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爸爸正一边朝柚子招手,一边走过来,左手还提着一大一小两箱东西。
“爸爸!”柚子立刻跑了过去。
柚子一靠近,爸爸就把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放,一把将柚子抱了起来,抱得紧紧的:“想爸爸了吗?”
“嗯。”
爸爸用脸蹭了蹭柚子的小脸蛋,不等柚子回答,又把柚子轻轻放下:“哎哟,爸爸的腰快断了,快抱不动你了。”他蹲下来摸摸柚子的脸,“晒黑了点儿,不过,是健康的小麦色!对了,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小箱子是乐高积木。爸爸说:“你以前都是拼大块的乐高积木,这次给你买了小的乐高拼插积木。”爸爸又把大箱子拿给柚子看,柚子眼尖,早看到那是“STEM趣味科学小制作材料包”,盒子上还有他最感兴趣的火山图片!
“爸爸晚上和你一起做‘火山喷发’小制作好不好?这是爸爸自己专营店的产品,爸爸还准备了好几套材料包,你可以分给村里的孩子玩。”
“爸爸太牛了!他们拿到这个,肯定会羡慕我的!”柚子说。
“在你奶奶面前,爸爸就不是‘牛’,而是变成‘羊’了,一只听话的‘小绵羊’。”
柚子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前两天你奶奶打电话‘教育’我了,说我没好好照顾你们,让我改一改急脾气。我也向你妈妈保证过了,尽量少看手机,多陪你玩,让你妈妈多休息。其实你小时候爸爸陪你的时间也不少,只是这两年工作压力越来越大了,难免容易发火。”
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这次出差,我还买到了一条特别漂亮的项链,准备送给你妈妈,给她个惊喜。”爸爸递给柚子看,项链的吊坠是一只水晶镶嵌的“大白鹅”,只有柚子的大拇指大小,看起来却栩栩如生。
“爸爸,我在村里见过一群羊,还去过养鸡场,就是没见过鹅。”
“爸爸会带你去看的。鹅走路总是摇摇晃晃、东张西望的,人们经常叫它‘大笨鹅’或‘呆头鹅’,其实它一点儿也不呆。你知道吗?鹅的眼睛相当于凸透镜,所以看人和动物都比实际的看起来更小、更远,所以它经常目中无人,敢霸气十足地追着人乱跑。”
“真的吗?”
“当然,爸爸就被追过。小时候在村里逗鹅玩,把鹅给‘激怒’了。我被那只鹅追呀追,最后一不小心跌到玉米地里去了,‘啃’了一口大泥巴!”
“哈哈哈!”柚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呀,看东西的视野和角度不一样,你对待东西的态度就不一样。你觉得自己胆小,是因为把一切都想得太大了,就像把一个东西的影子投到墙上,影子可以非常大,但其实东西只有那么一点点,所以我们的恐惧,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吓自己。”
柚子转了转乌溜溜的黑眼珠,模仿大人的语气说:“我知道,我也是工作过的人啦!”
“啊?什么时候?”
“我今天已经帮大伯在村里送了一天的信了。不信,问大伯。”
“宝贝太厉害了,那你可别忘了找你大伯领工资啊!”爸爸看了眼大伯,打趣道,说着蹲下身子,“来,跑那么多路,肯定累了,爸爸背你走一段路。”
大伯会意地接过爸爸手里的东西,自顾自往前走了。
柚子趴到爸爸宽阔的后背上,舒服地搂着爸爸的肩膀,一脸舒坦的表情。爸爸很久没背过他了,柚子真想告诉爸爸,他的后背就像这里的田野一样宽阔。
“柚子,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吗?”
“不记得了。”
“大概有半年的时间,你一到半夜就哭闹,我只好给你唱歌。现在才知道你哭闹是鼻炎导致的。可是,当时你还不会说话。你一哭,我就把你抱到肩头唱歌,唱着唱着,你才慢慢睡着。当时我还得意地和你妈妈说,因为我歌唱得好听,你才停止哭的。后来才知道,有鼻炎的人是躺下后鼻子更堵,立着时鼻子比较畅通,所以你一趴我肩膀上就不哭了。可怜你妈妈,那半年都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那爸爸不要再惹妈妈生气了!”
“好!听儿子的!”
柚子也和爸爸聊起了自己的“工作”:“爸爸,今天我送的最后一封信,收信人叫叶香香,她眼睛看不见了。”
爸爸吃惊地说:“是吗?记得前年我回村时,她眼睛还好好的啊!”
“大伯说她是去年看不见的,还没上完二年级,眼睛就生病了。可惜她再也不能看书了,不然我们家书那么多,可以送给她看。”
“盲人也可以‘看’书。”
“真的吗?怎么看?”
