伴。伊丽莎白喜欢各种类型的社交,她更愿意待在楼下,不管有什么样的风险。而且,即便玛格丽特常常故意作对,她也觉得和简在一起谈论克罗伊登要比跟父亲待在一起好,父亲往往忍受不了别人说话。因此,既然她妹妹觉得陪父亲一点都不吃亏,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对艾玛来说,这次互换再合意不过了。父亲病得重时,只要她安安静静、彬彬有礼地陪着就好,他能说话时,也是个不错的伙伴,因为他是个有智慧、有教养的人。
待在父亲的卧室里,艾玛觉得很平静,远离了不平等社会和家庭不和带来的各种窘迫,不用再忍受兴旺发达背后的冷酷无情,粗俗的自负和执迷不悟的蠢行,这一切都那么令人不快。想到他们,想到过去和将来,她依旧会苦恼,但此刻,她不再受他们的影响和折磨。她很悠闲,可以读书,可以思考,尽管当下的处境让她没法太平静地思考。她失去了姨丈,这可不是儿戏,由此而生的灾难也没有淡化之意,每当她任由思绪驰骋,将过去和现在进行对比时,不快之感油然而生,只能转去看书,换换脑子,消除不愉快的想法。
因为一位至亲的死亡和另一位的草率离开,她的家庭、社交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太多变故。她曾经是姨丈最大的希望和最深的念想,享受着如同父亲一般的呵护,还有姨妈温柔的照顾,好脾气的姨妈总乐意娇宠着她。她曾经在那个舒适而高雅的家庭里意气风发地生活,有望继承一笔足够她生活的财产,而现在,她成了一个无足轻重之人,给那些对她无任何爱意的人添加负担,成为这个本已承载过重的家庭的累赘。这个家里充斥着愚蠢之人,完全没有温馨舒适可言,将来也不可能会支助她。唯一好的一点是,她依旧开朗大方,如果是精神脆弱之人,这样的变迁肯定会让她陷入悲观沮丧不能自拔。
罗伯特和简邀她到克罗伊登去,让她倍感压力,很难找到拒绝的托词,因为他们自觉高人一等,把自己的善意想得太过崇高,认为这样的邀请对艾玛再好不过了。伊丽莎白表示,她会私底下劝艾玛跟他们去,尽管她自己并不愿意。
“你不知道你都拒绝了什么,艾玛,”她说,“也不知道在家里都要承担些什么。我建议你,无论如何都要接受他们的邀请。克罗伊登那边总有热闹的事情,你每天都会有人陪,罗伯特和简会对你很好的。至于我,情况也糟不到哪儿去,我已经习惯了。你呢,现在才刚刚见识到玛格丽特的那些讨厌行为,如果待在家,以后还有更多气让你受的,你想都想不到。”
听了这番话,艾玛不为所动,只是更加敬重伊丽莎白。后来,哥哥嫂嫂走了,她没有一块儿去。
附录
根据1871年再版的《回忆录》第364页:
作者的姐姐卡桑德拉把这份手稿给她的几个侄女看时,也告知了一些后续的故事情节,因为简·奥斯汀似乎总跟亲爱的姐姐畅谈手头忙活的书稿——相信她只跟这位姐姐谈。沃特森先生很快就去世了,艾玛不得不寄于目光短浅的哥哥嫂嫂檐下。后来,她拒绝了奥斯本勋爵的求婚。故事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奥斯本夫人爱上了霍华德先生,而霍华德则恋上了艾玛,最终娶她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