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躲在“洞”里的柚子(1 / 1)

“嘭”!

柚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抖了一下,碰到了刚刚拼好的乐高积木—“飞机”。“飞机”的翅膀断了。

这不是打靶的声音,尽管他们家就住在打靶训练场附近。这是突然用力关门的声音,每次发生争吵,爸爸妈妈就会把门关上,但是根本没用,他们的声音大,照样会传出来。

隔壁突然没声音了,柚子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声音,于是他走到自己的房门边,轻轻转动门把手,把门打开一些。他眨了眨眼,向外张望了一下,这时又传来了他们说话的声音,柚子只隐隐约约听见“财源”(其实说的是“裁员”)“压力”之类的字眼。

渐渐地,争吵声越来越大。柚子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把“飞机”的“翅膀”重新安好,然后打开门,走出了儿童房。他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托住“飞机”,生怕它再次被碰坏。经过爸爸妈妈的房间时,他飞速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继续快步走到客厅中央,蹲下来,进到一个“洞”里,然后放下“飞机”,又转身把地上的一块绿色乐高板立起来,作为“洞门”。

这个被柚子的爸妈称为“兔子洞”的地方,其实就是他们家客厅一张蓝色桌子下,不到一平方米的空间。因为被遮挡,光线比较暗,地方又小,像个“洞”。而柚子属兔,爸爸曾经打趣说兔子爱打洞,“兔子洞”的名号就这么落下了。

这“洞”是柚子小时候精心打造的。桌子周围的三个面都被他用空乐高箱围挡起来,只有一面可以进出。现在他长高了,坐在里面,头都快顶住桌子了,但他还是喜欢这里。

这个“洞”可谓“别有洞天”—里面摆着无线台灯一盏,书一堆,抽纸一包,零食几包,用乐高积木拼的“战舰”一艘,现在,添了一架“飞机”,他打算明天再来一辆“坦克”。这样,“海陆空”三军就齐了。

柚子拧开无线台灯,一片黄色的暖光照亮了“兔子洞”。看着“洞”里的一切,他满意极了。如果他们没有吵架,在这里安静地看书,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啊。现在他拿起一本书,眨了眨眼,耸了耸鼻子,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今天是周末,爸爸妈妈说要带柚子去公园玩,柚子早上七点钟就兴奋地从**爬起来了,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们还没出发。这也正是爸爸不满的地方,最近的工作够他烦的了,本来想周末带孩子出去放松一下,大家都起得那么早,早“应该”出门了,没想到半天出不了门。于是,他开始责怪妈妈,妈妈面红耳赤地辩解着、还击着。后来也许怕柚子看到他们吵架,他们就“躲”到房间里去吵了。

坐在“洞”里的柚子,听着隐隐约约的争吵声,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像公园里的水柱喷泉一样,忽高忽低。他有点儿烦躁,又有点儿无助。大人的世界他实在不懂,他只知道,如果他们没有吵架,一家人现在已经在公园里玩了。他们不吵架的时候,家里多好啊,一吵起来,柚子感觉天都变黑了,就像没有打开台灯时的“兔子洞”。

他在里面坐立不安,还有点儿恐慌。他害怕他们俩再也不理对方了,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兔子洞”的“小窗”往外看,这个“小窗”是他模仿防盗门的“猫眼”设计的—用小刀在乐高的箱子上挖个小口,这样就可以随时监视外面的“敌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咣当”一声,柚子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捏了一下的弹力球,猛地收缩了一下。摔门声响起,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声音,安静得让人害怕。柚子再次推开“小窗”,只见妈妈坐在门口的穿鞋凳上小声地啜泣,她的脚底下是准备出门带的大大小小的包,散落了一地。

柚子只好从“洞”里出来,走到妈妈身旁,轻轻抚触着妈妈的后背。他爱妈妈,不想看到妈妈伤心,但是他也不知道如何阻止这一切。因为似乎每次出游,都会出现这一幕。比如现在,在他的安抚下,妈妈的倾诉正式开始了,柚子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了。

首先,妈妈会倾诉她六点就起来去准备出行的食品、用品。“而你的爸爸,他那时还在呼呼大睡呢!”

