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特森一家1(1 / 1)

1

萨里郡D城的第一次冬季聚会将于10月13日——周二举行,大家都期待着这次盛会。名单上已经列了一长串的家族名字,他们都确保可以参加,另外,奥斯本一家也有望出席。

爱德华兹家的邀请函当然也递到了沃特森一家手里。爱德华兹家是有钱人,住在城里,出入都有马车。沃特森一家住在三英里以外的乡村,很穷,没有封闭式马车。只要有舞会,爱德华兹家就会邀请对方到家里穿衣打扮、餐饮住宿,每月一次,整个冬天都如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时,沃特森先生只有两个孩子在家,其中一个一直就待在家里陪他,因为他身体不好,夫人也去世了,另一个是因为他们友善接纳才住到了家里。艾玛·沃特森小姐刚从抚养她长大的姨妈那里回来,即将在邻里间首次公开露面。那个重要的早晨,大姐伊丽莎白高高兴兴地驾着家里的老马车,载上她的衣物,送她到D城去。大姐十年来一直笃好舞会,兴致不减。

她们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前行,沃特森小姐开始对不经事的妹妹传经布道:“我敢说,这次舞会肯定棒极了,有很多军官参加,你不会缺伴的。你会发现,爱德华兹夫人的女佣很乐意帮你;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还可以去问问玛丽·爱德华兹的意见,她品位很好;如果爱德华兹先生没在牌局上输钱,那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如果他输了,可能就会催你们回家了——不过,迎宾汤你准能喝上的。我希望你打扮得漂亮一点,如果你成了屋里最迷人的女孩之一,我一点也不会感到诧异。舞会上会出现很多新面孔。汤姆·马斯格雷夫可能会关注你,不过,我建议你不要给他任何鼓励。他通常都会关注新来的女孩,但只是调情而已,从来就没认真过。”

“我之前好像听你说起过他,”艾玛说,“他是谁?”

“一个富有的年轻男子,很独立,彬彬有礼——不管到哪都很受欢迎。这里的大部分女孩都喜欢他,要么曾经爱过他。我想,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全心全意对他投入的人。而且,六年前他刚到本郡时,最先注意到的就是我,对我非常殷勤。有人说,从那以后,他再没对别的女孩这么好过,虽然他总有特别感兴趣的人。”

“那你怎么能成为唯一那个对他冷淡的人?”艾玛笑着说。

“这是有原因的,”沃特森小姐说着变了脸色,“我不太习惯跟他们在一起。艾玛,我希望你运气比我好。”

“亲爱的姐姐,都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不快了,请原谅。”

“刚认识汤姆·马斯格雷夫时,”沃特森小姐似乎没听到妹妹的话,继续说道,“我正在热恋一个年轻男子,叫普维斯,是罗伯特的一个好友,那时候罗伯特经常跟我们在一起。所有人都认为我跟普维斯非常般配。”

沃特森小姐说着叹了一声,艾玛没有说话,沃特森小姐顿了一会儿,继续道:“你肯定会问,我们怎么没结婚,他为啥娶了别的女人,而我仍旧单身。其实你应该去问佩内洛普,不该问我。没错,艾玛,是佩内洛普搞的鬼。为了找个丈夫,她想尽了法子。我相信,是她让普维斯反感我的,目的就是把他抢到手,终于,他不再来找我,然后速速跟别的女人结了婚。佩内洛普觉得自己的行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却觉得她背信弃义,无耻至极。这事毁掉了我的幸福,我永远不会再像爱普维斯那样去爱任何一个男人了。我觉得汤姆·马斯格雷夫跟他不可同日而语。”

“你这么说佩内洛普,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艾玛说,“好姐妹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姐妹之间竟然会有背叛和敌对!我有点害怕认识她了。不过,我希望这不是真的,她看着不像这种人。”

“你不了解佩内洛普,为了结婚,她会穷尽一切手段,她自己也会这么跟你说的。不要跟她分享你的秘密,记住我的警告,不要相信她;她有她的优点,但没信仰,没节操,也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只求对自己有利就行。不过我还是真心希望她婚姻幸福,可以说,她嫁得好比我嫁得好还重要。”

“比你嫁得好还重要!嗯,我能想象,像你这种心灵受伤的人,很少会想结婚了。”

“的确不太想了——不过,你知道,我们不结婚不行的。我虽然单身,但活得很好,小小的社交圈,不时去参加一个快乐的舞会,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只是人不可能永葆青春啊!父亲没办法永远养着我们,我们会慢慢老去,越来越穷,被人笑话,这种情况很糟的。我是失去了普维斯,不过,能跟初恋结婚的人也不多。我不能因为别人不是普维斯就把人家拒之门外。只是我永远不能原谅佩内洛普。”

艾玛沉默地摇了摇头。

“不过,佩内洛普也有烦恼。”沃特森小姐继续说,“汤姆·马斯格雷夫一开始是关注我的,后来把心思转到了她那里,她非常喜欢他,但还是失望了,因为他从来就没认真过,新鲜劲过去了,就怠慢了她,开始关注玛格丽特,可怜的佩内洛普懊恼极了。在那之后,她试图跟奇切斯特那边的人缔结婚约——对方是谁她不说,不过我相信,肯定是又老又有钱的哈丁医生,她去看望的那位朋友的叔叔。那个人也让她烦恼多多,如今已白白浪费了很多时间。前几天她离开时,说这是最后一次去那边了。我想你不知道她在奇切斯特到底在干吗,也猜不出她离开斯坦顿的真正目的,你已经多年不在家了。”

