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倒霉了(1 / 1)

柚子的家坐落在城市近郊的一座普通的住宅楼里,是这个有着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中普通的一户。对于柚子的爸爸这样的上班族来说,奋斗十年,才买得起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房子虽然小,但是布置得特别温馨。

客厅左边靠墙的地方摆了一架黑色钢琴,这让客厅显得更拥挤,钢琴上方是一面“照片墙”,上面全是柚子从小到大的照片。钢琴边紧挨着一套绿色沙发,沙发前方是一张蓝色桌子,客厅右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三个铁皮柜,里面装满了书。

1980年出生的爸爸总说自己是“八零后”,2011年出生的柚子可以说是“一零后”了。爸爸出生在农村,是在与兄弟姐妹的哭哭笑笑和打打闹闹中度过的童年,柚子这样的“一零后”是独生子,在家里没有同伴,更是很难理解堂兄、表妹、叔叔、侄子等关系。爸爸工作忙,妈妈家务多,作为独生子的柚子,从小到大最好的伙伴只有书。

和爸爸相比,妈妈带柚子的时间更多。从柚子上幼儿园起,妈妈就不上班了,负责接送柚子去上学。

今天,妈妈照旧送柚子去幼儿园。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是柚子在幼儿园的最后一天了,妈妈也可以进到幼儿园里面。相比毕业这件事,妈妈能陪自己一整天,显然更能让柚子开心。

在毕业典礼上,柚子要和同学们上台表演节目,冬冬老师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今天绝对不能迟到,并告诫,如果哪位同学八点以后到,就取消上台表演的资格。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一大早出门前,柚子就看见穿鞋凳上有个大袋子,肯定是妈妈一大早就把演出服放到里面了,准备到了幼儿园再给他换上。

坏就坏在那杯水。柚子都穿好鞋了,站在家门口等妈妈。妈妈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装演出服的袋子往地上一放,从斜挎包里掏出保温杯:“今天你要上台,喝不上水就容易上火,现在先喝一些。”说完就将杯口凑近柚子的嘴,柚子抬起手,妈妈以为他要拿保温杯,就松开了手。“啪”的一声,保温杯掉了,正好落在装演出服敞开的袋子里。

“完了完了,演出服湿了。”

柚子也呆住了,眨巴眨巴眼睛,不知所措。妈妈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这对柚子来说,倒是常见的表情。

愣了几秒,妈妈说:“有办法了!”然后冲到卫生间,拿来电吹风,朝着演出服开始猛吹。

“一会儿我们要跑着去幼儿园了,你要跑快点儿。”妈妈在电吹风“呜呜”的响声中对柚子说。

柚子乖巧地点了点头。柚子长得瘦瘦小小的,双眉清秀,单眼皮,小眼睛,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点儿严肃,但一笑就判若两人了。他笑起来甜甜的,大概是因为他笑起来时,嘴角两边各有一个小窝,妈妈说,那叫“梨涡”。现在,柚子可笑不出来,他着急地盯着妈妈,希望妈妈快点儿弄好。

终于把演出服吹干了,两个人急急忙忙地下了楼。

“请让一下!让一下!”柚子和妈妈一路狂奔。柚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发紧。赶到幼儿园时,柚子见同学们都换好演出服了,一着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从袋子里抓出演出服,像抓住一团糟菜,然后着急地抖开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妈妈赶紧帮他戴帽子,帽子太大了,妈妈用力一扣,一下子把他眼睛给遮住了,急得他使劲儿地把帽子往上推……

“柚子!准备上场了!快点儿快点儿!”冬冬老师站在舞台旁边的台阶上,指挥着男孩儿们排队站好,发现柚子还在家长区那边换衣服,急得直朝柚子喊。

“来了来了!”柚子慌忙回答,急急忙忙地要跑过去。妈妈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等一下!你的腰带松了,要重新绑一下,万一……”话音未落,柚子已经跑向老师了。

“听好了,这是我们班重点节目,园长特别喜欢,大家千万不能出错!”

“唉!从排练到现在,冬冬老师已经说了八百遍了。”柚子想了想,叹了一口气。

“柚子。”冬冬老师突然盯住柚子,叫了他一下,柚子被这一盯一叫吓得一激灵,一刹那以为老师听到了他的心里话,顿时目光呆滞,不知道老师接下来要说什么。然而,老师却给了他一个微笑:“别忘了做最后一个动作哦!”柚子松了一口气,朝老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听我口令:全体向右转!齐步走!”冬冬老师大声喊道。

舞台就设在操场上,一条长长的横幅挂在舞台中央—“太阳花幼儿园2018届大班毕业典礼暨文艺会演”。这些金色大字在七月艳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当柚子和其他十二个穿着鄂伦春族服饰的男孩儿一走上舞台时,热烈的掌声就响起来了。大家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服饰:浅褐色“狍子头”帽,土黄色斜襟长袍,领口和袖口都有云纹刺绣,黑黄相间的皮腰带,腰间还插着一把木头做的“短枪”!男孩儿这样穿真神气啊,像要出门打猎!

