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集(1 / 1)

献 词

致库珀小姐

表姐:

我深知你迷人的性格不管在哪个国家,不管在基督界的哪一个地方,都会备受人喜爱,你这个滑稽的表妹精心挑选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闲话,分类后做成了合集,在此奉上,以期批评指正。

信1

一位母亲致她的朋友

我的两个孩子现在吸引人的方式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到了该多多少少认识世界的年龄。我的奥古斯塔十七岁,妹妹比她小一岁。我自认为,她们的教育还算遂愿,不会有损其行为举止,而且,我相信她们的外貌也不会让人觉得教育欠缺。她们都是甜美的女孩,明智又不矫揉造作,有教养又很随和,而且活泼温柔。鉴于她们各方面的学习进度都一样,我打算抛开年龄差距,把她们一起引入社交界。今晚就定为她们出入社交圈的日子,我们要去跟库珀夫人和她女儿一起喝茶。就我们几个,真好,这是为我的孩子着想,第一天就进入太大的圈子,她们可能会胆怯的。不过,我们会循序渐进的。

明天,斯坦利夫人家要跟我们一起喝茶,或许菲利普小姐家会跟他们一道来。周二我们有一次晨间拜访,周三要去韦斯特布鲁克家进餐,周四在家招待客人,周五去参加约翰·韦恩家的私人音乐会——周六呢,希望道森小姐早上来访,这样我的女儿们就完全进入社交圈了。我不知道她们是否受得了这么多的娱乐消遣,我倒不担心她们精神上受不了,只是很为她们的健康顾虑。

这件大事总算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的孩子们终于步入外面的世界了。快到出发时间时,你不知道这两个甜蜜的人儿颤抖成什么样,又是期待又是担忧的。马车到达门口之前,我把她们叫到梳妆室里,让她们坐下后,说道:“亲爱的孩子们,我教育你们,为你们辛劳为你们担忧,现在总算到了收获的时候。今天晚上,你们就要进入一个充满神奇的大世界。我要提醒你们,不要被愚蠢和邪恶影响,相信我,孩子们,如果你们受其影响——那就太让人难过了。”她们俩都向我保证,会心怀感恩,永远记住我的忠告,仔细遵循。而且,她们已经准备好去探索那个充满神奇的世界了:她们相信自己的行为不会让我懊恼,是我在她们年少时一直细心照料她们,塑造了她们的思想。

“你们能预先这样想,我也就不用为你们担心了——可以高高兴兴地把你们介绍给库珀夫人,不用害怕你们学她,被她的愚蠢影响到了。来吧,孩子们,马车到门口了,我知道你们急不可耐,所以片刻都不会耽误你们。”我说道。

我们到达沃里时,可怜的奥古斯塔简直喘不过气来,玛格丽特倒是生气勃勃,一阵狂喜。“心心念念了这么久,这一刻总算到来了。”她说,“我们马上就能进入那个神奇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我们进了库珀夫人的客厅,她已经和女儿等候多时了。我高兴地发现,我的孩子留给她们的印象很好。没错,她们俩是那么甜美优雅,虽然初入社交圈,多少有些局促不安,但言谈举止轻松自在,无不令人欢喜。亲爱的夫人,你想想,看到这一切,我该有多高兴啊!她们热心地关注眼前的一切,对有些事情则充满了厌恶,她们让其他人着了迷,多么令人惊讶啊!总之,她们回来时兴高采烈的,对社交界,对圈子里的人和相关礼仪都有所了解了。

你永远的

A. F.

信2

一位失恋女子致她的朋友

为何这一次失恋让我的心如此沉重?为何我觉得越来越难过,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难道我对威洛比的感情比对以往的任何人都要深?抑或是人的感情在反复受伤后变得越来越不堪一击?亲爱的贝尔,我估计就是这样子了,我很清楚,我对威洛比的爱比对内维尔、费兹温或克劳福德都更真挚,虽然我也曾在他们身上感受到暖心的持久爱恋。告诉我,亲爱的贝尔,想到不忠不义的爱德华,我为何还会叹息,看到他的新娘,我为何挥泪不止?事实业已如此。朋友们都为我惶惶不安,我的健康状况日渐下降,他们为我担忧,也为我的无精打采而哀叹,只恐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他们邀请自己的友人来跟我一起过圣诞节,想把我的思绪引到别的事情上去,希望能缓解我的忧伤。布丽姬特·达克伍德夫人和她弟妹简小姐有望周五过来,西顿上校一家下周会跟我们在一起。这都是我叔叔和表兄妹们的无尽好意,但是,这么多不同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只会让我疲倦和痛苦。我会一直给你写信,等有访客来了才停笔。

