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夏洛特和爱德华先生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到德纳姆夫人和布里尔顿小姐正在散步,从他们坐的地方可以看到窗外所有大大小小的路径。这时,爱德华先生的脸色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焦虑地瞥了一眼她们前行的背影,然后对他妹妹提议说,不如活动活动,一起到街巷里走走。这让夏洛特的想象忽地发生了变化,平息了她前半小时的狂热之情,让她能在他走之后,更加冷静地判断他到底有多惹人喜欢。——“或许他的仪态和谈吐不错,头衔也没什么坏处。”
没过多久,她又跟他聚到一起了。早晨的访客一走,屋里清净之后,帕克一家首先要做的就是到外边走走。街巷对所有人来说都很有吸引力,但凡散步的人,必从街巷开始。沙砾路旁边有两条绿色长凳,他们发现汇集到一起的德纳姆一群就坐在其中一条长凳上。不过,虽然大体上是一群人,但明显还是分开的,那两位高贵的女士坐在凳子一端,爱德华先生和布里尔顿小姐坐在另一端。乍一看,夏洛特觉得爱德华先生扮演的是恋人角色。毫无疑问,他在对克莱拉大献殷勤。克莱拉的反应如何,看不太清楚,不过夏洛特倾向于认为,她不是很喜欢,因为她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很可能是她没办法拒绝,而且一副平静而庄重的样子。
凳子另一头的德纳姆小姐与刚才大相径庭,她的脸色有了很大变化,坐在帕克夫人的客厅里时,她冷漠而庄重,一直保持沉默,不与别人说话,而此刻的她,挽着德纳姆夫人的胳膊,满脸堆笑地听着、讲着,一副热切的模样。这种变化真让人吃惊,也很好笑,或者说很悲哀,就像一出活脱脱的讽刺剧或寓意剧。德纳姆小姐的品性在夏洛特心里基本上定了型,爱德华先生还需要更长久的观察。夏洛特一行人走过去后,他立即撇开了克莱拉,同意跟他们一起走走,注意力全部转到了夏洛特身上,这让她吃了一惊。
他站在她旁边,似乎极力想将她跟其他人分开,单独与他交谈。他满怀深情、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大海,讲起了海岸,极尽华美之词来赞美其庄严之势,并描述了其激发出的难以言说的情感。暴风雨中的宏伟壮观,无风时光亮透明的水面,还有海鸥和海蓬子、深不可测的深渊,以及大海的变化无穷和可怕的骗术;阳光灿烂的日子,水手们出海冒险,却被突然的狂风暴雨淹没。他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地讲着,或许是老生常谈,但从这位英俊的爱德华先生嘴里讲出来动人极了。她忍不住觉得,他是个富有感情的人,直到他开始一连串的引用,有些句子比较混乱,才让她开始有些摇摆不定了。
“你还记得司各特的那些美丽句子吗?”他说,“描写大海的?啊!多美的描述啊!只要在这一走,我就满脑子都是那些词。恐怕只有刺客才会对这样的描述无动于衷!上天保佑,别让我遇到这样的人,哪怕是徒手的刺客。”
“你说的是哪些描述?”夏洛特问,“我现在完全想不起司各特有什么描写大海的诗句。”
“真的想不起来?我这会儿也想不起开头来了,不过,你肯定不会忘记他对女人的描述吧:‘哦!女人,在我们闲暇之时……’有趣!太有趣了!——他还写过别的,他应该流芳百世的。还有,他笔下的父母之爱简直无与伦比,天下无双:‘凡夫俗子之爱,却无任何杂质尘埃。’等等。对了,既然谈到诗歌,海伍德小姐,你觉得彭斯写给他的玛丽的诗句如何?哦,那种哀婉能让人发狂!如果说世间只有一个用心体会的男子,那无疑就是彭斯了,蒙哥马利有诗的**,华兹华斯掌握了诗歌真正的灵魂,坎伯雷那种愉快的憧憬让我们为之而动。8①‘如同天使到访,这般异乎寻常。’你还能想出比这更庄严、更能让人融化的句子吗?不过,海伍德小姐,我得承认,在我心里,彭斯更胜一筹。如果说司各特有什么欠缺的话,他缺的就是**,他的诗温柔典雅,描写生动,但太平淡了。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公正地评判女性做出的贡献,我就要鄙视他了。——有时,他似乎受到某种情感的驱使,灵光一闪,正如我们刚才说的那句诗:‘哦!女人,在我们闲暇之时……’但彭斯一直都很有**,他的灵魂寄托在圣坛上,那里供奉那位美丽女子的神龛,他用心灵呼吸着焚给她的香。”
“我有幸读过彭斯的一些诗,”趁着可以插嘴,夏洛特迅速说道,“不过,我没那么诗意,会把一个男人的诗跟他的性格等同起来。而且,彭斯的诗出了名的不规则,有扰我阅读的兴致。我很难相信他对恋人的感情是真实的,这种有关男人情感的描写,我觉得靠不住,他不过是有感而发,写完就忘了。”
“哦!不,不!”爱德华先生不由自主地叫道,“他的**都是真的!他的天赋和脆弱的感情可能让他有点精神迷乱,但谁又是完美的呢?那纯粹是一种苛求,希望一个高调的天才有常人的奴颜婢膝,那是一种伪哲学。天才胸中的**诱发出的光辉之作,或许与一些乏味的生活准则相悖。所有女人,包括你,美丽的海伍德小姐,”爱德华先生一副很深情的样子,“都无法对一个受无限**驱使的男人做出公正的评判,包括他的所作所为,所言所写。”
他说得很好,不过夏洛特是否全然明白,不太清楚,而且,她对他特别的赞美也没表现出高兴之意,只是庄重地答道:“我对此一无所知。今天天气真好。我想,现在吹的肯定是南风吧。”
“快乐幸福的风啊,占据了海伍德小姐的思维!”
她开始觉得他是个彻头彻脑的傻瓜。她知道,他选择跟自己散步,已经伤害了布里尔顿小姐的自尊,她不安地往他那一侧瞥了一两眼,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他干吗要说这么多废话呢,除非他没有更好的表现了,真是莫名其妙。他似乎很多愁善感,总充斥着这样那样的感情,迷恋各种最新的晦涩之词。她觉得他头脑不是很清晰,说话时总有一大堆的引用。他到底如何,有待以后再说。这时有人提议去租书店,她觉得一早上跟他待一起的时间已经太多了,不想与他同去了,所以高兴地接受了德纳姆夫人的邀请,陪她继续留在街巷里。
其他人都走了,爱德华先生离开时很失望的样子。留在街巷的两人愉快地聚到了一起,德纳姆夫人跟所有伟大的夫人一样,不停地说着自己关注的事物,夏洛特一边听一边在思考身边这人跟刚才那人的反差。毫无疑问,德纳姆夫人的谈吐中没有那种令人疑惑的情感语调,也没有任何难以理解的措辞。她挽着夏洛特的胳膊,让对方很放松,觉得能得到她的关注是一种荣幸。因为自觉得重要,又天生爱说话,她很善谈。此刻她满心欢喜,颇有智慧似的说道:“埃斯特小姐希望我邀请她们兄妹到桑地顿庄园过一周,跟去年夏天一样,不过我可不想邀请他们俩。那女孩想尽法子想说服我,赞美这个赞美那个的,但我对她的意图再清楚不过了。亲爱的,我可不是个傻瓜。”
夏洛特不知道怎么说才无伤大雅,于是简单地问道:“爱德华先生和德纳姆小姐吗?”