“确实,我从来没揣测过这些,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回到家的时候,她刚好去见肖夫人了,我希望所有姐姐都在家,相互之间能成为好朋友。”

“我估计那位医生哮喘发作了,她才会匆匆离开的。肖夫人一家很支持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她总是自己拿主意,还真真切切地说过,‘人多反误事’。”

“好遗憾啊,没想到她这么忧虑,”艾玛说,“但我不喜欢她的心机和主张。我应该会怕她吧。她肯定很男性化,脾气不好。这么执着于婚姻,去追求一个不便与她交往的男人,这种事真让人吃惊,我很不能理解。贫穷是种莫大的不幸,但对于一个有教养的女人来说,贫穷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与其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还不如去学校里当老师——我觉得最糟的莫过于此吧。”

“我干什么都行,只是不想在学校当老师。”她姐姐说,“艾玛,我在学校里待过,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那种日子,你不会想经历的。我也跟你一样,讨厌跟不中意的男人结婚。只是,我觉得世上没那么多不合意的男人吧,收入可观、有幽默感的男人我都喜欢。你是由姨妈带大的,应该有着比我高贵的情感吧。”

“这个我不知道。我是怎样长大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得出来,我自己不做评价。我没法拿姨妈养育我的方式去跟别的人相比,我也不认识别的人。”

“你情感高贵,很多事情都能反映出来。你一到家,我就看出来了。只是,这恐怕对你的幸福无益,佩内洛普会大肆嘲笑你的。”

“确实对我的幸福无益,我也这么想。如果我的观念错了,我肯定会改,如果我的想法于情于景不合,我就努力隐藏起来。但是为什么要嘲笑别人呢——难道佩内洛普比别人聪明?”

“是的,她精力很旺盛,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在意。”

“我猜,玛格丽特比较温柔吧?”

“是的,尤其是在外人跟前,她总是一副温柔谦逊的样子,不管身边的人是谁。不过跟我们在一起时,就有点暴躁和刚愎自用了。可怜的人!她坚信汤姆·马斯格雷夫对她比对任何人都认真,总期待着他表明心意。她去了罗伯特和简那边,要待上一个月,一年之内外出两次,目的就是要用这种失踪的方式来刺激他。不过,我相信她搞错了,他不会再像去年3月那样跟着她去克罗伊登。他不会结婚的,除非找到非常优秀的人选——可能是奥斯本小姐,或者同一类型的别的女孩。”

“伊丽莎白,听了你对这个汤姆·马斯格雷夫的描述,我一点都不想认识他了。”

“你觉得怕他,也不足为怪。”

“不,不是,我讨厌他,鄙视他。”

“讨厌和鄙视汤姆·马斯格雷夫!哦,不会的。如果他注意到了你,你不喜欢他才怪。我希望他能跟你跳舞,我敢说,他会的,除非奥斯本一家带着大群的人来,那样的话,他就不会跟别的人说话了。”

“他好像是个万人迷啊!”艾玛说,“我倒要看看,汤姆·马斯格雷夫到底有多大的魅力,估计我一进舞场就能把他认出来,他肯定有张**人的脸吧。”

“我敢说,舞场上你找不到他。你去得早,爱德华兹夫人会在篝火旁给你找个位子的,他呢,每次都很晚才去。如果奥斯本一家要来,他会在路上等着,跟他们一起抵达。我有可能会去找你的,艾玛,如果父亲状况好一些,我就会收拾一番,给詹姆斯弄好茶后,让他载我过去,赶在舞会开始前见到你。”

“真的!你晚点会过来参加?”

“是的,有这打算。对了,我刚才说你情感高贵,这就是实例。”

艾玛没有回答,顿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伊丽莎白,我真希望你没有自作主张让我去参加舞会,你应该代替我去的,你从中得到的快乐会比我多。我在这里就是个陌生人,除了爱德华兹一家,谁也不认识;我能否享受到乐趣,还是个问题。而你呢,周围都是熟人,肯定会玩得很开心。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只要向爱德华兹一家道个歉就可以了,他们肯定更愿意见到你,我也很乐意回到父亲身边去。赶着这匹沉默的老马回家,我不会害怕的,你的衣物,我会想办法送过去。”

“亲爱的艾玛,”伊丽莎白亲切地说,“你觉得我会这样做吗?死都不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脾气真好,我还没碰到过这么好的事呢!你真的愿意放弃舞会让我代你去?相信我,艾玛,我没那么自私。好了,虽然我比你大九岁,可我没有阻止你露面的打算。你非常漂亮,应该趁机计划自己的未来,我们的机会是均等的,否则就太难为你了。哎呀,艾玛,这个冬天谁都可以待在家里,唯独你不能。我十九岁那年,有人不让我去参加舞会,我一直耿耿于怀呢。”

2

艾玛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马车辘辘向前,两人沉默了一会。伊丽莎白先开口道:“你能留意一下玛丽·爱德华兹跟谁跳舞吗?”

