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邮递员(1 / 1)

第二天早上,柚子在北屋大炕上刚吃完饭,就听见院子里摩托车启动的声音。他跳下大炕,到院子里一看,大伯穿着绿色制服,正准备去邮局上班。不知为什么,柚子很羡慕大伯,他每天自由自在地骑着车,在乡间小路上飞驰,一路看到的不是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就是绿油油的菜地,多好啊!不像自己,在家里,自己的房间特别小,床和桌子、椅子一摆,加上书柜,就只有走几步的空地了,和那只母鸡有什么区别呀?它在笼子里也只能走几步。

柚子一直跟着大伯出了院门,他呆呆地站在院门口,看着大伯跨上摩托车。大伯回头看了一眼柚子,转头就“嘟嘟嘟”地骑着车出发了。

柚子的爷爷从年轻开始就是邮递员,那时候送信可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全靠自己一双腿脚,翻山越岭更是常事。听爷爷说,经常赶上发大水,洪水把去村子的路都冲垮了,他就举起邮包,蹚着齐腰深的洪水过去。现在腰疼就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爷爷退休后,柚子的大伯接替了这份工作,周边几个村的信都是由大伯来送的。

当晚霞映满天空的时候,大伯回来了,只见他的车把上挂着一个邮包。柚子好奇地看着这个大大、瘪瘪的绿色邮包。

“今天还有几封信没有送完,有几户人家去县城了。”他一边摘帽子一边对柚子说。突然,他笑了笑,“柚子,要不,你明天坐着大伯的车,当一回邮递员?”

“我还没长大,不能工作。”柚子一脸天真地回答。

“傻孩子,”大伯笑眯眯地说,“你一直待在城里,天天在家闷着有啥意思,农村娃多,你挨家挨户地送信,能认识好多娃娃,多好啊!”

柚子眨巴眨巴眼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这一夜,柚子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自己竟然要“工作”了!柚子有种奇特的感觉,邮递员这个差事,对他来说就像妈妈做的土豆卷,香喷喷的。那种香味**着他,他迫不及待地想咬过去,但又怕这个土豆卷是发烫的。

清晨,空气里飘着青草的香,屋顶上炊烟袅袅。

柚子跟着大伯出发了,由西边往东边走。

大伯说第一封信是给村里一个大学生的。“拿着。”大伯塞给柚子一封盖着邮戳的信件,“他家大门开着,就有人。你走到院子里喊一下‘有人在家吗?’就有人出来了。”

柚子退后一步:“我害怕。”

“这怕啥啊!怪不得你爸说你胆子太小了。农村娃娃在泥地里都敢打滚,喊一句话你还不敢?去吧!”大伯拉着柚子的手往院门里走,然后,把柚子一个人留在了院子里。

柚子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有人在家吗?”没人回答,柚子只好提高了一点儿音量。

“来咯!”正对面屋子里冲出来一个高高的戴眼镜的少年,“这是谁家娃娃?”

“我大伯让我给你们家送信。”柚子的声音更小了,把信递给了少年。

“哦,哈哈哈,原来是迟叔家的。”少年大笑着,柚子感觉他的笑声大得简直要穿透墙了。少年回头指了一下,“到屋里和我弟弟一起玩吧。”

“我还要送别的信。”柚子愣了一下,说。在城里,妈妈绝对不允许他去陌生人家里,城里也不会有人第一次见他,就让他进屋玩。

“那你再来啊!”

第二个信封上写的是“财叔收”。柚子鼓足勇气随大伯往这家走去,老远就听到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不禁迷惑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你就走进去,把信交给大人就可以。”大伯朝这户人家指了指。

一走进去,柚子就看见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正哭得满地打滚,声音都哑了,一个老奶奶正在哄这个男孩儿。柚子举起信封晃了晃,好让老奶奶看得清。老奶奶走了过来:“哟!这是谁家娃呀,长这么白净,真招人喜欢。”

“我是柚子。我迟伯伯在院子外边。”

“哦,你就是他城里的小侄子吧?都这么大了,乖娃娃。”老奶奶转身朝屋子里看了看,然后对柚子说,“我那小孙子,大夏天非要戴着一顶厚帽子。出一头汗也不舍得摘,特别稀罕它,一摘就哭,一摘就哭。”

柚子出了院子,心想,哎,大人就是不懂孩子,当然是没东西玩、没伙伴才会哭啊。他家玩具肯定很少,要不怎么会为一顶帽子哭呢?柚子很想把自己家里的那两箱乐高分一箱给那个爱哭娃。

大伯带着柚子走了一户又一户人家,直到夕阳西下。送到最后一封信的时候,柚子仔细看了看信封,这是一封“特殊教育学校”来的信,收件人写着:叶香香收。

来到这户人家院门前,柚子觉得有点儿熟悉,转头一看,那不是昨天见过的两棵长“眼睛”的白杨树吗?接着他就想起豪豪昨天说的话。哎呀,柚子心里一阵发紧,里面的“疯子”会不会突然跑出来抓我?抓破了会不会把细菌传给我?记得小时候自己不小心被猫抓破了大腿,妈妈紧张得立刻带他去社区医院,打了狂犬疫苗。