“是啊,亲爱的。我有时叫他们年轻人儿,因为我亲自带过他们。去年夏天,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我让他们跟我待了一周,他们很高兴也很感激。亲爱的,他们是非常好的年轻人。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关注他们仅仅是看在可怜的亲夫哈里先生的面子上,不是那样的,他们本身就值得我关爱,否则老实说,他们根本没办法这么频繁地跟我待在一起。我可不是那种盲目帮助别人的女人,尽举手之劳前,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惠顾的是谁。我一生从未做过过火的事情。作为一个结过两次婚的女人,要说的太多了。可怜的亲夫哈里先生——别告诉别人——总想把更多东西抓到手,把这个放在第一位,结果早早地走了。”她轻叹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们不应该对逝者评头论足。我跟他在一起时,那种幸福无人能及,他是个很受尊敬的人,出身于一个古老家族,非常绅士。他去世时,我把他的金表给了爱德华。”说到这儿,她瞥了同伴一眼,原想以此给对方留下很好的印象,却见夏洛特没出现大为惊讶的表情,于是快速补充道:“亲爱的,那可不是留给他侄子的遗产,不能算遗赠,他在遗嘱里可没说。只有一次,他跟我说,希望把表给自己的侄子,但这话没必要遵循,虽然我还是照着做了。”
“您真善良!真慷慨!”夏洛特说道,明显是逼不得已,假装赞美。
“是啊,亲爱的,我对他的善举可不止这个。我已经成为爱德华先生的一个慷慨友人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正需要这样的朋友呢。亲爱的,虽然我只是个遗孀,而他是继承人,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不像一般的遗孀跟继承人那样。我不从德纳姆庄园收取一分一毫,爱德华先生不用给我钱。相信我,他没什么优势,是我在帮助他。”
“当然了!——他是个很好的年轻人,尤其是谈吐,非常优雅。”夏洛特说这个,只是为了有话可说,但是,她很快发现,这话引起了德纳姆夫人的怀疑,这位夫人敏锐地瞥了她一眼,答道:“是啊,是啊,他非常中看,希望有大笔财富的女士也会这么想,因为爱德华先生必须为钱结婚,我们俩经常谈论这事。像他这样英俊的年轻男子,会虚情假意地朝女孩微笑,恭维她们,但他很清楚,他必须为钱而婚。总之,爱德华先生大体上算个稳重的年轻人,而且有了很好的观念。”
“爱德华·德纳姆先生有这么多优点,”夏洛特说,“肯定能娶到富有的女人的,随他挑就是了。”
这段巧妙的话语似乎很快消除了德纳姆夫人的猜疑。“哦,亲爱的,你这样说就对了。”德纳姆夫人叫道,“但愿能有年轻的女继承人到桑地顿来!不过女继承人简直是凤毛麟角!我认为这里没什么女继承人,甚至连共同的女继承人都没有,自从桑地顿成了热闹之地,一个个家庭相继搬来,但据我所知,一百个家庭里头,也没有任何一家有不动产、田产或资金。或许有收入,但没有地产。他们可能是来自城里的牧师、律师或半薪职员,也可能是继承了遗产的寡妇。这样的人对别人有什么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住进了我们的空房子里,但——别告诉任何人——我觉得他们不待在自己家里,真是大傻瓜。要是有个女继承人因为健康被送到这里来,并且听命喝我提供的驴奶,那就让她好了以后立马爱上爱德华先生!”
“那就太幸运了。”夏洛特说。
“埃斯特小姐也要为财富而嫁人,她必须嫁个有钱的丈夫。哎呀!贫困的年轻女子非常可怜!不过,”她顿了一下,“如果埃斯特小姐想说服我,让我邀请他们到桑地顿庄园来住,那她就要失望了。去年夏天之后,情况变了。我现在有克莱拉小姐陪伴,一切都大不同了。”她说这话时很严肃,夏洛特马上发现,她确实有真正的洞察力,准备听她继续评述,却只听她说道:“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房子住得跟宾馆一样满。我不会让两个女佣一早上忙碌,就为了给卧室清理灰尘。她们每天都打理克莱拉小姐的房间,就跟打理我的一样。如果工作辛苦,她们会要求加薪的。”
对于这样的话题,夏洛特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发觉自己无话可说,甚至无法假装感同身受。不一会儿,德纳姆夫人非常高兴地继续道:“而且,亲爱的,我怎么能让自己的房子住满呢?那可是有损桑地顿利益的。既然想到海边来,干吗不自己租房呢?这里有很多空房子,这条街巷上就有三座。站在这儿放眼一望,至少有三张招租海报跟我们眼瞪眼呢,3、4、8号房都在招租。8号‘转角之屋’对他们来说太大了点,不过其余两座都是又小又舒适的房子,非常适合这样的年轻兄妹。所以,亲爱的,埃斯特小姐下次再唠叨德纳姆庄园潮湿,海水浴对她有好处什么的,我就建议他们到这儿来租房,住上两周。这样再好不过了,你不觉得吗?慈善要从家庭做起。”
夏洛特觉得好笑又义愤,而且,愤怒之情占了上风,怒火越烧越旺。但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一直沉默着。她实在忍无可忍,听不下去了,任由德纳姆夫人以同样的方式继续说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她自私极了,真没想到有这么糟,帕克先生把她说得太好了一点。他的判断力一点也不靠谱。他天性纯良,容易被误导,太过好心,看不清事理。识人断物,我还得靠自己,况且他们的关系也会让他判断失误的。他劝她参与了投资,因为在同一条船上,目标一致,他就以为她对其他事物的感觉也跟自己一样。其实她非常非常自私,我从她身上看不到任何善意。可怜的布里尔顿小姐!不光如此,她还让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可怜的爱德华兄妹,其天性如何我不知道,但他们只能对她奴颜婢膝。而且,我也一样的卑劣,竟然对她殷勤,表现出跟她一致的样子。碰到利欲熏心的有钱人,情况往往就是这个样子。
8
两位女士继续散步,后来,其他人出了租书店,重新跟她们聚到一起。惠特比家有个年轻小子从租书店跟了出来,腋下夹着五册书,朝爱德华先生的两轮马车走去。爱德华先生则朝夏洛特走来,说道:“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们平时是怎么消磨时间的。我妹妹选书的时候,总需要我给点建议。我们闲暇的时间很多,阅读量很大。我可不是个不加选择的读者,普通租书店里的那些拙劣作品我最看不上了,那些幼稚的产物,我从来都不提倡去读,无非就是详述一些格格不入的准则,要么就是些再普通不过的乏味事件,从中推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这种书即便放在文学的蒸馏器上,也终究是徒劳,提取不出任何科学的东西来。我想,这番话你应该能听明白吧?”