“有专门给盲人看的盲文书,书上的字是由一些凸起的‘点点’组成的,不同的‘点点’会代表不同的汉字或者数字、拼音什么的。盲人通过学习,靠手来摸那些‘点点’就可以‘看书’了。”
“那太好了!你们杂志社有没有这个书,送她一本啊!”
“傻孩子,只有盲文出版社才可以出盲文书。不过爸爸一定帮叶香香买到盲文书。”
“太好了!爸爸真好!”
爸爸看了看周边的田地,说:“爸爸会在农村陪你们多待几天。刚才村里喇叭广播了,轮到我们家浇地了。以前都是爷爷去田里看管,爸爸让爷爷明天在家休息,我负责浇我们家的田地。”
“浇地?”柚子从来没听说过,他想当然地认为那些田里的农作物都是靠雨水生长的,没想到还要人去浇,那么大的地怎么浇得完呢?想到奶奶院子里的水龙头,爷爷一桶一桶地往屋里的大缸里提水都要提好几次,如果要浇地,那得提多少桶水啊。
“你想去吗?”
“想!我叫豪豪也一起去!”其实柚子不光想去看浇地,也想去玩水。
第二天吃过午饭以后,爸爸带上柚子和豪豪到自家田里浇地。
天气真热啊,烈日下连云雀都很少见。玉米已经结了穗,但是还要再长长,等九十月才收割,那时,这里将是一片明净的“秋收黄”。
夏季的北方平原,如果下雨,天空就会给土地和万物洒上甘霖,要么连着几天下的雨都很细密均匀,下得土地上都长“蘑菇”—一个个水泡泡,此起彼伏。那时候奶奶的院子就成了小河,大伯会用几块砖或石头搭出一条临时走道来,走在上面像走平衡木。雨一停,村子里的路就像面包发酵一样,硬硬的土路瞬间变得稀软泥泞,像柚子常玩的太空沙那么软,有时候汽车轮子都能整个陷进去。
要么天空就乱发脾气,突然来个十几分钟的疾风骤雨。别看时间短,威力却不小。那时候村子里一多半的玉米、高粱都会被暴雨给砸趴下。而这个时候,就不叫下雨了,叫“闹天灾”。
但是今年这时候没下雨,天空像个爱笑的孩子,一点儿愁云也没有。有时候好不容易挤出点儿乌云,以为下雨了,没想到却是老天恶作剧呢,下一秒就拨云见日了。一滴雨比一滴油还贵重呢。爷爷说,这也是“闹天灾”—旱灾,这时土地“渴”得叶子都变干巴了,只好靠农民们自己挖的水渠来灌溉。
柚子听爸爸说,在离村子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大水库,每年干旱的时候,大水库的水闸就会打开,水**,沿着河道浇灌周围村子里的庄稼。因为干旱,水库里的水也很紧张,所以也要省着用。因为要是浪费,再一直干旱的话,别说庄稼了,就连人也喝不上水了。
所以村民们千百年来自发地形成了一些“规矩”,每到浇地的前后,人们都会去疏通水渠,清理水渠里的垃圾和杂物,将一些垮塌的堤坝再修补起来,免得水偷偷流走。
等水来到村子后,再按顺序一家家地过。这家浇完了,及时堵上进水口,再换下一家浇。如果哪家犯懒了,没照看,水可能浇过头了,就会漫到路上,那时候,村里的喇叭可就要通报批评了。
柚子想,原来再普通不过的水,也有这么多故事啊。
沿着田垄走着走着,爸爸突然停了下来。眼前,一条干涸的小水沟延伸出去,两边都堆着高高的土堆,土堆一边,水已经涨得很高了。
爸爸跳下去,用铁锹从土堆中间挖开一个洞,喊道:“开闸啦!放水浇地!”柚子和豪豪站在田垄上,只见一大股水像疯牛一样,从土堤中间狂冲出去,眨眼工夫,原本干巴巴的水沟就充满了水,形成一条“小河”,流向了自家地里。
小孩子都喜欢水,豪豪高兴地跟着水流动的方向跑着:“和水赛跑咯!看谁快啊!”柚子也紧跟着豪豪跑。跑了好久,发现水竟然被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啦!原来干巴巴的土地真的“好渴”呀!一遇到水就把水给“喝”没了……
柚子和豪豪来来回回跑着、闹着,一会儿工夫,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起了泥巴。柚子的爸爸走在田垄上,细心地顺水流方向查看,不时疏通着地面,把一些大的土坷垃拍碎,顺便拔掉田里的一些杂草。在城里待久了,只弯了一会儿腰,他就感到腰酸背痛了。
又过了一阵,柚子的爷爷一脸焦急地走过来。一辈子跋山涉水地送信,让他的双腿都患上了风湿病,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
“爸,您咋又来了?”爸爸一回到农村就说起了家乡话。
“歇不下,过来看一眼。不对啊,这个点儿了水才流到这儿,水没过来!看看哪里漏水了!”柚子的爷爷颇有经验地向前面张望着。
爸爸很奇怪,刚才检查时明明一切都正常啊!不过看到柚子的爷爷一脸笃定的样子,他也顾不上多想,赶紧往回跑。跑过两个田垄,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爸爸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两个“熊孩子”在捣乱!本来畅通无阻的水渠现在被孩子们在别的地儿给开了个洞,白花花的水被分流到了别的小渠。
“快把你们的‘堤坝’堵上!”爸爸急得直跺脚。
“不!”柚子还不亦乐乎地捏着泥巴,邀请爸爸,“太好玩儿了,爸爸也来玩!”