“好,我会尽可能记住她的舞伴的。不过,你看,对我来说,他们都是陌生人。”

“你只需留意一下,看她有没有反反复复跟亨特上尉跳舞,我只担心这件事。倒不是她父母喜欢军官,而是,如果她反复跟他跳舞,那山姆就没希望了。我答应写信给他,说明她都跟谁跳舞了。”

“山姆喜欢爱德华兹小姐?”

“你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在什罗普郡,怎么会知道萨里的事情?过去十四年,你我交流甚少,完全不可能说到这么详细的事。”

“真奇怪,我竟然没在信里跟你提过。你到家后,我一直忙着照顾可怜的父亲,又有大量的清洗工作要做,所以没空跟你讲,不过,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两年来,他一直深爱着她,令人扫兴的是,他脱不了身,没法经常来参加我们的舞会;柯提思先生一般都不给他闲暇时间,而且,吉尔福德那边目前有疾病流行。”

“你觉得爱德华兹小姐会喜欢他吗?”

“恐怕不会,你知道的,她是个独生女,至少有一万英镑。”

“但她还是有可能喜欢我们兄弟的吧。”

“哦,没可能!爱德华兹家眼光很高。她父母根本不会同意的。你瞧,山姆只是个外科医生。不过,我有时候觉得,玛丽·爱德华兹的确喜欢他,但那女孩比较含蓄和矜持,我向来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吗。”

“除非山姆确信那女孩对他有感情,要不然,他这么想着她,真是太可怜了。”

“年轻小伙肯定会有个想着的人,”伊丽莎白说,“只是,为何他没有罗伯特那么幸运呢,罗伯特娶了个好妻子,还得了六千英镑。”

“不能指望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艾玛说,“一家人,只要有一个幸运儿,就是全家的福分了。”

“相信总有一天,我的好运也会来的。”伊丽莎白说着,又想起普维斯,叹了一声,“我已经够不幸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个愚蠢的姨妈竟然再度结婚了。哦,我敢说,舞会肯定会很棒的。再转个弯,就到收税关卡了:你可以看到树篱那边的教堂塔楼,还有旁边的白鹿酒馆。我急切想知道你对汤姆·马斯格雷夫的看法呢。”

越过收税关卡的门之前,沃特森小姐还说了些什么,再听不到了;等她们的车驶上城里的沥青路,混乱和嘈杂声更让人无法听清她们的对话了。那匹老马沉重地小跑着,不需要勒缰绳就能自己转弯,它只犯了一个小错误——在女帽商的店铺前停了停,就一直到了爱德华兹先生的家门前。爱德华兹先生的房子是那条街上最好的一栋,如果说银行家汤姆林森先生在城尽头新建的有灌木丛、有蜿蜒的马车道的房子是当地最气派的,那爱德华兹家的就是本条街上最好的。爱德华兹先生的房子比邻居家的都高,门各边都有四扇窗子,窗上用栏杆和链子护住,门口有一段石阶。

“我们到了,安全抵达。”马车停住时,伊丽莎白说,“按街道上那钟的时间来算,我们在路上花了三十五分钟,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虽然佩内洛普会觉得没什么稀罕的。这镇子很美吧?你瞧,爱德华兹家的房子真是气派,他们过着奢华的生活。我跟你说,到门那里就会有个抹了头粉的男仆给你开门的。”

艾玛在斯坦顿时,曾在某天早晨见过爱德华兹家的人,不过对她来说,他们都是陌生人。虽然她也很期待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但想到即将发生的一切,总觉得有点不舒服。伊丽莎白的话让她对自己的家庭产生一些很不愉快的感觉,从而对其他事情都有了不太好的印象,觉得在不熟悉的情况下就急于去亲近,真是尴尬极了。

不管是爱德华兹家的夫人还是小姐,其言行都没办法立即改变她的这些想法。那位母亲虽然是个友善的女人,但有点矜持的样子,而且太过讲究礼仪客套了;那位二十二岁的女儿文雅漂亮,头发用纸卷着,似乎有点母亲的风范,她是在母亲的抚养下长大的。伊丽莎白匆匆离开了,艾玛只能自己去了解他们的为人究竟如何。半小时后,房主人才露面,在此之前,屋里一直沉默,只偶尔有几句没精打采的对话,谈谈舞会可能有多精彩。

爱德华兹先生比家里的所有女人都健谈、容易相处,他刚从街道上回来,准备把有趣的事情一股脑讲给人听。热忱欢迎了艾玛之后,他转向女儿说:“哦,玛丽,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今晚奥斯本一家肯定会来参加舞会的。奥斯本城堡已经从白鹿酒馆预订了够驾两辆车的马匹,要求九点钟到城堡去。”

“那太好了,”爱德华兹夫人说,“他们的到来能为这次聚会增色不少。首场舞会就有奥斯本一家参加,以后的舞会肯定能吸引不少人来。他们本不该有这么大功劳呢:很晚才来,早早地就离开,不能为这个夜晚增添任何乐趣。不过很多人都为他们着迷。”