“我不太确定。不过,你要是描绘一下自己喜欢哪一类小说,估计我会更明白一些。”
“遵命,你真会发问。我喜欢那种将人性的华丽展现出来的小说,比如,展示一位女子的高尚气质,或是从初期情感萌芽到最终半失去理性的情感发展过程,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她的魅力火花点燃了男人灵魂深处的火苗,使其甘冒一切险、敢于挑战一切、最终实现目标,得到她的垂青——尽管可能要冲破原始的道义束缚。就是这类作品,让我很乐于去读,可以说,让我体会到那种渐入佳境的过程。书中侃侃而谈,用华丽的语言描写崇高的理念、不受约束的视野、无边无际的**、永不妥协的决定,就算事情对主角的计划不利,故事中那位强有力的英雄也会展现出澎湃的**,让我们的心为之震颤。谁要敢说主角的光辉生涯带给我们的沉迷不过尔尔,对立角色的平静和病态美德同样吸引人,那纯粹就是虚假哲学。我们对后者的认可仅仅是一种施舍。就是这种小说,能壮大心灵的原始力量,将智慧无可指摘、性格鲜明,最最成熟的男子展现在我们面前。”
“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夏洛特说,“那我们对小说的品位就太不一样了。”这时,他们被迫分手了,德纳姆小姐对所有人都厌倦了,不想再待下去了。
事实上,境遇太过单一的爱德华先生很不相宜地阅读了太多感情用事的小说。理查森9①笔下那些充满**和无比非凡的角色把他吸引住了,让他浮想联翩;他把大部分阅读时间都耗在了那些仿效理查森的作者上了,他们笔下的男人毅然决然地追求女人,不顾一切反对,不怕艰难险阻,这也是他形成现在这种性格的原因;因为天生不具备强大的头脑,爱德华先生的判断力欠缺,对他来说,故事中反派人物的风度、精神、远见卓识和坚持不懈胜于他们的荒谬和暴行,他认为这种行为是天才、**和情感的映射,让他着迷,激起了他的狂热;他总渴望故事有个好结果,为书中人物的挫败而哀叹,付诸的柔情恐怕超出了作者的预期。虽然他的很多观点归因于这类读物,但也不能说他没读过别的书,不能说他的语言构词不是基于对现代文学的了解。他阅读当下的各种散文、信件、旅游和评论文章,同样不幸的是,他只吸取道德教训中那些虚假的准则以及历史颠覆过程中那些邪恶的诱因,对于最受欢迎的作家,也只收集其晦涩的言辞和复杂难懂的句子。
爱德华先生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让自己富有魅力,他知道自己具备先天优势,又对自己的才华坚信不疑,所以,把展现魅力当成了自己的本职。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危险的男人,不折不扣的浪**子,爱德华爵士这一称呼就有些魅力在里头。在美人面前显风度献殷勤,跟漂亮女孩说一番好听的言辞,不过是他扮演的次要角色。对于海伍德小姐或其他自诩美貌的年轻女子来说,他有资格——根据他自己的社交观点——在泛泛之交时对她们恭维一番,说一堆狂热的溢美之词。不过,唯独对克莱拉,他有着严肃的计划,他要**克莱拉。
不管从哪方面说,**克莱拉都是铁定了心的事。在德纳姆夫人面前,她是他的敌人,她年轻漂亮、无依无靠。他早就看出来了,**她实属必要。目前,他正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努力着,要在她的心里留下痕迹,然后慢慢侵蚀她的防线。克莱拉看穿了他,无意受他**,但也耐心地忍受着他,以巩固自己靠个人魅力确立起来的附属地位。事实上,即便再冷漠一些,爱德华先生也不会受影响,再高调的轻蔑或厌恶之情他都能对付。如果靠爱意无法赢取她,那就夺走她。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此他已经想过很多。如果逼不得已,他自然而然就会出新招,超越前人。他在想,是否应该在通布图附近单独为克莱拉提供一套房,不过这么大一笔钱,啧啧,不是他担当得起的。而且那种追求方式也不适合他,一向谨慎的他更喜欢悄无声息地侵蚀对方,击破对方的优雅,为自己赢来更多名誉。
9
夏洛特到达桑地顿不久后的一天,正从沙滩爬上街巷时,欣喜地看到宾馆门口有辆拴着驿马的四轮马车。因为来得较晚,而且搬下的行李不少,所以,应该是来了什么体面的家庭,想在这里久住吧。夏洛特很高兴,想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已经回家的帕克夫妇,于是抑制住欣喜之情,快速朝特拉法尔加之屋走去,她已经在海滩上吹了两小时和煦的微风。还没到那块小草坪,她就看到一位女士敏捷地走在后头,距离她不远,肯定不是她认识的。她决定加快步伐,尽量比对方先到屋里。但陌生人走得很快,没让她如愿以偿——她刚踏上台阶,按了门铃,门还没开,对方已经跨过了草坪,等仆人出现时,她们俩一起站在了门口。
那位女士轻松自在地对仆人说:“你好吗,摩根?”摩根一脸的惊讶,而所有这一切,都让夏洛特觉得出乎意料。客厅里的帕克先生看到了来人,走向前厅来欢迎这位女士,介绍说她是戴安娜·帕克小姐。她的到来让大家始料未及,不过更多的是欢喜之情。夫妇二人热情友善极了。她怎么过来了?跟谁一起?这样的旅途劳顿她竟能承受,他们很高兴!而且,毫无疑问,她要来跟他们一起住。戴安娜·帕克小姐三十四岁,不高不矮,身形苗条,看上去比较单薄,但并非一副病容;她有一张令人愉快的脸,非常有生气的眼睛,言行举止跟哥哥有些相似,一样的轻松自在和坦率,不过语气中多了些果断,少了些和善。她不加迟疑地讲了起来,感谢他们的邀请,并且说:“不用说,我们三个都来了,想在这儿住下,待一阵子。”
“三个都来了!不会吧!苏珊和亚瑟也来了!这再好不过了!”
“是啊,全都来了。难免的,没别的法子。我一会儿再细说,亲爱的玛丽,快把孩子们叫过来,我很想他们。”
“苏珊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劳顿?还有亚瑟?怎么没看到他跟你在一起?”