周五晚上

布丽姬特夫人今天早上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甜美的简小姐,虽然我认识这个女人已经有十五年了,但以前从未注意过她有多漂亮。她现在大约三十五岁,却没有留下任何疾病、伤痛和岁月的痕迹,简直比十七岁的女孩更朝气焕发。她进入房间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很喜欢她,而她也同样喜欢我,之后的时间都和我黏在一起。她的面容那么甜蜜可亲,似有超凡脱俗之感,她的谈吐也同样迷人,我忍不住告诉她,我是多么喜欢她。“哦,简小姐——”我说,因为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而顿了一下。“哦!简小姐——”我重复道,一时间想不出应景的词来。她似乎在等我往下说。我感到茫然和苦恼,思绪一片混乱,只说道:“你好吗?”

她看出也感觉到了我的尴尬,亲切而冷静地说道:“我亲爱的索菲,说话的时候用不着紧张。好了,换个话题吧,刚才的话题我就当没注意到。”这话让我顿时放松下来,她多么善良多么惹人喜爱啊!

“你还跟以前一样经常骑马吗?”她问。

“我的医生建议我多骑马,周围有很好的马道,我也有一匹漂亮的马儿,我觉得很享受,所以我经常骑。”我立即答道,不知所措的感觉全然没有了。

“亲爱的,这下你正常了。”她说。随后即兴说了下面这番话,建议我多骑马,并且要坦率——“可以骑马的地方就骑马,能够坦率时就坦率。”她说,“我骑过一次,但那是好多年以前了。”说到这儿时,她的声音很低,而且在颤抖。我静默不语,为她说话的方式吃了一惊,一时答不上来。“我结婚以后,”她盯着我的脸继续道,“就没再骑过马。”

我从来没有这么惊讶过——“你结婚了,小姐!”我反复说道。

“你好像很意外呢,”她说,“肯定觉得这不大可能吧。不过,我确实结过婚,真的。”

“那他们怎么还叫你简小姐?”

“我的索菲,我是在父亲不知情,没有他同意的情况下结婚的,嫁给了上一任海军上将安斯利。因此,有必要向他、向所有人保密,等有机会再公之于世。只是,哎呀,这样的机会还没降临,我亲爱的海军上将安斯利·达克伍德就死了。对不起,我又哭了。”简小姐抹着眼泪说,“我总想起我丈夫来。亲爱的索菲,他是为了国家,在美国作战时牺牲的,当时我们幸福无比的婚姻才持续了七年。我们有两个可爱的男孩,一个女孩,是我唯一的安慰,他们时常跟父亲和我住在一起,我骗他和其他人说,那是一个哥哥的孩子,虽然我是独生女。可是,我失去亨利1①后没多久,那些可爱的孩子也都病死了。想想吧,亲爱的索菲,我以妈妈的身份把孩子们葬入坟墓时,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没过几周,我父亲也去世了。可怜的老好人,幸亏他到死都对我的婚姻一无所知。”

“但是,你丈夫死后,你也没坦白这段婚姻,用上他的姓氏吗?”

“没有,我做不到。尤其是失去孩子以后,我更不想这么做了。只有布丽姬特夫人和你知道我曾经做过妻子,做过母亲。用达克伍德这个姓氏,我办不到,自从亨利死后,我一听到这个姓氏就难过。也知道自己没有继承权,所以,我既没有坦白婚事,也没有改姓,决定在父亲死后只使用自己的教名。”她顿住了。

“哦!我亲爱的简小姐,”我说,“你能把这事说给我听,真是太感激了!你不知道这对我触动有多大!对了,你讲完了吗?”