想到这儿,柚子快速地把信塞到大伯手里,小声说:“我害怕,豪豪说里面住着一个疯子。”

“尽说瞎话!人家怎么是疯子呢?人家原来读书可好了,可惜啊,唉……”大伯低着头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柚子听了更迷惑了,不知道该相信谁。

大伯看了柚子一眼,一言不发地打开了虚掩的院门。柚子东张西望、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想起电影里的“疯子”一般都待在怪屋里,不由得越想越害怕。

“叶香香,我是迟叔!”大伯的音量突然提高了,这突如其来的“大声”都把柚子吓得抖了一下。

“来了来了!迟叔,可盼着您了!”

一个女孩儿急切的声音从正前方的屋子里传来。

柚子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感觉脚底一阵软,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踩着了一堆烂树叶。突然,听得“扑通”一声,柚子又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从对面屋里走出的女孩儿被门槛绊了一跤,面对着柚子的方向,摔了个结结实实。

“小心点儿!不急!”大伯说。

女孩儿尴尬地笑了笑,她的年龄看起来比柚子大好几岁,但是很瘦弱,因为脸小,显得眼睛特别大,又特别空洞。眼前这个柔弱无助的女孩儿和豪豪说的“疯子”完全挂不上钩。柚子一时放下了戒备心,赶忙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有你的信。”

“听口音,你不是我们村的。”

“我叫柚子,我帮我伯伯送信,我是从城里来过暑假的。”柚子把信递给她。奇怪,她没有伸手接信,而是眼神空洞地停在某个地方。

“原来她的眼睛……”柚子明白了。

大伯看了看乱糟糟的院子,问叶香香:“你爸去县城还没回?”

“没,隔壁家旺叔在工地上包了一些活儿,缺油漆工,就把我爸叫去做个临时工,过几天回来。”叶香香紧接着急切地说,“迟叔,您能帮我读一下这封信吗?”

“我来吧,我认得字。”柚子把信抢过来,小心地撕开信封的边沿,把信纸展开。

叶香香同学:

恭喜你被我校正式录取为“视障班”一年级新生,请你于2018年9月1日持本通知书到我校报到。

闪星特殊教育学校

2018年7月22日

“我又可以上学了!我又可以上学了!”叶香香仰起头,朝着天空愣了几秒,然后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我可以学习盲文,我再也不用天天待家里了!”

柚子不确定盲人会不会流下眼泪,但是,他看到叶香香的眼珠里好像有一些水润的东西。它没有变成泪珠,就一直水汪汪地聚在那里。

等叶香香回屋后,柚子才离开。走出叶香香家的院子时,需要跨过一个比较高的木头门槛,柚子想体验一下,如果眼睛看不见了,还能不能跨过去。

他闭上双眼,抬起脚,想一下子跨过去,但门槛比他想象的高,他一个趔趄就被绊倒了,幸好用手撑住了地,否则,大门牙肯定保不住了。他揉了揉擦红的手掌,想起刚才叶香香仰头的样子,紧紧咬住下嘴唇,才让自己不哭出来。

走出叶香香家,大伯指着另外一条小路说:“走这条路,回家更近些。”

夕阳西下,田间地头仿佛都镀上了金光,玉米地还没到秋收的季节,叶子宽宽长长的一片片,蔬菜地绿油油的一畦畦,还有路边的野枣树,红绿相间的枣子已挂得密密麻麻。看着这一切,柚子却不像往常一样心情舒畅了,他再次想起叶香香的眼睛,可惜,她永远都看不见这么美的景色了。

柚子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大伯,我七岁了,叶香香看起来比我大,为什么现在才上一年级?”

“这娃可怜,今年才九岁。她妈妈去世得早,她爸在外地打工供她上学。她原来成绩可好了,就是老感觉眼睛不舒服,读到二年级时更难受了,去医院一查,眼睛得病了,耽误太久,治不了了,去年彻底看不见了。现在准备去的是盲人学校,总算找到学校了,能上学就好。”

柚子看过很多绘本,大部分是快乐美好的故事。他这样的年龄,甚至都无法深深地理解痛苦是什么。但是,叶香香的故事那么真实,就发生在眼前,让他不得不相信不是每个孩子都是那么快乐的,天空再蓝,对她来说也是一片黑暗。柚子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妈妈虽然唠叨,但是每天都在自己身边细心照顾自己,而叶香香却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妈妈了。

他又想起豪豪说叶香香的“坏话”的事,突然替叶香香感到难过。她每天一个人在家,肯定一个朋友也没有,村里的孩子还欺负她。这个豪豪,真会乱讲话!

柚子一路走一路低着头,前方传来一个尖尖的口哨声,柚子停住了脚步,抬头一看,不远处走来一个高高大大的人,那不是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