“苏珊惊人地挺过来了。我们出发前一晚,她整宿没睡,昨晚在奇切斯特也是一样,这对她、对我来说,都有点异乎寻常,让人担心死了。不过她神奇地挺过来了,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发作,一直到古老的桑地顿进入视野,她才有所反应,但也不强烈,当时我们已经快到宾馆了——到这边以后,我们稳稳地把她弄出了马车,只有伍德卡克先生帮忙。我离开她时,她正在指挥行李摆放呢,还帮着老山姆解开箱绳。她想念亲人了,如果不跟我一块儿来,会懊恼万分的。至于可怜的亚瑟,他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只是路上风大,我担心他没法平安抵达,因为他一直备受腰疼折磨。我帮他穿上大衣,让他去了街巷,帮我们找个地方住。海伍德小姐肯定看到我们的马车了,就在那个宾馆门口。我在那片台地上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小姐。亲爱的汤姆,看你走路很稳当了,真让人高兴。让我看看你的脚踝,好了,好得彻彻底底,肌肉活动一点都不受影响:基本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哦,至于我们为何而来,我在信里跟你们提到过两个大家庭,说他们很可能过来,一个是西印度家庭,另一个是寄宿学校。”
听到这儿,帕克先生拉动椅子,靠了过去,无比深情地抓起妹妹的手说:“是啊,是啊,你这么积极地帮我们,对我们太好了!”
“我觉得最有希望过来的是那个西印度家庭,”她继续说,“格里菲斯夫人一家,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是通过别人认识他们的。你肯定听我提起过卡珀小姐吧,我的挚友凡妮·诺伊斯的好友。这位小姐现在跟一位达林夫人交往甚密,而后者常常跟格里菲斯夫人通信。你瞧,就是这么短的一条关系链,没多少中间环节。格里菲斯夫人为自己的子女考虑,想到海边去,她选定了苏塞克斯海岸,但不确定具体要去哪里,需要些私人建议,所以写信来征求她朋友达林夫人的意见。达林夫人收到格里菲斯夫人的信时,恰逢卡珀小姐在场,便求教于她,同一天,卡珀小姐写信给凡妮·诺伊斯,提到了这事。凡妮呢,跟我们无话不说,赶紧提起笔,将这事告知了我——不过,那家人的姓名,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个时候,我其实只需要做一件事了,就是回信给凡妮,极力推荐桑地顿。凡妮担心你们没有那么大的房子,容不下那么大的家庭。我好像还为此编了一大长串的故事呢。你瞧,一切就是这么来的。让人高兴的是,通过这条简单的关系链,我很快就得知,桑地顿已经得到了达林夫人的推荐,那个西印度家庭很想前来。这就是我当时写信给你的情形。不过两天前,也就是前天,我听凡妮·诺伊斯说,她从卡珀小姐那儿得知,格里菲斯夫人写信给达林夫人,迟疑不决,不确定是否到桑地顿来。我说清楚了吗?我想再清楚不过了。”
“哦,太清楚了,非常清楚!然后呢?”
“她迟疑不决的原因,是因为在这地方没有亲戚,也没办法查明到这儿以后是否能有好的住处,所以,考虑到自己照管了一位年轻女子拉姆小姐——可能是她一个侄女,又带着女儿,她倍加谨慎,有所顾忌。拉姆小姐有大笔财富,比其他人都有钱,但身体羸弱。说了这么多,大家肯定也都清楚了,像格里菲斯这样的女人,又无能又慵懒,能为我们带来财富,让这里火爆起来。不过,人各有所长。我能做什么呢?我曾迟疑了一会儿,考虑是否该给你或惠特比夫人写一封信,为她们预留房子。两者我都不太乐意,自己有能力行动时,我就不爱使唤别人。直觉告诉我,这次需要我出马了。这边有一家子无助的人需要帮忙。我知会了苏珊,她跟我想法一致,亚瑟也不反对,所以我们很快就定下来了。昨天早上六点出发,今天早上六点离开奇切斯特,这不,现在就到了。”
“太好了!太好了!”帕克先生大声说道,“戴安娜,在帮助友人,为世人做好事这方面,谁都比不上你。哪儿还能找到你这样的人啊!玛丽,亲爱的,她真是个大好人,是不是?对了,你打算给他们找什么样的房子呢?他们家多少人?”
“我也不知道,”他妹妹回答说,“一点概念都没有,没听说任何细节。不过,我敢肯定,桑地顿最大的房子对他们来说也不算太大。他们很可能还需要第二套房。但我只订一套,住一周肯定没问题的。海伍德小姐,我惊到你了。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对我的雷厉风行很不习惯。”
夏洛特的脑海里闪过“多管闲事、不可理喻、做法疯狂”这样的词,但要礼貌地回答对方也不难。“确实,我是一脸惊讶,”她说道,“因为你做这些事太费劲了,我知道你们姐妹都是病人。”
“的确是病人。我相信,英格兰再没有谁,像我们三个这样可悲,配得上‘病人’这一称呼了!不过,亲爱的海伍德小姐,我们来到这世上,就要尽可能做有用的人,而且,既然上天赋予了我们一些精神力量,就不该以身体虚弱为托词,或者说,不该有这种倾向。精神强大和精神羸弱之人,其世界大不相同,体强和体弱的人也是如此,能者必须不失一切时机做有用的事情,这是他们不可推卸的责任。幸好我妹妹跟我的病痛都不常犯,不会危及性命。而且,只要能为别人做有用的事情,我就能让自己觉得,身体已经好多了,有了责任,精神就会焕然一新。这样一想,我顿时就觉得旅途好极了。”
这时,孩子们进来了,结束了她对自我人格的这一番赞颂。关爱和亲吻过孩子后,她打算走了。“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一点余地都没有?”帕克家的人叫道,遭到毅然决然的拒绝后,又说:“那我们何时再见面?能为你做点什么?”帕克先生热情地说要帮格里菲斯夫人预订房子。“我用完餐就去找你,”他说,“然后一起走走。”但这一提议也被谢绝了。
“不,亲爱的汤姆,这可不行,你不该为我的事走动半步。你的脚踝需要休息,瞧你的姿势,一看就是用脚过度了。不必的,我这就去订房子。我们的主餐安排在六点,到那时,估计房子已经订好了,现在才四点半。至于今天何时再见面还说不准,他们俩整晚都在宾馆,随时乐意见你。不过,我得先回去看看亚瑟给我们自己找好住处没,很可能主餐过后,还得为住所的事外出奔波一趟,因为我们想到各个出租的房舍看看,打算在明天早餐后就安顿下来。我对可怜的亚瑟没有信心,他找住房的能力可不行,不过他好像很喜欢这项差事。”
“我觉得你做的事情太多了,”帕克先生说,“会累坏的,主餐后你不该再走动了。”“是啊,你真的不能再走动了,”他妻子说,“哪怕吃了主餐,对你们也无益啊,我知道你们的胃口不好。”
“我向你们保证,最近我胃口好多了。我自己煎服了一些苦药,效果很神奇。不过我得说,苏珊就无论如何都不吃。我现在也什么都不想吃,旅途过后,我向来都是一周左右都不吃饭。至于亚瑟,却是太好吃了,必须让他克制些才行。”
“对了,另外那个要来桑地顿的家庭,你什么都没跟我讲呢。”帕克先生陪她走向门口时说,“坎伯韦尔女子学校,不知是否真的能来呢?”