“亲爱的索菲,我只想补充一下,亨利的哥哥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去世了,布丽姬特夫人像我一样成了寡妇,因为早听说过彼此的高贵品行,我们一直互有爱意,还没见过面,就决定要住到一起了。我们写信给对方讨论这个问题,送信的是同一个邮差,可见我们多么心有灵犀!我们都提议共同组建一个家庭,而且都欣然接受了,自那以后,我们就相亲相爱地住在一起了。”

“这就结束了?”我说,“真希望还有后续。”

“结束了,你还听过比这更令人感伤的事情吗?”

“没有——正是因为这样,我觉得很高兴,因为一个人不开心时,没有什么比听到同样悲惨的事更让人欢喜了。”

“啊,我的索菲,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威洛比的婚事,你听说了吗?”

“亲爱的,何必为他的背叛难过呢,你以前经历过很多年轻男子,不都好好的?”

“哎呀,小姐,我那时候习惯了。但是,威洛比解除婚约时,我已经有大半年时间没失恋过了。”

“可怜的孩子!”简说。

信3

一位悲伤的女子致她的朋友

几天前我参加了阿什博纳姆先生举办的一次家庭舞会。因为妈妈从来不出去,她把我委托给格雷维尔夫人照顾,那位夫人信守承诺,路上经过时来叫我,并让我坐在前头。这点恩惠算不上什么,虽然我知道,在别人看来这是对我极大的恩赐了。

“玛利亚小姐,”那位夫人看着我走向车门时说,“你今晚真漂亮——在你面前,我可怜的姑娘们就差一大截了。希望你妈妈没自找麻烦送你出门。你穿了一件新礼服?”

“是啊,夫人。”我假装漫不经心地答道。

“哦,我觉得不错。”我经她允许坐到旁边时,她摸了摸衣服,“可以说,非常漂亮。不过,我得说,你瞧,我总是有话直说,我觉得这种花费完全没有必要。你怎么不穿旧条纹的那件呢?我不会因为别人穷就挑人家的刺,这不是我的风格,我总觉得他们更应该受鄙视和同情,而不应该受指责,尤其是他们无能为力的时候。不过,我还得说,我觉得你那件旧条纹的礼服就够好了——说实话吧——我总是有话直说,我觉得屋里一大半的人都不会知道你穿了新礼服。不过,估计你今晚想行大运吧。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希望你成功。”

“老实说,夫人,我没这意思。”

“哪个年轻女子会承认自己想猎婚?”格雷维尔小姐笑了起来。艾伦没笑,她应该很同情我。

“你离家前妈妈就睡觉去了?”格雷维尔夫人问。

“亲爱的夫人,”艾伦说,“现在才九点呢。”

“是啊,艾伦,不过蜡烛要花钱的,威廉姆斯夫人很会精打细算。”

“她正要坐下来吃晚餐,夫人。”

“她晚餐吃什么?”

“我没注意。”

“我想,面包和奶酪吧。”

“我从来没想过要吃更好的晚餐呢,”艾伦说,“你还有什么可想的。”

她妈妈说:“你吃的比这好多了。”格雷维尔小姐大笑起来,面对她妈妈的风趣,她一直都是这种反应。

这就是我不得已坐到那位夫人的马车上时的尴尬情景。我不敢无礼,因为妈妈总告诫我,要想在这世上得心应手,必须恭谦有耐心。她强调说我要接受格雷维尔夫人的所有邀请,否则,我肯定不能再去她家或坐她的马车了,虽然跟她们在一起总因贫困遭人耻笑,讨厌极了。

我们到阿什博纳姆家时,将近十点了,比预期晚了一个半小时,不过格雷维尔夫人太时髦了——或者说,她自认为这样——不可能准时的。舞会还没有开始,因为他们在等格雷维尔夫人。进入舞场没多久,伯纳德先生就约我一起跳舞,但是,我们正要站起来时,他突然想起白手套在仆人那里,于是匆匆跑了出去。这时候,舞会开始了,格雷维尔夫人要去另一个房间,此时正走在我前边,看到我,立刻停了下来,也不顾有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只管说道:“你在这儿呢,玛利亚小姐!怎么没有舞伴?可怜的小姐!恐怕你的新礼服没有用处了。不过,别失望,舞会结束之前,你可能还有机会呢。”说完她就走了,没听到我反复说我有约了,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我,真让我恼火不已。