爱德华兹先生喋喋不休地讲着早上闲逛时听来的各种琐碎新闻,他们轻松地聊了起来,直到爱德华兹夫人安排的梳妆时间到了,有人温馨地提示各位小姐,别错过了时间。艾玛被引进一个舒适至极的房间里,远离了爱德华兹夫人的客套礼仪,心里顿时明朗起来,首次感觉到了舞会带给人的喜悦。女孩们聚在一起,多多少少打扮一下自己,很自然地熟了起来。艾玛觉得爱德华兹小姐很有智慧的样子,谦逊不做作,而且乐于帮助别人。她们回到客厅时,爱德华兹夫人已经坐在那里了,整洁而体面,她从冬季穿的两件绸缎礼服中挑了一件穿上,头上戴了一顶新买的帽子。女孩们走进去时,只觉得比先前轻松多了,脸上也多了些自然的微笑。

这会儿该审查她们的装扮了:爱德华兹夫人承认自己太过守旧,时髦奢侈的装束,不管别人有多赞赏她都看不惯;看着女儿漂亮的扮相,她虽然满心欢喜,却也只是有保留地赞美了一下;爱德华兹先生幽默得体地恭维了艾玛,对她非常满意,觉得不亚于自己的女儿。这番讨论又引发了更多亲密的对话,爱德华兹小姐亲切地问艾玛,有没有人说她像自己最小的那位兄弟。艾玛觉得,她问这个问题时,脸上似乎微微泛起了红晕,还有,爱德华兹先生很快把话接了过去,真是可疑。

“玛丽,我觉得你这话可不是恭维艾玛小姐的。”他迅速说道,“山姆·沃特森是个非常好的年轻人,我敢说,他还是个极聪明的外科医生,不过,因为总受风吹雨淋,他的肤色不那么受人欢迎。”

玛丽有些混乱地道歉说:“我也没觉得很像,不是同一种类型的美,表情可能相似,但肤色和面孔很不一样。”

“我对自己的兄弟一点也不了解,”艾玛说,“因为上一次见面时,他才七岁,不过父亲说我们俩挺像的。”

“像沃特森先生!”爱德华兹先生叫道,“天哪,惊到我了,一点也不像,你兄弟的眼睛是灰色的,你的是棕色的,他的脸长,嘴宽。亲爱的,你不觉得一点也不像吗?”

“确实。艾玛·沃特森小姐更多地让我想起她大姐,有时候又有点像佩内洛普小姐,偶尔还能看到罗伯特先生的影子,但没看出跟山姆先生有任何相似之处。”

“我看出来了,她跟大姐沃特森小姐比较像,”爱德华兹先生答道,“很像,但是其他人的影子,我倒没看出来。我觉得,那个家里的人,她只像沃特森小姐一人,我敢肯定,跟山姆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讨论就此结束,他们去吃主餐了。

3

围着炉火享用甜点时,爱德华兹先生一边给艾玛倒酒一边说:“艾玛小姐,你父亲是我的一个老友,我们应该干一杯,祝愿他身体好起来。他病成这样,我真的很为他担忧。我认识的人里边,没有谁像他那么喜欢玩牌,喜欢这种社交方式,而且,玩盘式桥牌的时候,没几个人能像他那么公正。如今他无法享受这种乐趣,真是太可怜了。我们组建了一个小型的惠斯特牌俱乐部,一周聚三次,就在白鹿酒馆,如果他身体健康,该有多享受啊!”

“是啊,他肯定会喜欢的,先生,真心希望他能好起来。”

“你的俱乐部更适合没用的人,”爱德华兹夫人说,“你总是玩那么晚才回来。”她这是在发牢骚了。

“哪算晚啊,亲爱的?你在说什么?”丈夫坚决而幽默地叫道,“我们总是午夜前就回家的。奥斯本城堡的人听到你这么说,肯定会笑掉大牙的,他们午夜才离开主餐桌。”

“那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夫人平静地反驳道,“奥斯本家的规矩不能用在我们这里。你们还不如天天晚上聚,然后提前两小时回来。”

这个话题可谓老生常谈了,不过爱德华兹夫妇很明智,从来不会有过激的言辞。这时,爱德华兹先生转到了别的话题上。在这慵懒的城里住久了,他变得有点爱说长道短,总想更多地了解年轻宾客的情况,于是,他说道:“艾玛小姐,你姨妈三十年前的模样,我还记得很清楚;有一点可以肯定,我跟她在巴斯的老舞场跳过舞,就在我结婚前一年。她当时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不过,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应该跟其他人一样老了吧。希望她的第二次婚姻能幸福。”

“希望如此,相信她会的,先生。”艾玛有些激动地说。

“我想,特纳先生过世还没多久吧?”

“大概有两年了,先生。”

“我忘了她现在嫁给谁了。”

“欧布里。”

“爱尔兰人!啊,想起来了,她去爱尔兰定居了。我就想知道,你怎么不跟她一块儿到那边去呢,艾玛小姐。哎呀,去那边对她来说真是一种解脱,可怜的女人!她已经把你养大了,就像自己孩子一样。”

“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先生,”艾玛温和地说,“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不过我跟他们去不合适,欧布里上尉觉得我不宜跟他们待在一起。”

“上尉!”爱德华兹夫人重复道,“这么说那位先生在服兵役?”