爸爸哭笑不得,对着柚子说:“也不怪你,你一直在城里长大。刚才不是跟你讲过了吗?整个村的土地是要轮流浇的,如果我们家浇得慢了,等到下一家浇地,可能就要半夜了。再说每家浇地,都要交水费的,你这样浪费了爷爷家的水,爷爷花了钱不说,地里的庄稼还喝不上水,到时候没收成没粮食,爷爷一家怎么生活呢?”
“知道了,爸爸。”
“叔叔说得对,我们这就改‘牙’归正!”豪豪插嘴道。
“是改‘邪’归正!”柚子的爸爸被逗笑了,“好了,你们两个赶紧把‘堤坝’堵上,限时一分钟!”
才一分钟啊!两个孩子紧张地尖叫起来,小手像风火轮一样舞动着,烂泥巴刨得满天飞……好不容易堵上了,两个人也变成了大花脸,尤其是豪豪,鼻子上被甩了一个大泥点儿,像鼻涕虫一样。而柚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满头满脸的泥巴不说,一只眼都快被甩满了。
“独眼龙!”豪豪指着柚子取笑道。
“鼻涕虫!”柚子也不客气地“反攻”道。
两个人拿手指互相指着对方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爸爸领着两个小脏孩儿去冲洗指甲缝里的泥巴。柚子不禁问道:“爸爸,为什么妈妈让我们天天洗手呢?农民伯伯每天种田怎么不怕手脏呢?”
爸爸一边给他冲洗一边说:“你看这土又黑又硬,但是它却是我们人类最好的朋友,它滋养了万物。就算你爱卫生,也得干活儿,没有辛苦的劳动,就不可能丰收。劳动肯定要用手的,讲卫生的话,饭前洗手就可以了。‘脏’和‘干净’都是相对的。比如泥土,对农作物来说就不是‘脏’,而是最好的营养。”
“我就不怕脏,不怕累!”柚子举着一双还带点儿泥的手得意地晃了晃,心里竟然升起一种骄傲的感觉。相比起在家洗手洗到快蜕皮的感觉,他觉得此刻是如此放松和自由。
爸爸竖起带泥的大拇指,给了柚子一个大大的“赞”。
“堤坝”终于疏通好了,看着水流变猛,哗哗地向前,两个孩子又开心得不得了:“通了!通了!快追啊!”
回到家时柚子的妈妈一看,忍不住说:“哎呀,两个小泥人!好脏啊!快!洗个澡!”
两个孩子却嘻嘻哈哈地笑着、打闹着,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什么脏不脏的,尤其是柚子。妈妈从来没听过柚子笑得这么肆意飞扬,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从眼神里、动作里不停地迸发出来,像煮汤揭开锅盖时冒出的热气,挡都挡不住。
妈妈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而且她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柚子已经不再频繁眨眼睛、耸鼻子了……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笑容又僵住了—自己以前做了什么?让柚子不能像现在这样开朗?自己那些辛辛苦苦的付出,难道不是柚子想要的吗?
看来柚子的爸爸有些话说得还是对的,来农村前他就说:“爱干净是对的,但不能过度。柚子吃饭前洗手是对的,但是你呢?每次我们出去玩,出了地铁站,你就给他手里滴一次免洗洗手液;去公园里划船,船一靠岸,你又给他滴,这样他出来玩,怎么可能放松呢?我觉得你要关注的是他开不开心,而不是一直关注细菌。你不能因为你的轻微洁癖捆住孩子的手脚,这样会掐掉他很多好奇心……”
想到这里,一丝懊悔的情绪像院子墙边的丝瓜藤,爬上了妈妈的心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