伯纳德先生很快就回来了,一进屋子就朝我走来,引着我朝舞场走去,刚才格雷维尔夫人那样诋毁我,只望此举能挽救我的形象,改变那些听到她说话的老妇人对我的看法。我很快忘记了自己的苦恼,沉浸在跳舞的欢乐中,而且很享受这位舞伴,他是屋里最迷人的一位,是一大笔财产的继承人。我看得出,格雷维尔夫人发现他选了我时,非常不高兴。她决定来羞辱我,所以,舞会休息时,她在梅森小姐的陪同下,比往常更盛气凌人地走了过来,声音大得半屋子的人都能听到,对我说道:“哎呀,玛利亚小姐,你祖父是做什么营生的?梅森小姐和我没个定论,他到底是个杂货商,还是个装订商呢。”

我知道她想羞辱我,决定尽力而为,不让她得逞。“都不是,夫人,他是个葡萄酒商人。”

“啊,我就知道他做的是这类低微的营生。他破产了,对吧?”

“相信不是,夫人。”

“他不是潜逃了吗?”

“我没听说。”

“至少,他是因无力还债而死的吧?”

“没人跟我这样讲过。”

“哎哟,你父亲不是一贫如洗吗?”

“我想不是的。”

“他不是曾上过王座法庭?”

“我没见他上过。”

她瞥了我一眼,盛怒之下走了。我有点为自己的无礼而开心,但又怕让人觉得太莽撞。

格雷维尔夫人对我愤怒无比,一晚上再没看过我一眼,而我也很享受被她忽略的感觉,很多人聚在一起时,她跟别的人都说话,唯独不跟我说。晚餐时,格雷维尔小姐跟她母亲在一起,艾伦则愿意跟伯纳德和我待在一块儿。我们跳得很愉快,回来的路上,因为格雷维尔夫人睡着了,我一路都很轻松。

第二天,我们正吃主餐时,格雷维尔夫人的马车停在了门口,通常来说,这是她计划好的。她叫仆人传口信说,她不出来,但玛利亚小姐必须到马车门口去,她有话要说,而且,要赶快去,刻不容缓。

“这口信真够无礼的,妈妈!”我说。

“去吧,玛利亚。”妈妈说。于是我不得已出了门,按那位夫人的意思站到了马车门口,虽然风很大也很冷。

“哦,玛利亚小姐,我觉得你很漂亮,跟昨晚一样。不过,我不是来看你衣服的,只是来告诉你,后天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进餐。记住,不是明天,明天别来,因为克莱蒙特勋爵夫妇和汤姆斯·斯坦利爵士一家可能会来。你肯定不会很轻松,因为我不会派马车来的。要是下雨了,你可以带把伞。”听到她说允许我不被雨淋湿时,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有,记住了,一定要准时,因为我不会等人的——我讨厌熟得太过的食物。不过,你也不必提前来。你妈妈在做什么,吃主餐是吧?”

“是的,夫人,你过来时,我们刚吃了一半。”

“玛利亚,你觉得很冷吧。”艾伦说。

“是啊,东风吹得可怕。”她妈妈说,“跟你说,我实在受不了,就把窗子拉了下来。不过,玛利亚小姐,你已经习惯风吹雨打了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粗糙难看的肤色。你们这些没法经常乘坐马车的小姐,在什么样的天气条件下步行都不会介意,也不怕风暴露了你们的腿。像这样的天气,我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站在外面。不过有些人不知道什么叫冷,也无娇弱可言。哦,记住了,我们希望你周二下午五点到。记得让女仆陪你来——晚上没有月亮——回家的路上会很恐怖的。问候你妈妈。恐怕主餐都凉了,走吧。”