“哦,当然了,肯定能来。我一时间把她们给忘了,不过,三天前我收到好友查尔斯·迪谱伊夫人的信,说坎伯韦尔的人肯定会来。毋庸置疑,坎伯韦尔的人很快就会到这边的。那位好女人——名字我尚不知——不像格里菲斯夫人这么富裕和衣食无忧,但能自己旅行,自主选择。我跟你说说我是怎么了解到她的。有一位夫人,应该算是查尔斯·迪谱伊夫人的隔壁,她有位亲戚不久前到克拉彭定居,进了那所女子学校,给一些女孩教修辞和写作。我让西德尼的一个朋友给那个男子送了只兔子,他就推荐了桑地顿。当然了,我没有出面,都是查尔斯·迪谱伊夫人安排的。”
10
不到一周前,戴安娜·帕克小姐还说她的直觉告诉她,以她的现状,海风会让她送命,可此刻她却到了桑地顿,还打算住上几天,似乎完全想不起来曾写过那样的信,有过那样的感觉了。夏洛特不得不怀疑,这种离奇的健康状态或许有很多幻想的成分在里头。异乎寻常地病得快也好得快,更像是脑力旺盛之人的一种消遣,并非真的病了又缓解了,而是太无所事事了。毫无疑问,帕克一家都是想象力丰富又敏感的人,大哥总是兴奋过度,做了规划人,总算有了发泄之地,姐妹两人则可能发泄在捏造奇怪的病痛上了。
他们的内心过于活跃,又没有用武之地,只有将部分心思用在做有用之人的狂热追求上了。似乎是这样,她们要么忙着为别人做好事,要么就让自己病到了极点。因为体质上有些敏感,再加上寻医不当,尤其是服用了江湖医生的药,让她们过早地出现一种倾向,随时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失调;其他的痛苦则是源于幻想,酷爱与众不同,酷爱奇迹;她们心地善良,和蔼可亲,但内心好动不安,为了荣誉,她们总想比别人做得多些,因此不遗余力地去做善事,其实他们所做之事,所承受的痛苦,都有些虚荣的成分在里头。
那天晚上,帕克夫妇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宾馆里,但夏洛特只看到戴安娜小姐两三眼,她在整块台地上粘贴告示,为那位素未谋面、也不曾叫她做事的女士找一套房子。直到第二天,夏洛特才经介绍认识了其他两人,当时他们正往租住的房屋搬东西,一切进展顺利,帕克夫妇和夏洛特受邀与他们一起喝茶。
姐弟三人住进了街巷的一套房子里。晚上,大家在一个整洁的小客厅里度过,如果愿意开窗,可以看到美丽的海景,正是宜人的英国夏日呢。可是,不仅窗户没打开,就连沙发、桌子和别的设施都挪到了屋子一端闪耀的炉火旁。一天拔掉三颗牙的那位帕克小姐让夏洛特产生了恻隐之心,不管是性情还是举止,她都不同于姐姐,因为病痛和药物影响,比姐姐更瘦,更疲惫,但也更轻松自在,声音更柔和。不过,她也像戴安娜一样,一整晚都滔滔不绝。要不是她总捧着盐,还从壁炉台上的几个小瓶子中选了一个,取了两三次液滴,又多次面容古怪扭曲,夏洛特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大病征兆。只要她为自己的健康着想,大胆地把炉火灭掉,打开窗子,抛开药液和手里的盐,没有什么治不了的,一两个举措就够了。夏洛特曾好奇心满满,很想见亚瑟·帕克先生,原以为他是个身形羸弱、面容憔悴的男子,这个不健康家庭里最柔弱的一个,出乎意料的是,他跟哥哥一样高,而且结实得多,魁梧健壮,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只是表情有些呆滞。
戴安娜显然是一家之主、首要的倡议人和行动者,她一天早上都在为格里菲斯夫人的事——也可以说是他们自己的事——忙来忙去,而且是三人中思维最敏捷的一位。苏珊只在他们离开宾馆时监管了一下,自己搬了两个沉沉的箱子;亚瑟觉得天气太冷,快速从一座房子跑到了另外一座,夸张地说想坐到炉火旁,然后就升起了旺旺的炉火;戴安娜的活动多在室内进行,没法考量,不过,据她所说,她已经整整七小时没有坐下来了,她坦白自己有点累。累是累,不过她做的事太成功了,经过来回奔走,排除种种困难后,她终于为格里菲斯夫人订下了一座漂亮的房子,每周八几尼。不仅如此,她还跟厨师、女仆、洗衣女工和浴女订了很多协约,等格里菲斯夫人到了,只需要手一挥,把他们集中过来,任意选择即可。她给格里菲斯夫人写了一封信,寥寥几行,很有教养地说了说自己的功劳。因为时间有限,她没法大展智慧绕着圈子说话,虽然她一贯如此。此刻,她沉浸在欢乐里,因为努力做了一件分外之事,为一位熟人开辟了“阵地”。
这时,帕克夫妇和夏洛特看到两辆驿马车穿过台地奔宾馆而去,随后又看到马车离开,真是令人愉快的场景,又叫人满腹狐疑。两位帕克小姐和亚瑟也看到了。透过窗户,他们看到有人去了宾馆,只是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来人乘了两辆出租马车,会不会是坎伯韦尔女子学校的人?不,不,如果还有第三辆马车,或许有可能,但只有两辆出租马车,容不下一个女子学校的人。帕克先生确信又来了一个新的家庭。
挪动位子看了海和宾馆后,大家都坐了下来。夏洛特坐在亚瑟旁边,亚瑟挨着烧得旺旺的炉火,为了借此机会表现自己的彬彬有礼,他客气地让夏洛特坐自己的椅子。夏洛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便心满意足地再度坐下。她把椅子往后挪,好将他的身体当成挡火屏障,发现他的背部和肩膀比预期的要宽,真让人感激。亚瑟体形沉重,面色也沉重,不过没有不乐意说话的意思,其他四人也都聚拢了过来。他显然觉得旁边坐着这么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没什么不好,想吸引对方一些注意,又不乏常有的礼貌之举。他那位总需要行动动机和兴奋因子的哥哥,此刻正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们。因为年轻,因为风华正茂,他为生了火而感到一丝愧疚,开口便说道:“本来不该待在家里的,只是海风总那么潮,凡是潮湿的东西都让我害怕。”
“那我可真走运,”夏洛特说,“从来不知道空气是潮湿还是干燥,总觉得它有益健康,让我精力充沛。”
“我也跟所有人一样喜欢空气,”亚瑟答道,“没风的时候也酷爱站在打开的窗子旁边,只是,很不幸,潮湿的空气对我不宜,让我害风湿病。我想,你不是风湿病患者吧?”
