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1 / 1)

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童年,要用什么来铺就童年的底色?好的儿童文学要表现孩子怎样的童年世界?这些答案,要从我的童年开始说起。

群山,翠竹,青瓦,木屋……这就是我故乡的模样。它是南方一个偏远的山村,只有一条绵长又崎岖的山路能够通往外面的世界。我上小学时,也就是20世纪80年代,村里才开始修建马路。

在这么闭塞的山村,老师们是怎么教课的呢?我们学校坐落在山头,教课老师都是本村读过高中的“文化人”。他们几乎是看着上学的这些孩子长大的,所以对孩子们相当了解,教课也自有一套方法。譬如我们的数学老师擅长使用“自然”道具,为了教我们数字和加减法,每次他不是带几根树枝进教室,就是捡几个小石头,放在讲台上作“教具”。当教“数绵羊”的题时,他就差牵着羊来教室了。孩子们很喜欢他,因为我们每天都在猜老师今天会带什么来。体育老师也很有趣,除了日常的做操、跑步,他有时会把一些空瓶子提前藏在学校后山的一棵棵大树的枝杈上,那节课就专门让孩子们去找这些空瓶子,孩子们觉得非常“刺激”。为了完成任务,大家在这片山上跑啊,跳啊,抱着大树干爬上爬下,在仰头、攀爬和跳跃中,身体得到了锻炼,内心也充盈着愉悦。

语文老师更好,一上作文课就带大家出去玩。我们趴在溪边看蝌蚪,到青草地上捉蜻蜓,踩进水田捉泥鳅,扒开稻草堆找稻草菇……看到的世界这么丰富,回家写作文一点儿也不难。记得有一次作文课,她正准备带我们出去玩,班主任进来了,说今天不能出去,还神秘兮兮地捂着嘴和语文老师耳语了几句。孩子们好奇极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但是不管班主任说什么,语文老师依然坚持要出去。两个老师争得面红耳赤,直到快下课时,班主任才离开。这时,语文老师说,这是一堂特殊的作文课,转身就在黑板上写下了作文题—《争执》。她要求我们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描绘班主任进来时的动作、神态以及她和班主任争执的过程。原来,为了让我们学会深入细致地观察,她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后来,每次一有老师进班级或者做什么事情,我们都赶紧定神观察,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久而久之,我们竟养成了时刻观察的好习惯。

老师们不仅授课有方,还非常关心学生。因为我爸爸在城里工作,妈妈身体不好,老师们就经常派班里的男同学帮我家里挑水、砍柴、浇菜……

现在回想起来,正是老师们的善良、真诚和美好,铺就了我童年的底色。如今我敏锐的观察力也得益于老师那特别的授课方法。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写作文了。

十岁时,爸爸带我离开故乡。我带着一口乡音,穿着一身土布衣裳,到了城里生活。我对从来没见过的自行车感到好奇,天天想着,为什么两个轮子转动时人不会掉下来……看我对什么都好奇,家人就给我订了小学生看的一些报刊。这对于在农村从来没读过一本课外书的我来说,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我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书中,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在这个过程中,还“长”出了一个梦想:长大后,我也要写一本书。

十三岁那年,小学六年级的一次期中考试中,老师出了一个半命题作文,叫《我爱我的……》。我爱我的什么呢?我想了想,想起自己在农村时,妈妈用一些碎布,踏着缝纫机,带病给我缝制了一个书包,再后来,妈妈因病重离开了我。那就叫《我爱我的书包》吧。我挥笔写了起来,写了那个书包的由来,也表达了对妈妈的思念之情。

那篇作文,老师给了我满分。平时喜欢读报刊的我特别渴望自己写的文章也印在上面,于是悄悄地把那篇作文投给了一家报社。

万万没想到的是,报社竟然采用、刊登了我的作文。更没想到的是,我收到了全国各地小读者的来信。他们说看了这篇文章后深受感动,有的读者还说她的老师让她朗读了这篇文章后,班里好多同学都哭了。读者来信如同雪片般,多得我数不过来。我自己都疑惑,自己随手写下的作文竟然会引起那么多小读者的共鸣。对我来说,写它的时候,我的思绪就像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水来一样,是自然流淌的。我看了编辑老师给我的作文点评,写的是“文章有真情实感”。我忽然有点儿明白,原来,用真情写文章,才能感人。只是,那时的我竟幼稚地以为“儿童文学就是儿童写的文学”。

看了《儿童文学》和《少年文艺》等优秀杂志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儿童文学,对儿童文学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好的儿童文学应当有正当的价值观、丰富的情感世界和审美功能,才能展现孩子的童年世界。”

后来我又发表了几篇文章,参加了几次作文竞赛。初中时,我又在《少年文艺》等杂志上陆续发表文章。就这样,我这个来自农村的“小土妞”一跃成为让全校师生刮目相看的“才女”,而我学生时代的笔也再没停过……

冬去春来,四季更迭。

我长大了,上大学了,学的专业不是“中文”。大学毕业后,我找到工作了,成家了,现实的忙碌挤走了我的创作时间……尤其是当了母亲,成了全职家庭主妇后,曾经关于儿童文学的梦想也在家务的烦琐和劳累中成为旧梦。我慢慢地忘记了那一点点的梦想,甚至很怕和别人提起自己从小发表文章的事情,那个装着刊登过我文章的报刊和读者来信的大皮箱,也被我悄悄藏在了床底。