站在队伍最边上的柚子只想赶紧结束“打猎”,大夏天穿戴着这些装备,热得他额头直冒汗,但是他不敢擦。没办法,他们即将表演的舞蹈就叫《勇敢的鄂伦春》,要表现居住在北方严寒地区少数民族的生活场景。

歌声响起来了: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

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

一呀一匹烈马一呀一杆枪,

翻山越岭打猎巡逻护呀护山林。

……

“鄂伦春舞蹈”开始了,柚子在队伍里踩的节拍倒是很准,却带着满心的不情愿。他并不喜欢跳舞,只喜欢唱歌。要知道,他可是参加过幼儿园“童声合唱班”的人,但是冬冬老师说大家还小,不能上台独唱,怕忘歌词。老师说这次集体舞最重要的是动作要整齐,还多给柚子分配了一个动作—在舞蹈快结束时,柚子要单独走到队列最前面,蹲下来,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托住下巴,做一个“帅气”的动作。

音乐的节奏感很强,把会演的气氛推向了一个**。终于,歌曲唱到了结尾,音乐声渐弱,柚子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准备下蹲,就在这关键的一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柚子腰上的皮腰带突然松开了,木头枪“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柚子吓了一跳,下蹲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木头枪,就因为这一扭,重心不稳,一不小心跌到了地上。他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撑地,想站起来,但是右脚使不上力—长袍顶住了膝盖,让他无法灵活地完全站起来,又一次跌倒在地上。

台下的人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柚子吓傻了,脑子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是:“完了!完了!我演砸了,老师一定会生气的!”他赶紧撩起长袍,狼狈地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想重新做一次那个动作。这时,音乐声停了,表演结束了……

走下舞台,冬冬老师正等在那里。“大家跟我回班级,换掉演出服。”她说着,看了一眼柚子。柚子害怕地看了一眼老师,眼睛眨巴得更厉害了,老师却什么也没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就带着同学们走了。这让柚子更不安了,他不知道老师是生气了,还是憋着火没发出来。别的同学还处在兴奋中,摘下帽子,欢欢喜喜地走着,只有柚子低着脑袋,慢腾腾地走在最后面,一脸的惶恐不安。

柚子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他很懊恼:“谁知道腰带自己会松开呢!排练的时候一次也没有掉过呀!真是太倒霉了!”

回到班级,柚子刚换下演出服,妈妈就快步走了过来,轻轻拉起柚子的左手,从肩膀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摸到手腕:“疼不疼?”

“跌倒的时候有点儿疼,现在不疼。”说完,柚子突然想哭,不过他还是把左手抬起来,举了一下,好让妈妈放心。妈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走之前去和冬冬老师道个别吧,毕竟她带了你们三年。”

柚子磨磨蹭蹭地跟在妈妈身后,心里像有无数个小鼓槌在敲,而且敲得越来越快。眼看就要走到老师跟前了,柚子只好躲在妈妈身后。

“对不起呀,冬冬老师,今天孩子最后的动作没有做好。”妈妈一见老师就先道歉,同时用右手把柚子从背后揽到了自己身前。

“已经发生的事,就别提了。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不怪他。”

妈妈轻轻按了按柚子的肩膀:“快谢谢老师,老师多好啊!”柚子朝老师鞠了一个躬:“谢谢冬冬老师!”然后就低着头,不敢看老师,只有那两排小小的睫毛呼扇呼扇。

“这是孩子们在幼儿园的最后一天了。”冬冬老师说话有点儿哽咽,“我还真舍不得这些孩子。柚子一直都很乖,就是太胆小了,性格内向,不太合群。您别介意我这样说,我也是为柚子好。”

妈妈连连摆手:“不会介意的。回去后我们一定让柚子多练练胆量。”

“我真的非常担心他上小学后,各方面会跟不上。一会儿让柚子先下楼,我还要单独和您聊几句。”

“我真的非常担心……”老师的这句话,让柚子感觉自己像被一根削尖的铅笔突然戳了一下,虽然不太疼,但是很难受。

记得刚上幼儿园的时候,自己什么都害怕,害怕老师盯着自己的碗,因为自己吃午饭比别人慢;害怕老师在午睡时靠近,因为怕老师看到自己睡不着的样子……最害怕的是老师让大家做的一项活动—快走平衡木。平衡木是长长的一块木板,不宽,足够放一只脚,所以要双脚交叉着快步往前走。平衡木也不高,只比柚子的膝盖位置高一点儿。

那天,班里年龄最小的女生都轻松地走过去了,只有柚子不敢迈开腿。最后,他哭着被老师抱下来了。就在他脚底着地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有一个小小的嘲笑声:“真是个胆小鬼!”等他一转身,发现身后的几个同学都不说话了。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我真的是个胆小鬼吗?”这个念头就像一个爱捉弄人的顽皮小孩儿,时不时地从不同的地方冒出来,拍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