然后,妈妈会接着描述她起床后做过的每件事,语气跟之前的愤怒截然不同,充满了骄傲和自我崇拜。比如讲起捏鱼这件事,她会很兴奋地说完整个过程,以至听的人会以为她不是在捏鱼,而是在创作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捏鱼?这是什么行为艺术?别急,且听柚子娓娓道来。

第一道程序是“挑刺”。首先,妈妈把一块鱼肉放到碗里,这块鱼肉是从鱼身上刺最少的部位夹出来的,妈妈把这块鱼肉叫“蒜瓣肉”。因为这部位的鱼肉,像大蒜的“花瓣”一样又白又嫩。自然,这片珍贵的蒜瓣鱼肉,妈妈会特别留给她心爱的儿子。不过,虽然蒜瓣肉看上去很安全,但是妈妈还是会拿着一双筷子不停拨弄,把里面“万一存在”的刺全挑出来。

第二道是“捏刺”。挑过刺的鱼肉可以吃了吗?不能,必须先把它装进一个保鲜袋里,然后用手不停地去反复捏袋子里的鱼肉,用手指上丰富的感知神经系统,去确认是否还有遗漏的鱼刺。最后鱼刺危险被完全排除,可怜的鱼肉也被捏成了鱼渣。

至于准备一大一小的保温杯(爸爸:大热天,喝矿泉水不好吗?带水多沉啊!)、抽纸、湿巾纸、手帕纸(爸爸:为什么带了抽纸还要带手帕纸?)、小餐垫、餐具、帽子、免洗洗手液,还有“万一”会用到的碘伏消毒棒、创可贴(爸爸:这用到的概率也太小了吧,有必要带吗?)等物品的过程,妈妈都会不厌其烦地跟柚子说清楚原因。总之,每件物品都有带着它的理由,一个都不能少。

最后,妈妈会满脸悲愤地以问柚子一句话作为总结陈词:“你爸爸今天早上发那么大脾气,就是因为看到我在‘捏鱼’,说我在浪费时间。你说,妈妈错了吗?妈妈哪里错了?我做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健康吗?这些难道不需要花时间吗?某些人非但不帮我,还说风凉话指责我!”哦,不过,这好像不止一句话。

柚子觉得妈妈说得对,但又好像哪里不对。每当这个时候,柚子就会变得异常乖巧。他会先给妈妈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的眼睛,看她哭了没有,然后帮妈妈拎起地上的大包小包,一起下楼,去找生气的爸爸会合。

柚子的妈妈以前在杂志社做文字校对工作,就是找错别字、不通顺句子什么的,妈妈说这是一项丝毫不能出错的工作,以前柚子不理解这句话。直到有一次,妈妈从早到晚工作了一整天,都没有陪柚子玩,最后只发现了一个错别字。柚子很生气,说一个错别字为什么要看一天。妈妈却说,虽然看一天,才找到了这个错别字,但可别小看这一个错别字。如果这期杂志有一百万个小朋友看到,这还是小事吗?正因为妈妈总是这么谨慎,所以特别容易过度紧张。

小时候,只要柚子的脸上出现一个小红点,妈妈全身的弦都会绷得紧紧的,迅速上网查资料,看是不是得了湿疹啊、风疹啊,或者什么更严重的疹。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妈妈捏个鱼刺,都要像做外科手术那样慎重了。

虽然爸爸觉得妈妈“挑鱼刺”会让柚子失去“吐鱼刺”的能力,但是妈妈只要一想到柚子五岁时曾被鱼刺卡过喉咙的“惊险画面”,那种强烈的母爱保护欲就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害怕,不由自主地“寻找”鱼刺。这种满满的爱,其实柚子能感受到。

柚子的爸爸妈妈算是同行,都在《科学很简单》的杂志社上班。爸爸是这家杂志社的发行员,要经常出差“卖”杂志。柚子发现,爸爸最近出差少了,按爸爸的话来说就是:“电子时代,纸质的东西很难卖了。”

柚子很喜欢这个杂志,里面写的东西可好玩儿了,比如:“世界上已研发出新型消防机器人,它们可以直接走进火灾现场,执行救人行动。”“如果宇航员不小心从国际空间站飘走了要怎么办?”……他看得可着迷了。

爸爸博学多才,幽默风趣,经常逗得柚子哈哈大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和最风趣的爸爸只要在一起,就变成了世界上最唠叨的妈妈和最暴躁的爸爸。每当那时,柚子也就只好成为一只藏在洞里孤独的、脆弱的小兔子。所以,每年生日,柚子许下的愿望都是:愿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