“是的,夫人。”

“啊,最能蛊惑女士的莫过于军官了,老少通吃。他们的帽章真是难以抗拒,对吧,亲爱的。”

“希望吧。”爱德华兹夫人严肃地说,同时快速瞥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艾玛刚刚平息了内心的不安,却见爱德华兹小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不由得想起伊丽莎白说过的话,说爱德华兹小姐在亨特上尉和她兄弟之间举棋不定,左右摇摆。

“上了年纪的女人,二次选择时应该慎重些。”爱德华兹先生说。

“不光是上了年纪的女人,也不光是二次选择时,”她夫人说,“年轻女孩初次选择时也要慎重,仔细考虑。”

“是更需要慎重,亲爱的。”他答道,“因为慎重与否,对年轻女孩的影响期更长。如果一个年老的女人干了蠢事,她不用为此受太久的折磨。”

艾玛用手挡住了眼睛,爱德华兹夫人注意到了,赶紧转到了一个较轻松的话题上。

年轻的小姐们无所事事,只求赶紧出发,那个下午显得特别漫长。想到母亲安排好的出发时间,爱德华兹小姐有点心乱,又有些期待。

七点钟时,茶具搬进来了,人们松了口气。每次打算熬到深夜时,爱德华兹夫妇总会比平时喝得多一些,并且多吃一个松饼,这样才能撑到预期的时间点。快到八点时,汤姆林森家的马车从门口经过——对爱德华兹夫人来说,这是一种信号,意味着她该把自家的马车叫到门口了。几分钟后,大家从静悄悄、暖洋洋的客厅里转到了一个旅馆的入口通道上,那里通风宽敞,大家吵吵嚷嚷的。

爱德华兹夫人小心地护住自己的衣服,一边让年轻的小姐们不要太挤,不要大声嚷嚷,一边引着大家上了宽大的台阶。这时,一把小提琴被刮擦了一下,虽然不是舞会的乐音,却让所有跟随其后的人愉快起来。爱德华兹小姐焦急地问是不是来了很多人,侍者告诉她:“汤姆林森家已经在屋里了。”她也只知道这么多。

前往礼堂要穿过一小段走廊,眼前灯光闪耀,一位身穿礼服和靴子的年轻男子来跟她们搭讪。他站在一个卧室门口,显然是为了看她们从跟前走过。“呀!爱德华兹夫人,您好啊!你好,爱德华兹小姐!”他从容地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跟往常一样,蜡烛刚刚点起来。”

“我想在炉火边找个好位子,马斯格雷夫先生。”爱德华兹小姐答道。

“我这会儿要去打扮一下,”他说,“正等我那个愚蠢的同伴呢。这场舞会肯定是一流的。奥斯本一家准会来,这个毋庸置疑,因为我今早跟奥斯本勋爵在一起。”

一行人走了过去。爱德华兹夫人的绸缎礼服扫过干净的舞场地面,到了远端的壁炉旁。那里规规矩矩地坐了一群人,有三四个军官在闲逛,从旁边的牌室进进出出。随后,邻居们非常僵硬地打了招呼,大家都入座后,艾玛有些严肃地低声对爱德华兹小姐说:“我们在过道里碰到的那位绅士是马斯格雷夫先生吧,他很讨人喜欢,是不是?”

爱德华兹小姐犹犹豫豫地答道:“是的,很多人都喜欢他,不过我们不是太熟。”

“他很有钱,是吗?”

“我想他一年有八九百英镑的收入。年幼时就有财产了,我爸妈觉得他因为有钱就很不安分,不是很喜欢他。”

4

屋里清冷空**的氛围渐渐消失了,聚在一起的女孩也不再那么谦恭羞涩。令人兴奋的马车声不断传来,一群群举止庄重的年长女伴陪着装扮靓丽的女孩们接踵而来,不时有位新面孔的绅士落了单,若不喜欢待在任何漂亮女孩身边,就高高兴兴地逃到牌室去。

加入舞会的军人越来越多,有一位走到爱德华兹小姐跟前,殷勤地说道:“我是亨特上尉。”旁边的艾玛不由得朝爱德华兹小姐望去,只见她有点哀伤的样子,但没有不悦的意思。随后,她听到两人约好了一起跳第一支舞,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兄弟山姆没希望了。

艾玛也不是没人关注和爱慕的,这样一张漂亮的新面孔,不可能被冷落。人群中低声谈论着她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乐队得到指示,开始演奏音乐,营造快乐的氛围,仿佛在召唤年轻的人们行动起来,到舞场中央去。艾玛很快就受邀与一位军官跳舞,是亨特上尉介绍的。

艾玛·沃特森中等个子,体态优美而丰满,一副健康、精力旺盛的模样;她的皮肤呈棕色,干净滑腻,很有光泽;眼睛灵动,微笑甜美,面容爽朗,有种迷人的魅力,加上其得体的言行,更加让人想去认识她。因为对舞伴没有什么不满,她觉得这个晚上开头很不错。不断有人关注她,她心情很好,这真是场一流的舞会。