“当然不是。”
“那可真是种福气。不过,或许你神经紧张。”
“不,完全没有,我一点也不觉得紧张。”
“我就总紧张不安。老实说,我觉得神经紧张是我最大的病痛。两个姐姐认为我是胆汁病,不过我表示怀疑。”
“相信你的怀疑是对的,应该尽可能去怀疑。”
“如果我有胆汁病,”他继续道,“就不宜喝酒,但喝酒对我有好处呢。我喝得越多——适度的——,感觉就越好。通常来说,晚上是我感觉最好的时候。今天主餐前你要是见了我,肯定会觉得我是个非常可怜的家伙。”
夏洛特相信他的话,不过她面不改色地说道:“鉴于我对神经紧张这种病的了解,建议多吹吹风,多运动,很能见效,应该每天有规律地运动,而且,我觉得你可能没有运动的习惯,所以要加倍推荐一下。”
“哦,我个人很喜欢运动,”他答道,“到这儿以后很想多走走,前提是要天气适宜。我应该每天早餐前出去一趟,在街巷里多转转,经常往特拉法尔加之屋走走。”
“但是,走到特拉法尔加之屋,算不上大量运动吧?”
“是啊,距离不远,不过坡挺陡的!中午爬上那山坡,我肯定会满身大汗!等到了那边,你会发现,我整个人都湿透了!汗水很让人遭罪,更容易让人神经过敏了。”
他们在医学上谈论得太过深入了,恰在这时,夏洛特看见仆人端着茶具进来,庆幸这场对话就此打住,气氛瞬间发生了很大变化。那个年轻男子的注意力马上转移了,他从托盘里取了自己的那杯可可饮料——似乎屋里有几个人,托盘里就放了几个茶壶,帕克小姐喝的是某种汤药,戴安娜小姐喝另外一种。随后,亚瑟正面转向炉火坐下来,精心把饮料烘烤了一番,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又从烤面包架上取了些面包片来烘烤。在这期间,除了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破碎嘀咕声外,夏洛特没听到他的任何话语。做完这些工作,他像刚才那样颇有风度地把椅子转回来,并极力邀请夏洛特喝点可可饮料,吃点烤面包,原来他不光是为自己烘烤。夏洛特已经用过茶了,他吃了一惊,刚才他太过专注了。
“我以为能赶上呢,”他说,“煮可可饮料比较费时间。”
“太谢谢你了,”夏洛特答道,“我更喜欢喝茶。”
“那我就自己喝了,”他说,“每晚喝上一大杯较淡的可可饮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强。”
他开始往外倒所谓的淡可可,出来的是一股浓黑的细流,夏洛特不由得吃了一惊,此刻,两个姐姐都喊出了声:“哎呀,亚瑟,你的可可饮料一晚比一晚更浓了。”亚瑟有些歉意地答道:“今晚是不该喝这么浓的。”这让夏洛特相信,亚瑟绝不像姐姐们期望的那样喜欢挨饿,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他高高兴兴地把话题转到了干面包上,不再听姐姐们说话。
“希望你能吃点烤面包,”他说,“我觉得自己是个很棒的烤面包师,从来没烤焦过,我不会一开始就让面包靠炉火太近。而且,你瞧,各个角都烤成了棕色,但愿你能喜欢。”
“适量抹些黄油,我很喜欢的,”夏洛特说,“不抹黄油就不喜欢了。”
“我也一样,”他异常高兴地说,“英雄所见略同。我觉得烤面包不光对健康无益,对胃也很不好。如果不抹点黄油软化一下,会损伤胃膜的——就像肉豆蔻磨碎器一样不断搅动,不过有些人不相信。我很乐意为你抹黄油,我自己也要抹一点。”
当然了,如不努力一番,他是没法如愿以偿抹上黄油的,因为两个姐姐斥责他吃得太多了,而且宣称他的话不可信。他坚持说他只吃一点,够保护胃黏膜就好,随后又说,他只想为海伍德小姐要一点。这样的恳求自然更有说服力,他拿到了黄油,精准地帮她抹上,一副扬扬自得的模样。帮她抹完后,他把自己的面包拿到手里,看了看两位姐姐。夏洛特差点没克制住自己,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刮下黄油,尽可能多地抹到面包上,趁面包塞入口中之前,抓住机会再大抹特抹了一番。显然,亚瑟先生不像两个姐姐那么享受病情——决不超凡脱俗,而是在尘世的渣滓中徘徊。夏洛特不得不怀疑,他过着这样的生活,主要是因为性格懒散,相信他没什么病,只不过想要温暖的房间、良好的营养,诸如此类罢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旁人的只言片语,开口道:“不会吧!你一晚上敢喝两杯浓绿茶?你神经真大!我太妒忌你了。我要是喝上一杯,你猜猜,后果会怎样?”
“让你整晚都睡不着。”夏洛特答,意在用华丽的构想来打消他试图给人惊讶的念头。
“哦!光是那样就好了!”他叫道,“只可惜,绿茶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毒药,喝下不到五分钟,就会让我的右侧动弹不得。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在我这里是常有的事,我连怀疑的份儿都没有了。整整几小时,我的右侧身体都用不成了。”
“实在太奇怪了,难以置信。”夏洛特冷冷地说,“不过我敢说,对那些科学研究过右半身和绿茶之间的相互作用、了解各种可能性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世界上再平凡不过的事吧。”
刚用完茶,宾馆送来了一封信,给戴安娜·帕克小姐的。“是查尔斯·迪谱伊夫人写的,”她说,“她的亲笔信。”看了几行后,她大声叫道:“哇,这太好了!再好不过了!那两位女士竟然同名,两个格里菲斯夫人!这封信向我推荐和介绍了坎伯韦尔的那位女士,她的名字恰巧也叫格里菲斯。”看了几行后,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忧虑不安地说道:“这也太怪了!这家也有个拉姆小姐,一个年轻的西印度人,有大笔财富。怎么可能都一样呢,不可能一样的。”
为寻求安慰,她大声读起信来,内容不多:
兹向戴安娜·帕克小姐介绍来自坎伯韦尔的持信人格里菲斯夫人以及她看护的三位年轻小姐。格里菲斯夫人对桑地顿很陌生,急需一份体面的介绍信,因此,查尔斯·迪谱伊夫人应一位中间人的邀请,帮她写了这封信,深知对戴安娜小姐来说,最大的善意莫过于让她有机会做有用的事情。格里菲斯夫人的当务之急是为其监护的一位年轻女子——拉姆小姐找一个舒适的住处,这位小姐是个西印度人,弱不禁风、财富可观。
“这也太奇怪了!非常奇怪,太不可思议了!”但他们一致认为,两个家庭不可能是同一个,根据已知情况,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批人啊!他们坚信,肯定有两个家庭的,不会有别的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们带着极大的热情重复着这个词。虽然名字和背景恰巧相同,让人乍一看很吃惊,但世上无奇不有,肯定是这样的。