渐渐地,孩子上了幼儿园。那晚,我把刚刚买的一本绘本读给孩子听,读着读着,我的眼眶竟湿润了。感动之余,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个遥远的梦想……在陪孩子阅读的那几年,我接触了大量国内外优秀的儿童绘本和儿童小说。没想到,原本在我眼里“简单幼稚”的儿童读物,竟也充满了生命的能量。我渐渐明白,原来,善良、纯真和勇敢等品质,不管在什么年代,在国内还是国外,这些都是文学创作者不约而同追求的东西。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自己创作儿童文学,写一个关于童年的故事呢?这个念头让我有了创作的冲动。我打开电脑,童年影像开始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到了城市生活以后,我再没喝过比故乡井水更甘甜清冽的水,再没见过比故乡的夜空中更明亮闪耀的星星……那淳朴的山村生活,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画面。如果我遗忘了童年,也就遗忘了生命中最初的新奇和感动。

那么我的“一零后”(2010年以后出生的)孩子,他的童年是怎样的呢?从出生开始,他就生活在车水马龙的喧嚣城市。他看过很多绘本,听过很多儿歌,却不能分辨菜地里的各种虫鸣声。他没有捉过萤火虫,没有抓过天牛,也没听过山谷里的回音,就连田里的五谷都分不清。而我,小时候一本绘本也没买过,但是“大自然”就是我读过的最好、最丰富的“绘本”。所以,农村和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各有各的生命体验,没有好坏,只是不同年代长大的孩子,他们身上各有时代的烙印。因此,我想写的这个童年故事,既融进了我童年时在农村的体验,也融进了孩子在城里的生活。我试图通过一个“一零后”小男生的视角,写出城里孩子和农村孩子的“对望”—没有功利、没有世俗的一种“对望”。城里的孩子羡慕农村孩子尽情奔跑的自由,农村孩子羡慕城里孩子广阔宽远的眼界。在相识的碰撞中,他们的想法互相补充,互相渗透,而在种种不同中,始终又有一些共通的东西,那就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发自内心的善良和自然流露的美好。这不就是我们追求的“真、善、美”吗?

那么,好的儿童文学是不是只能写童年的快乐?作家曹文轩老师说过:“什么叫儿童文学?儿童文学就是给孩子带来快感的文学,而这个快感包括喜剧快感,还包括悲剧快感。现在流行一个口号—‘让孩子在快乐中健康地成长’,难道这个口号不值得质疑吗?一个小孩儿如果没有经历过伤感和痛苦,那么这样的生命还算得上是一个有质量的生命吗?”

深以为然。我的童年有玩耍的快乐,也有失去母爱的伤感。那些经历让我幼小的心灵有痛苦、有忧伤,有思考也有成长,好在有那么多善良的人让我的心灵得到了慰藉。那么我现在的孩子,在衣食无忧、关爱满满的环境里,还有什么不快乐吗?还需要一块心灵的栖息地吗?随着小说的完成,这个答案越来越清晰了—需要。他们虽然与生俱来带着纯洁和天真,带着自由和向往,带着好奇和探索,但是物质的富足不一定只给他们带来快乐。相反,对于“一零后”的孩子们来说,电子时代带来了便捷,同时也带来了很多新的问题—竞争、压力、攀比、恐惧、焦虑……他们需要把心灵驻扎在一个相对自由的栖息地,而不是驻扎在一个压抑的空间。正如本书中的主人公柚子,他本来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孩子,但是因为家庭的争吵和过度的保护,他变得胆小,甚至不得不“藏”到狭小的“兔子洞”里,把自己的心“围挡”起来……

我的心灵栖息地,是从农村到城里以后,从回忆和书里找到的。

柚子的心灵栖息地,是从城里到农村以后,在广阔天地里找到的。

栖息地,无论在哪里,都是要靠孩子和父母一起去寻找的。

我写柚子的故事,是想告诉孩子们,没有一个家庭是完美无缺的。父母偶尔会吵架,妈妈的爱有时候让人透不过气来,爸爸总是忙,闲下来就是玩手机,但是只要有爱,就可以在相互理解和成长中,变成更好的彼此和更完美的家。同时,我也希望家长能从这个故事里领悟到,一个温馨美好的家庭是可以在孩子和父母的共同成长中得到的,并不是只有孩子才需要成长,需要懂事,大人们也需要学习,需要改变,需要成长。只有这样,家才能成为美好的地方,而只有美好的地方,才能成为孩子心灵的栖息地。

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在琐琐碎碎的家务缝隙里,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完成了本书的创作。

终于,书要出版了。没想到,我十岁拥有的梦想,在我孩子十岁的时候才实现。很晚吗?不,我认为梦想在实现的那一刻,一定有它水到渠成的一面。如果我不是有一个孩子,如果不是通过陪伴他成长,自己也得到成长,又怎么会有这本书的诞生呢?

写完这部小说,我更深刻地明白了,想要写出好的儿童文学,不仅要了解关于儿童的心理学、教育学,还要了解文学、艺术,想要达到一定的高度,甚至还要有哲学的修养。这也成为我努力的目标。接下来我会继续把柚子成长的故事写下去……

云画

2021年8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