开场的两支舞还没跳完,就被回响的马车声打断了,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奥斯本一家来了!奥斯本一家来了!”屋子里反复有人说着。屋外一阵喧闹,屋内人人好奇,几分钟后,那群显赫人物由殷勤的旅馆老板引着,打开那扇本就没有关闭的门,出现在大家面前。

前来的有奥斯本夫人及儿子奥斯本勋爵,女儿奥斯本小姐,奥斯本小姐的朋友卡尔小姐;霍华德先生——以前是奥斯本勋爵的老师,现在是奥斯本城堡教区的牧师;布莱克夫人——霍华德先生的妹妹,是个寡妇,跟他住在一起;布莱克夫人的儿子——一个十岁的漂亮男孩;还有汤姆·马斯格雷夫先生,过去半小时他可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听音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往屋子里走时,在艾玛身后暂停了一下,接受一些熟人的致意。艾玛听到奥斯本夫人说,他们特意早来,是为了让布莱克夫人的小男孩高兴一下,小家伙非常喜欢跳舞。

艾玛看着他们走过,最让她感兴趣的还是汤姆·马斯格雷夫,他真是个文雅而英俊的年轻男子。诸多女士中,奥斯本夫人是最醒目的一位,虽然快五十了,但仍然美丽而尊贵。奥斯本勋爵一表人才,但有点冷酷和淡漠的模样,甚至有些笨拙,似乎不太适应舞厅的氛围,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讨城里的人欢喜,他不喜欢和女人相伴,也从不跳舞。霍华德先生是个外表英俊的男子,三十岁多一点。

两支舞跳完后,艾玛不知怎么跟奥斯本一家坐到了一起,很快被那个小男孩漂亮的面孔和活泼的举动吸引了,他站在母亲前头,想知道他们何时能开始跳舞。“查尔斯真是急不可耐,”布莱克夫人——一个充满生气和喜悦的三十五六的小妇人对站在旁边的女士说,“不过,你要是知道他的舞伴是谁,就不会感到吃惊了。奥斯本小姐真是太好了,答应先跟他跳两支舞呢。”

“是啊是啊!我们这周就约好的,”男孩叫道,“我们要把其他人都比下去。”

艾玛的另一边,奥斯本小姐、卡尔小姐和几个年轻男子正站在那里愉快地聊天。随后,她看到这群人里最精干的那位军官走到乐队旁边,点了舞曲。就在这时,奥斯本小姐从艾玛面前经过,走到那个急切的小舞伴面前,快速说道:“查尔斯,求你原谅,我得爽约了,我要先跟贝雷斯福德上校跳两支舞。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茶点过后,我准会跟你跳舞的。”没等男孩回答,她就转回到了卡尔小姐身旁,过了一会儿,由贝雷斯福德上校引着进了舞场。

小男孩快乐的面孔固然吸引艾玛,但此刻他脸上出现的巨大反差更引人注意,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扫兴极了,两颊通红,嘴唇在颤抖,眼睛盯着地面。她妈妈丢了面子,也很郁闷,设法用奥斯本小姐的二次承诺来安慰他,但他努力挣扎了一番后,颇有男子气概地脱口而出:“哦,无所谓了!”但很明显,他非常有所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艾玛没有多想,或者说,没有慎重思考,只凭着感觉说道:“先生,我很高兴跟你跳舞,不知你是否愿意?”说着伸出了手,既风趣,又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

那男孩一下子恢复了刚才的欢喜之情,高兴地看着妈妈,然后走上前来,简单而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小姐”,很乐意与新的舞伴相识。布莱克夫人的脸上则写满了惊喜和真挚的感恩之情,跟旁边的人反复说艾玛小姐这样屈尊与自己的孩子跳舞,真是太好了,太友善了。艾玛如实告诉这位母亲,能跟这孩子跳舞,她再高兴不过了。查尔斯接过自己的手套戴上,两人进了已经热闹起来的舞池,都觉得心满意足。

这对组合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人们都很惊讶。奥斯本小姐和卡尔小姐迈着舞步从旁边经过时,都睁大眼睛瞪着艾玛。“我说得没错吧,查尔斯,你很幸运,”奥斯本小姐转向男孩时,说道,“你找到了一个比我还好的舞伴。”

查尔高兴地答道:“当然。”

跟卡尔小姐跳舞的汤姆·马斯格雷夫好几次投来好奇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奥斯本勋爵走了过来,假装跟查尔斯说话,其实是为了看他的舞伴。虽然受到这么多关注让艾玛很苦恼,但她不后悔自己的做法,因为这能让小男孩和他的母亲开心,那位母亲不断寻机来客套一番,表达她最诚挚的谢意。艾玛发现,那个小舞伴虽然专心致志地跳舞,但只要问他问题,他没有不愿意说的。问了几个常见的问题后,她了解到,查尔斯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都跟妈妈住在威克斯蒂德的舅舅家,舅舅教他拉丁语,他非常喜欢骑马,自己有一匹马,是奥斯本勋爵给的,而且,他还曾带着奥斯本勋爵的猎犬出去过。