她离开了,留下愤怒无比的我,一贯如此。

玛利亚·威廉姆斯

信4

一位鲁莽的年轻小姐致她的朋友

昨天我们跟伊芙琳先生一同进餐了,其间认识了他的表妹,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我非常喜欢她的外表,她不仅脸蛋漂亮迷人,言行举止和声音也特别吸引人。所有这些都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想了解她的过去,她的父母是谁,她从哪里来,碰到过什么事,当时只知道她是伊芙琳先生的一个亲戚,名字叫格伦维尔。到了晚上,一个很好的机会出现了,我想知道的那些都可以试着问一问,因为当时大部分人都在玩牌,只剩伊芙琳夫人、我妈妈、德雷顿医生、格伦维尔小姐和我自己。而伊芙琳夫人和我妈妈在低声谈话,医生睡着了,所以,我们相互招呼一下也成了必然。这正合我意,我决定不再闷着,以下面的方式跟她展开了对话。

“你在艾塞克斯待很久了吗,小姐?”

“我周二到的。”

“你从德贝郡来的?”

“不是的,小姐!”她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很惊讶,“我来自萨福克郡。”亲爱的玛丽,你可能觉得我这样打破沉默还不错,不过,你了解我的,只要心里想着什么事,就会变得冒冒失失的。

“你喜欢这个村子吗,格伦维尔小姐?觉得能比得上你离开的那个村庄吗?”

“比那里美多了,小姐。”她叹了一声。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只是,不管什么村庄,不管有多美,”我说,“都弥补不了离开最心爱朋友的遗憾吧。”她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我说得很真切。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决定无论如何要探寻下去。

“这么说,格伦维尔小姐,离开萨福克郡你觉得很难过?”

“确实如此。”

“我想,你是那里土生土长的吧?”

“是啊,小姐,我在那里度过了很多幸福的时光。”

“那里待着很幸福吧,”我说,“希望你在那边没有过什么不愉快。”

“人类是不可能有完全的幸福的,谁都无权期待永久的幸福。我自然也有过一些不幸。”

“是什么样的不幸呢,亲爱的小姐?”我说,迫不及待地想把什么都了解清楚。

“没什么,小姐,我想,那都是因为我有意犯错所致。”

“小姐,我敢说不是这样的,不管你经历了什么痛苦,都只可能是亲人的残忍或朋友的错误所致。”她叹了一声。

“你好像不开心,亲爱的格伦维尔小姐。我能帮你缓解苦痛吗?”

“不能,小姐!”她非常惊讶地答道,“没人可以让我开心。”她无比悲痛而严肃地吐出这几个字来,我一时间没勇气回答,只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我缓过来了,无比爱怜地看着她。“亲爱的格伦维尔小姐,”我说,“你还这么年轻——或许正需要别人给你点建议,前提是这个人要关心你,年龄比你大些,而且有很好的判断力,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好了,你敢不敢接受我对你的友谊和信任,并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给我?”

“我对你感激不尽,小姐,”她说,“你这么关心我,让我受宠若惊。只是,我没有什么困难,对现状也没有什么疑惑彷徨,不需要任何建议。不过,等我有困难的时候,”她露出谦恭的微笑说,“会向你求助的。”

我点了点头,因为遭到了拒绝,觉得很屈辱,不过,我没表现出来。发现情感和友谊得不到任何回报后,我决定用各种问题和猜疑重新发起进攻。“你打算在英格兰本地待很久吗,格伦维尔小姐?”

“是的,小姐,肯定要待上一段时间了。”

“但是,你不在家,格伦维尔先生和夫人能受得了吗?”