戴安娜小姐立即想到,要排疑解惑,她必须披上披肩再出去一趟了。虽然很累了,但她要马上去宾馆,弄清真相,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
11
来自萨里和坎伯韦尔的家庭是同一行人,对帕克他们来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没有什么比这场灾难更让人啼笑皆非了。富裕的西印度人和女子学校年轻的小姐们乘着那两辆驿马车到了桑地顿。达林夫人说的那位犹豫不决、担心旅程不顺的格里菲斯夫人,就是同一时期另一边说的那位主意已定、全无担忧和顾虑的夫人。
两边的说法不一,不是因为虚荣心作怪就是太马虎,要不就是因为戴安娜·帕克小姐太小心谨慎,导致牵扯到的人太多,错误难免。她的密友们显然跟她一样殷勤过度,这事通过信件传达断章取义之后,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戴安娜小姐恍然大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时,或许会觉得有点难堪吧。大老远地从汉普郡跑来纯属徒劳无益,让哥哥失望了,还有那套昂贵的房子,她订了一整周呢,她肯定会生出这些想法的吧,更糟糕的是,她还会觉得自己不像想象的那样聪明,事事正确。
不过,这些都不会烦扰她太久,因为这样的羞耻和过失,可以跟她一起分担人的有很多,适量分给达林夫人、卡珀小姐、凡妮·诺伊斯、迪谱伊夫人及其邻居后,留给自己的就所剩无几了。不管怎样,第二天早晨,人们就看见她跟格里菲斯夫人一起在寓所后边散步了,跟往常一样活泼。
格里菲斯夫人是位端庄而和善的女人,靠接收富裕女孩和年轻小姐维生,她们或是需要老师以完成学业,或是需要一个家开始自己的人生履历。除了一同到桑地顿的三位小姐,格里菲斯夫人看护的女孩还有很多,只是她们都碰巧不在。三位当中,拉姆小姐最为重要和宝贵,无可替代,即便其他女孩在场也是如此,因为她富有,给的钱也多。这位小姐年近十七,是个黑白混血儿,冷淡而温柔,自己带了个女仆,享用寓所里最好的房间。格里菲斯不管做什么计划,总要最先考虑她。
另外两个女孩都是波弗特家的小姐,与常见的年轻女子无异,国内三分之一的家庭中都会有这样的女孩。她们的面容还过得去,身材颇引人注目,举止坦诚直率,脸上写满了自信;她们很成熟也很无知,要么把时间耗在吸引别人的赞美之上,要么就忙着玩弄心机、独辟蹊径,这样才能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也能跟得上时髦;她们是各种时尚潮流的领头人,最大的目标就是迷住一些比自己有钱的男子。
格里菲斯夫人为拉姆小姐着想,选择到桑地顿这样又小又偏远的地方,而两位波弗特小姐讨厌一切不起眼的东西,只不过,今年春天,她们俩在一次为期三天的拜访中,各自买了六套新衣服用去了不少钱,因此也只能满足于到桑地顿这样的地方了,等手头宽裕了再说。其中一位小姐租了台竖琴,另一位则买了些画纸,两人都把最美的服饰带上了,想优雅节约、与世隔绝地住上几天。波佛特小姐希望那些听着她音乐散步的人会赞美她,以此获得声誉,莉蒂西亚小姐则希望在她作画时有人靠近,对她产生好奇和迷恋,总之,两人都想成为本地最时髦的女孩。格里菲斯夫人详细介绍了戴安娜·帕克小姐之后,她们很快就认识了特拉法尔加之屋的人,也认识了德纳姆一家。她们随即就为进入“桑地顿的圈子”而感到心满意足,用她们的话说,现在的人谁不加入圈子,加入时尚啊,只是圈子常在转动,使得很多人晕头转向,踏错了步。
德纳姆夫人之所以拜访格里菲斯夫人,不光是因为帕克一家,还因为拉姆小姐。那位小姐年轻富有,但身体羸弱,为了爱德华先生,为了自家产乳的驴子,她要认识认识她。那位小姐对准男爵感觉如何,还有待证明,至于家里的牲口,她很快发现种种盘算都是徒劳。格里菲斯夫人不会让拉姆小姐出现驴奶可以缓解的任何病兆或是小疾。“有位经验丰富的医生无微不至地照顾拉姆小姐,必须遵照他的药方来”——除了一位表亲提供的滋补药丸,格里菲斯夫向来都是严格遵循药单子,不赞成拉姆小姐吃别的东西。
戴安娜·帕克小姐高兴地把新朋友们安排在街巷拐角处的那所房子里,因为那里的客厅受到了桑地顿所有访客的欢迎。再回到两位波弗特小姐身上,不管宾馆里发生什么事,都没有两位波弗特小姐的隐居场景更引人入胜。她们还没有拨响乐器,拿起画纸,就已经吸引了很多目光,令人们不禁抬头张望。她们总频频出现在楼上的落地窗前,一会儿把窗帘拉上,一会儿又拉开,或是在阳台上摆一盆花,用望远镜望着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在这么小的地方,微不足道的新鲜事都会产生很大的反响,两位波弗特小姐在布莱顿什么都不是,在这里却备受关注,就连不喜欢多费力气的亚瑟·帕克先生,也不惜走上四分之一英里的路,再往山上爬两级阶梯,频频往哥哥家跑,路上常在街巷拐角的房屋旁驻足,只为了看两位波弗特小姐一眼。
12
夏洛特已经在桑地顿待十天了,还没去过桑地顿庄园,每次打算去拜访德纳姆夫人时,总会恰巧就碰到了她。而这一次,大家早早地盘算好,无论如何都要去拜访德纳姆夫人了,不要扫了夏洛特的兴。
“亲爱的,你要是能找着机会,”不打算跟她们一起去的帕克先生说,“最好提一提马林斯一家的可怜处境,让那位尊敬的夫人为他们捐款。我不喜欢在这种地方搞慈善募捐,就好像对捐款人收了税似的,只是他们一家非常困难,而且,我昨天基本上答应那个可怜的女人,要为她做点什么了。我想,必须行动起来了,开始筹款,越快越好——把德纳姆夫人的名字列在了名单开头很有必要。你不会厌烦跟她说这事吧,玛丽?”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他妻子说,“只是,你亲自跟她说比较合适,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亲爱的玛丽,”他大声说道,“你真不用慌乱的,这事再简单不过了,只要讲明那个家庭目前的贫困状况,还有他们极力求我帮忙的情形就行了。就说我希望筹点款,帮他们减轻困难,当然了,前提是要得到她的许可。”
“这事再简单不过了,”恰巧来访的戴安娜·帕克小姐说,“你要说的做的,不会比现在说这些耗的时间多。玛丽,你说到捐款时,要是能跟德纳姆夫人提一提另外一个悲苦的家庭,我会感激不尽的,我也是听来的,非常触动。伍斯特郡有个可怜的女人,让我一些朋友特别关心,我承诺说,要尽我所能为她做点什么。要是你能跟德纳姆夫人说说这个情况,让她深受感动,那她就能施点恩惠了。我觉得她是这样一种人,只要能说服她拉开钱包,她就会把十几尼当五几尼来给。所以,你要是发现她有施舍的意思,就为另外一项慈善活动也争取一下,我和几个朋友都很放在心上,我们想在特伦特河畔的伯顿建立慈善机构。另外,约克郡上次庭审吊死了一个可怜的男人,虽然我们已经为他的家人筹到了款,能帮他们走出困境,但你要能为他们要到一几尼,也是非常好的。”