几支舞跳完后,艾玛得知,茶点时间到了。爱德华兹小姐提醒她到旁边来,看她的态度,艾玛就知道是爱德华兹夫人的意思,那位夫人觉得进茶点室时,有必要让她们两人都在自己旁边;艾玛便随时留意着,总跟她们待在一起。舞会中场休息时,有点熙攘和拥挤会让人觉得很高兴。茶室是个很小的房间,在牌室里头;穿过摆着桌子、过道局促的牌室时,爱德华兹夫人一行被挤在了中央,站在奥斯本夫人的卡西诺牌桌旁。正在玩牌的霍华德先生跟自己的外甥说起话来,艾玛发现他和奥斯本夫人都在看自己,赶紧移开了目光,避免对视。这时,只听小舞伴高兴地大声说道:“喂,舅舅!快看我的舞伴,她可真漂亮!”话音刚落,人群再次移动起来,查尔斯匆匆离开了,没听到舅舅的赞许。

5

进了茶室,里面有两张长桌,只见奥斯本勋爵独自在一张桌子的尽头,似乎想尽量避开舞会,享受思考的乐趣,无拘无束地发愣。查尔斯立刻指着他对艾玛说:“那是奥斯本勋爵,我们坐在他旁边吧。”

“不,不,”艾玛笑着说,“我得跟我的朋友坐在一起。”

此刻的查尔斯已经不再拘束,偶尔也问一两个问题。“现在几点了?”他问。

“十一点。”

“十一点!我竟然一点都不困。妈妈说我十点前准会睡着的。你觉得奥斯本小姐会守约吗,茶点后会跟我跳舞吗?”

“哦,当然了!我猜会的。”因为,奥斯本小姐刚才就食言了,这是个再好不过的理由。

“你什么时候去奥斯本城堡?”

“可能永远不会去。我跟他们家的人不熟。”

“但是你可以来威克斯蒂德看我妈妈,她会带你去城堡的。那里有只巨大古怪的狐狸,还有只獾,所有人都以为它们是活物。你没见过,真是可惜。”

离开茶室时,又是一阵欢乐的拥挤,大家都争抢着先出屋子,恰巧又有一两群牌友刚刚散了朝这边走来,更显得拥挤不堪。牌友中就有霍华德先生,她姐姐倚着他的胳膊,走到近处时,布莱克夫人为引起艾玛的注意,轻轻碰了碰她,说道:“亲爱的沃特森小姐,你对查尔斯的友善,把他的家人都吸引过来了。容我介绍下,这是我弟弟,霍华德先生。”

艾玛行了个屈膝礼,那位绅士鞠了一躬,匆忙问是否有幸跟她跳后面的两支舞,艾玛刚表示同意,二人就被推着朝不同的方向走去。这事让艾玛很高兴,霍华德先生有种令人欢喜的绅士气质,很合她的口味。几分钟后,想与她约舞的人增多了,当时她坐在牌室里,正好被一扇门挡住了。奥斯本勋爵懒洋洋地靠在旁边一张空桌子上,只听他把汤姆·马斯格雷夫叫过来说:“你怎么不跟漂亮的艾玛·沃特森跳舞?我希望你跟她跳,我会到场支持你的。”

“我正想着这事呢,勋爵,我这就去找人介绍,然后请她跳舞。”

“好,去吧。你要是发现她不太爱说话,就不时提一提我。”

“好的,勋爵。要是她跟几个姐姐相像,很可能说起来就滔滔不绝呢。我这就去,她应该在茶室里。那个又呆又老的爱德华兹夫人总要喝半天茶。”说完他走开了,奥斯本勋爵跟在后头。艾玛赶紧离开那个角落,朝另一边走去,因为匆忙,没发现爱德华兹夫人就在后头。

“我们找你半天了。”爱德华兹夫人说,身后跟着玛丽,其实艾玛跟她们分开还不到五分钟,“你要是喜欢这屋不喜欢那屋,就没必要待在那边,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待在一起。”

这时,汤姆·马斯格雷夫过来了,正好免了艾玛向爱德华兹夫人道歉的麻烦。只听马斯格雷夫大声要求爱德华兹夫人将自己介绍给艾玛·沃特森小姐,让那位好夫人没了选择的余地,不过她态度冷冷的,表明她并不乐意。随后,马斯格雷夫不失时机地邀请艾玛与他共舞,艾玛虽然乐于让勋爵和公众视自己为美女,但一点也不喜欢汤姆·马斯格雷夫本人,便说自己已经有约了。显然,马斯格雷夫很惊讶,也很不安。艾玛的上一个舞伴肯定让他觉得,她没有什么人邀请。

“我的小朋友查尔斯·布莱克,”他叫道,“肯定不指望让你陪他跳一晚上的舞。我们不必受这个罪,而且跟舞会的原则不相符,相信爱德华兹夫人也不支持你这么做。合不合乎体统,她最有资格评判了,她不会允许有这样的特例——”

“先生,待会儿跟我跳舞的不是布莱克少爷!”