“他们都不在人世了,小姐。”这个答案我真没想到。我彻底沉默了,觉得自己真是笨到家了。

信5

一位坠入情网的年轻小姐致她的朋友

我叔叔越来越吝啬,婶婶越来越挑剔了,而我,一天比一天爱得更深。照这样下去,到年底会是什么样子啊!今天早晨,我高兴地收到了下面这封信,是亲爱的马斯格雷夫写来的。

写于萨克威尔街

1月7日

自第一次看到我美丽的亨利埃塔,到今天有一个月了,这个神圣的日子必须、也应该以某种方式来纪念,这种方式就是写信给她。我永远忘不了她美丽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刹,时间永远不会将这段记忆抹去。那是在斯库德默夫人家。斯库德默夫人家离漂亮至极的亨利埃塔不到一英里,真是幸福!那个美丽的人儿进入屋子时,哎呀!我是什么样的感觉?看到她,我就像看到了一件奇珍异宝,完全震住了——只爱慕地盯着她,她的美每分每秒都在增加,不幸的马斯格雷夫,还没得她目光的垂青,就已经被她的美貌俘虏。是啊,小姐,能爱慕你是一种幸福,一种令人感激不尽的荣耀。我对自己说:“即便为亨利埃塔而死,对马斯格雷夫来说又算得了什么?”那个引人妒忌的人啊,她集万人的宠爱于一身,上校喜欢她,男爵也朝她祝酒,我多么渴望得到她的垂青啊!

亲爱的亨利埃塔,你是那么美,简直宛若天仙。你非凡人能比,你是个天使,是维纳斯的化身。总之,小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而且,因为你允许马斯格雷夫爱你,让他怀抱希望,你在他眼中更加完美了。啊,天使般的亨利埃塔小姐,上天为证,我多么希望你那个邪恶的叔叔和他那个寡廉鲜耻的夫人赶快死掉,因为只有他们死掉,我美丽的人儿才能过上我财富买不来的优裕生活(虽然他们的财产也不是很多),才会同意做我的妻子。残忍的亨利埃塔啊,竟然坚持这样的决定!我现在跟姐姐在一起,打算住一段时间,等自己的房子弄好。我的房子虽然很不错,但目前有些破损了。再见,我的公主——我的心在为你颤动,我是最最爱慕你的人,你忠实而卑微的仆人。

汤姆·马斯格雷夫

玛蒂尔达,情书都有个模式的!你看到过这样的杰作吗?这样的情感,这么纯粹的想法,这么流畅的语言和真挚的爱恋,全都挥洒于一张纸上?我可从来没见过,因为不是每个女孩都能遇到马斯格雷夫。哦,我真想跟他在一起!我打算明天回复他的信,就这么写:

亲爱的马斯格雷夫:

收到你的信,我的幸福之情难以形容。我想,我应该欢喜得大哭一场,因为,我爱你,胜过爱世上任何一人。我觉得你是全英格兰最迷人、最英俊的男子,的确如此。我一生中从未读过这么美的信。下次写信给我时,你还要这样写,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你对我的爱慕。我非常想见你,怎么才能设法见面呢?我们是那么相爱,分离会让人活不下去的。哦,我亲爱的马斯格雷夫,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盼着叔叔婶婶死去。他们要不赶快死,我想我会疯掉的,因为我对你的爱一天比一天见长。你姐姐有你在家陪着,真是幸福啊,而英格兰的人也是多么幸福,因为你在那里啊。我求你好心再给我写一封信,因为我从来没有读过这么甜蜜的信件。

你真诚的、忠实的、永远的

亨利埃塔·霍尔顿

希望我的回信,能让他喜欢,这是我能写出来的最佳水平了。其实,我一直听人说,他很擅长写情书。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斯库德默夫人家。一看到那位夫人,她就问我喜不喜欢她的堂弟马斯格雷夫。

“说实在话,”我说,“我觉得他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

“你这样想,那就太好了,”她答道,“他正苦恋着你呢。”

“天哪!斯库德默夫人,”我说,“这也太荒唐了吧?”