“亲爱的戴安娜!”帕克夫人惊叫道,“跟德纳姆夫人说这么多事,对我来说比登天还难。”
“有什么难的啊?我也想跟你一块儿去,不过我要在五分钟内赶到格里菲斯夫人那边,拉姆小姐第一次下水需要人鼓励。她太害怕了,真可怜,我答应过去给她打气,如果她需要,还会陪她进更衣车;做完这些,我就得赶回家去,因为苏珊要在一点钟用水蛭吸血,这事要耗上三小时。所以,我实在没有空闲的时间,而且——只在我们中间说说——我这会儿就应该上床休息的,都快站不起来了。相信用完水蛭后,我们两人就会回房去,一觉睡到天亮了。”
“对不起,真的,只是,如果你不去的话,希望亚瑟能跟我们一块去。”
“亚瑟要是能听取我的建议,也该上床睡觉了,因为他要是不睡觉,就会吃喝太多。你瞧,玛丽,我根本没办法跟你一起去德纳姆夫人那边。”
“玛丽,我再三考虑之后,”她丈夫说,“还是不麻烦你去说马林斯家的事了,我自己找机会去见德纳姆夫人。我知道,硬往你脑子里塞你不喜欢做的事,实在不合适。”
他收回了自己的请求,他妹妹也不再坚持,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因为他觉得说那些太不得体,而且肯定会对自己的要求产生不利影响。帕克夫人解脱了,高高兴兴地跟朋友和女儿一道出了门,朝桑地顿庄园走去。早晨有点雾蒙蒙的,她们走到陡坡上时,看到一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但一时间分辨不出是什么样的马车。车子好像随时在变化,从两轮变成四轮,从一匹马变成四匹马,等他们看出那是两匹马拉的马车时,小玛丽那双稚嫩的眼睛认出了车夫,她热切地叫道:“妈妈,那是西德尼叔叔,肯定是的。”事实证明,她说得没错。
西德尼·帕克先生带着仆人,驾着一辆非常漂亮的马车,很快就到了她们跟前,双方都停下来,待了几分钟。帕克家的人,相互之间的言行举止总是那么令人愉快,西德尼和嫂嫂见面,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玛丽想当然地认为他正要到特拉法尔加之屋去,没想到他说不是。他刚从伊斯特本过来,如果可能,就在桑地顿待上两三天,但他要住在宾馆里,可能还有一两个朋友会过来跟他相聚。剩下的就是日常寒暄似的一问一答,他亲切地问候了小玛丽,经介绍认识了海伍德小姐后,很有教养地朝她鞠了一躬,说了几句得体的话。随后,双方各自散去,几小时后又聚到了一起。西德尼·帕克二十七八岁,非常英俊,轻松自在而时尚的模样,脸上写满了青春活力。他突然来访,一时间让大家热议起来,这样一来,帕克夫人和丈夫都高兴极了,相信西德尼的到来会让这地方增光。
通往桑地顿庄园的路在田野之间,宽敞漂亮,两边有植株,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经过两道门后进入了庭院,庭院虽然不大,但有很多上等林木,美观而体面。这些入口门太靠近庭院或者说围场的一角,致使外面的围篱快要挤压到路面上来,只得在这弯成个角,在那绕一下,好留出距离来。围篱是上好的花园木栅,沿线“几乎”被一簇簇榆树,一排排古老的荆棘丛占满了。
“几乎”一词必不可少,因为有空缺的地方,夏洛特刚进入围墙,一眼就瞥见木栅那头有个白色的人影,像是个女人,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布里尔顿小姐,于是朝木栅走去。虽然有雾,但她看清了,绝对没错,坐在那里的正是布里尔顿小姐,就在前方不远处木栅外的斜坡下头,沿斜坡似乎有一条窄窄的小径,布里尔顿小姐镇定地坐在那里,旁边是爱德华先生。
他们彼此之间挨得很近,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在轻松地交谈着,夏洛特随即想到,她没什么事需要找他们,于是赶紧朝后退,没有说一句话。他们肯定不想被人打扰。想到布里尔顿小姐,她感到有些不快,不过,以她的处境,不该那么严厉地去评判她。
她高兴地发现,帕克夫人什么也没有看到,如果不是夏洛特个子比较高,布里尔顿小姐的白丝带也不会落入她的眼帘。看到这种亲密谈心的情景,夏洛特没想到什么道德说教,只是想到偷偷会面的秘密恋人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是多么困难。他们大概觉得这里能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吧,前方是开阔的田野,背后有陡坡,还有木栅,谁也跨不过去,而且,还有迷雾相助。只是,夏洛特还是看到了他们,那一切都徒劳无益。
房子很大很漂亮,出来两个仆人,把她们迎了进去,屋里的一切都富贵华丽,秩序井然。德纳姆夫人自视为自由派,却很享受这种秩序井然、唯我独尊的生活方式。她们被引进了一个常规的客厅,里面的家具摆放得错落有致,这些摆设虽然质量上乘,保存得很好,但不太新了,也不太引人注意。
因为德纳姆夫人不在屋里,夏洛特可以趁机四下观望一番,很快,她就被摆放在壁炉架上的一幅全身肖像吸引了,画上是位高贵的男子。帕克夫人告诉她,那是哈里·德纳姆先生的画像。屋子的另一边,有很多微型肖像画,其中有一幅比较惹人注意,那是霍利斯先生。可怜的霍利斯先生!让人忍不住为他难过,因为他只能站在自家房子的后部,看着炉火旁最好的位置被哈里·德纳姆先生所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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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租书店,18世纪末19世纪初流行的社交场地,不光租书,还售卖日用品。
2①男爵是欧洲各国贵族爵位中的最末一等。
3②米迦勒节,基督教节日,纪念天使米迦勒。西方教会定在9月29日,东正教会定在11月8日。
4①更衣车,维多利亚时代海滨浴场的一种设施,是一种活动的封闭更衣间,上有遮盖,可以开进水中以便游泳者更衣。
5①19世纪前,医学上常用水蛭来吸血,达到治疗功效,结果往往越来越糟。
6①《卡米拉》,副标题《青春画像》,佛朗西斯·伯尼著,出版于1796年。卡米拉是书中女主角的名字。
7①马椅,一种椅子,坐下后就像坐在小跑的马背上,天气不好不能骑马锻炼时,可以此代替。
8①彭斯、蒙哥马利、华兹华斯、坎伯雷均为英国著名诗人。
9①理查森,即塞缪尔·理查森(1689—1761),18世纪中叶英国著名的小说家,代表作品有《克拉丽莎》《帕米拉》等,对英国文学和欧洲文学都产生过重要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