那位绅士有点发窘,只好说希望下次有幸与她跳舞,但似乎不想离开,开始问她一些有关家人的问题,尽管他的朋友奥斯本勋爵正在门口那儿等着他的消息呢。艾玛发现了,觉得很有意思。

“今晚怎么没见到你的几个姐姐?舞会上没有她们,真不习惯,她们总让舞会增色不少,这次没来,真令人遗憾。”

“只有我大姐在家,但她要陪父亲,走不开。”

“只有沃特森小姐在家!不会吧!前天我好像还看到她们三人都在城里呢。不过,我是个后知后觉的人,不管到哪儿,总有人抱怨我太疏忽。确实,我很久没到过斯坦顿了,真不好意思,不过,我现在想努力弥补我的过失。”

艾玛恭谦有礼,不像几个姐姐,总对他那么热切,这让他有些吃惊,并且有种全新的感觉,怀疑自己的影响力不够,想更多地吸引她的注意。这时,舞会重新开始了,没等有人喊“大家都起来”,卡尔小姐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看到霍华德先生走过来朝艾玛伸出手,汤姆·马斯格雷夫的好奇心才平息下来。

“对我来说,那样也挺好。”奥斯本勋爵听了朋友的消息后说道。总共两支舞,奥斯本勋爵一直在霍华德附近看着,他频频出现,让两人的舞约多少有点不愉快,艾玛也因此对霍华德有那么一点不满。不过,就其本人来说,她觉得他又帅气又有风度。虽然他们聊的都是些常见话题,但他表达自己的看法时,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之情,非常睿智,让人很喜欢听他说话。艾玛唯一觉得遗憾的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完全不像他这么彬彬有礼。那两支舞似乎很短,她的舞伴也这么认为。他们跳完时,奥斯本一家以及同行的人都要走了。

“总算要走了,”勋爵对汤姆说,“你要在这快乐之地待多久——待到明天太阳出来?”

“哦,不是,勋爵,我已经玩够了。老实说,把奥斯本夫人送上马车后,我就不会再到这来了。我会退到房里最远最隐秘的角落,叫上一桶牡蛎,舒舒服服地蜷上一夜。”

“希望你尽快到城堡里来,告诉我她在白天是什么模样。”

艾玛和布莱克夫人像老朋友一样依依不舍地跟他们道别,查尔斯跟艾玛握了握手,至少说了十几次“再见”。奥斯本小姐和卡尔小姐从她身边经过时,似乎匆匆行了个屈膝礼,奥斯本夫人也满意地看了她一眼。

其他人都出了屋子后,那位勋爵返回来了,请她行个方便,要在她后方的靠窗座位那里找手套,而手套明显就掖在他手里。汤姆·马斯格雷夫没再出现,我们可以猜测,他按计划行事去了,沉闷而孤寂地享受着那桶牡蛎,也可能在酒吧高兴地帮女老板酿制新鲜的尼格斯酒,提供给快乐的舞者。艾玛不由得开始怀念刚才还在身边的那群人,尽管有些方面不尽如人意。舞会结束前又跳了两支舞,但跟前面的相比,显得单调沉闷。爱德华兹先生在牌场上运气很好,屋子里只剩他们几个了。

“我说,我们又回到这来了。”艾玛踏进餐厅时有些沮丧地说。餐桌已经准备好了,灵巧整洁的女佣正在点蜡烛。“亲爱的爱德华兹小姐,舞会这么快就结束了,我真希望重来一遍。”

见她度过了这么愉快的一个夜晚,大家都善意地表达了喜悦之情。爱德华兹先生跟她一样兴奋,赞美舞会丰富多彩,生气勃勃,虽然他一直都在同一个屋子、同一张桌子旁玩牌,从头到尾只换了个椅子,根本什么都没注意到。不过,他玩五局赢了四局,所以觉得一切都再好不过了。大家评论和回顾的过程中,爱德华兹小姐很享受这种心满意足的感觉,现在又有美味的迎宾汤喝,心里美滋滋的。

“你怎么没跟汤姆林森家的两位先生跳舞,玛丽?”她妈妈问道。

“每次他们问我时,我都已经有约了。”

“我以为最后两支舞你会跟詹姆斯先生跳的,汤姆林森夫人告诉我,那位先生去邀请你了,而且,在那之前我刚好听你说,你没有其他舞约。”

“是的,不过,那是一场误会,是我误解了,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有约了。我以为约的是后面两支舞,以为我们还要在舞厅待很久,但是亨特上尉说,他跟我约的就是当前那两支舞。”

“你跟亨特上尉跳完之后,”她妈妈说,“开始跟谁跳呢?”

“亨特上尉。”玛丽低声说。

“啊!这么说是连着跳了。你还跟别人跳了吗?”

“诺顿先生和斯泰尔斯先生。”

“他们是谁?”

“诺顿先生是亨特上尉的表兄。”

“斯泰尔斯先生呢?”

“是他的一个好友。”

“都是同一伙的,”爱德华兹夫人说道,“玛丽一晚上都被英国军人围着转。我想,我更愿意看她跟我们的一些老邻居跳舞。”

“是啊,是啊,我们不能忽略自己的老邻居。但是,如果这些士兵总比其他人速度快,年轻的小姐们有什么法子呢?”

“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提前定下这么多舞约,爱德华兹先生。”

“是啊,不太可能,不过我想起来了,亲爱的,你我就曾这么干过。”

爱德华兹夫人不再说话,玛丽松了一口气。随后是一大连串漂亮的客套话,最后,艾玛高高兴兴地睡觉去了,脑海里满是奥斯本一家,布莱克母女和霍华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