“不,这可是千真万确。”她说,“我跟你说,他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你了。”

“希望如此吧,”我说,“因为这是我唯一喜欢的一种恋爱方式,一见钟情很有意思。”

“哦,那我跟你说说你的这位俘虏吧。”斯库德默夫人说,“我相信他是很完美的一个人,绝不是不值一提的那种,我堂弟是个很有魅力的年轻人,见过很多世面,而且写的情书比谁都美。”

听到这儿我很高兴,也对自己的俘虏非常满意,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让自己神气一点,于是说道:“那挺好的,斯库德默夫人。不过,你看,像我们这种年轻女子,又是继承人,可不会嫁给一无所有的男人。”

“我亲爱的霍尔顿小姐,”她说,“你说得很有道理,相信我,对于那些无权奢望你财富的人,我是绝不可能鼓励你去嫁的。马斯格雷夫先生一点也不穷,他有田产,一年几百英镑的收入,还有望大增。而且有座很好的房子,虽然目前有些失修了。”

“要是这样的话,”我答道,“我就不说什么针对他的话了,你还说他见多识广,擅长写情书,所以,我也没理由觉得他爱慕我有什么不对了。尽管我可能不会嫁给他,斯库德默夫人。”

“你当然没义务嫁给他了,”斯库德默夫人说,“除非你也陷入爱情不能自拔,因为,要是我说得没错,你现在恐怕还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对他怀有柔情蜜意。”

“天哪,斯库德默夫人,”我红着脸答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因为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出卖了你。”她说,“好了,我亲爱的亨利埃塔,把我当个朋友,在我面前坦诚点吧。你难道不喜欢马斯格雷夫先生,对他没有多于其他熟人的感情?”

“求你别问我这样的问题,斯库德默夫人,”我转过头说,“我不宜回答。”

“哦,亲爱的,”她说,“瞧吧,这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测。不过,亨利埃塔怎么会为拥有这么好的情人而羞愧呢,又干吗要在我面前拒绝承认?”

“承认了也没什么好脸红羞愧的,”我鼓起勇气说,“不瞒你说,我确实爱你的堂弟马斯格雷夫先生,真心喜欢他,因为爱慕一个英俊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妥。如果他平淡无奇,或许我有理由为这种卑贱的情感而羞愧,因为对方很不值得。不过,你堂弟有这样的身材和面孔,又有那么漂亮的头发,我也没必要羞于承认,这么出众的人,确实让我印象深刻。”

“好女孩,”斯库德墨夫人十分深情地拥抱了我,“你对这些事情的想法真够细腻的,而且,这么好的洞察力,同龄人中没有几个!哎呀,你高洁的情操让我顿生敬意。”

“是吗,斯库德墨夫人,”我说,“你过奖了。不过,求你明说,你堂弟爱慕我,是他亲自告诉你的吗?要是这样,那我就更喜欢他了,因为,没有红粉知己的情人,哪能算什么好情人?”

“哦,亲爱的,”她说,“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深信,受某种无形力量的驱使,你们的观点和情感都太像了。还有,你们的头发也差别不大。是的,亲爱的,可怜而失望的马斯格雷夫确实跟我透露过他对你的爱恋。当时我也没觉得奇怪。不知怎么的,我一直都有种预感,觉得他会爱上你。”

“哦,那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呢?”

“那是晚餐之后,我们围着炉火坐在一起,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其实,主要是我在说话,他在沉默和思索,突然,他打断了我的话,用非常戏剧性的语调大声说道,‘没错,我恋爱了,我感觉到了——亨利埃塔·霍尔顿小姐俘获了我。’”

“哦,他是这样述衷肠的,”我说,“真是太美好了!用了那么迷人的两句话!可惜不押韵。”

“你喜欢就好。”她说,“确实,这两句话很有味道。‘这么说你爱上她了,堂弟?’我问他,‘那可真叫人难过,因为,虽然你各方面都无可挑剔,还有能够增值的田产,房子也很漂亮,尽管有些失修。但是,谁能指望成功追到美丽的亨利埃塔呢,已经有一位上校向她求婚,还有位男爵为她祝酒。’”

“那个,我——”我还没往下说,斯库德默夫人继续说道:“‘哎呀,亲爱的堂姐,’他回答我说,‘我知道她是万人迷,我想赢得美人归,简直没什么机会,不需要你提醒,这会让我更加不安的。不过,你和亨利埃塔都不能否认,我的情感非常强烈,愿意为她而死,成为她美貌的牺牲品。等我死了’——”她还要继续往下说——

“哦,斯库德默夫人,”我抹着眼泪说,“这么好的人真不该说死!”

“当时的情景的确感人。”斯库德墨夫人说,“‘等我死了,’他说,‘把我带到她的脚边,或许她会流下同情的泪水,滴落在我可怜的遗体上。’”

“亲爱的斯库德墨夫人,”我打断她说,“这太感人了,别再说了,我受不了。”

“哦!你有一颗甜蜜敏感的心,我喜欢。是啊,为了不伤你太深,我还是别说了吧。”

“拜托,你还是继续说吧。”我说。她照做了。

“他接着对我说,‘哎呀,堂姐,想想吧,我感觉到那珍贵的泪水滴落到脸上时,该是怎样的心醉神迷!为了这样的狂喜,我何不速速死掉呢!等我步入坟墓时,能否为美丽的亨利埃塔祈祷,愿有一个比我幸运的年轻人得到她的垂青,愿他像不幸的马斯格雷夫那样深切爱她,当我化为尘土时,愿他们成为幸福的模范夫妻。’”

你听到过这么感伤的话吗?多美的祝愿啊,等他死时,希望能躺到我的脚边!哦,他要有多么高贵的灵魂,才能有这样的愿望啊!

斯库德墨夫人继续说:“‘哎呀,我亲爱的堂弟,’我跟他说,‘这么感人的举动,不管多铁石心肠的女人,都会被感化的。美若天仙的亨利埃塔如果听到你对她的美好祝愿,定然会为你的情意心生怜悯,努力回报给你,因为她心肠柔软。’‘哦,堂姐,’他回答说,‘不要这么肯定,讨我欢心,让我空欢喜一场。不,取悦这个天使般的女人,我没希望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死掉。’‘真爱总让人意志消沉,’我说,‘但是,你的希望很大很大,你能征服这位美人的心,我向你保证,我一整天都密切注意着她,清楚地知道她内心深处会珍惜你的万般柔情,尽管她对此一无所知。’”

“亲爱的斯库德默夫人,”我大声说,“这个我可真不知道!”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对此一无所知。我接着对他说,‘我刚开始没说这些鼓励你,是因为惊讶带给人的欢喜更多。’‘不,堂姐,’他无力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自己能打动亨利埃塔·霍尔顿的心,你这是在欺骗自己,别企图来骗我了。’简短点说,亲爱的,我后面的工作,就是花了几小时的时间,让那可怜的年轻人相信,你真的喜欢他。最后,他再也无法否认我强有力的论调,也不再怀疑我所说的一切,那种心醉神迷和狂喜之情,简直无法形容。”

“哎呀,那个人,”我叫道,“他这么炽热地爱着我!但是,亲爱的斯库德默夫人,你是不是跟他说,我全靠叔叔婶婶养活呢?”

“是的,我全都告诉他了。”

“那他怎么说?”

“他表达了对你叔叔和婶婶的恶意,诅咒了英格兰的法律,竟然让叔叔婶婶拥有财产,让急需财产的侄子侄女无法到手。他希望自己在众议院,这样就可以改革立法机构,修正所有该诅咒的法律。”

“哦!真是个贴心的人!精神可嘉!”我说。

“他接着说,他不敢奢望美丽的亨利埃塔能屈尊放弃财富和已经习以为常的奢华,接受他有限的收入能提供的生活,尽管还算得上舒适优雅,他甚至期望自己的房子已经弄好,能够迎接她进门。我告诉他,别想着她能接受,指望她放弃现有的荣华富贵,这对她不公平,况且这笔财富还滋养着一些更穷的人,可不光是用来满足你们俩的。”

“没错,”我说,“我常常施舍别人。有关这个,马斯格雷夫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也只能悲哀地承认我说的事实了,所以,如果他能成为那个幸运儿,注定要做美丽的亨利埃塔的丈夫,那么,不管多么难熬,他都愿意等,等待那个幸福的日子来临,等她从可鄙的亲戚关系中解脱出来,下嫁于他。”

多高贵的一个人啊!哦,玛蒂尔达,我真是太幸运了,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我婶婶叫我了,让我去做馅饼,所以,亲爱的朋友,再见了。

你的

亨利埃塔·霍尔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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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亨利,安斯利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