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是古老的东夷部族,有着自身独特的信仰体系。经过长期的迁徙流转,他们自身独特的信仰受到商、周主流文化的冲击而仍有保留。
据考古发现,西迁至西部边陲的秦人,墓葬的底部保留了商人设有腰坑、殉狗的传统,与当地的土著以及周人都不同。在成为周人的附庸后,周文化又支配、主导了秦人。特别是在秦襄公立国后,秦文化开始更多地向先进的周文化看齐,就连最根本的至上神、先公先王祖先神的信仰也全盘接受了周人的观念体系。
但是秦地与楚地、燕地一样,自身长期处在中原文化的边缘地带,而且还时常受到戎狄部族的侵扰,形成了异于主流的一些观念。随着秦国疆域的逐步拓展,西戎、巴蜀、汉中、巫郡等新的边缘地带又纳入秦国的版图,多样的区域文化加上秦人自己的传统,形成了不同于中原的死后世界。
在最上层,在周人的至上神—帝或者天之外,秦人构建了附属的帝,这些帝有色彩的概念,有白帝、青帝、黄帝、炎帝,秦人发明了畤祭祀这些帝。秦襄公立国之始就设立了西畤,使用三只骝驹、三只黄牛和三只羝羊来祭祀帝。
此后,秦人对帝的祭祀屡见于文献记载。如《史记·秦本纪》《史记·封禅书》记载:
(文公)十年,初为鄜畤。
(宣公)四年,作密畤。
(秦)灵公作吴阳上畤,祭黄帝;作下畤,祭炎帝。
雍旁故有吴阳武畤,雍东有好畤。
(秦)献公自以为得金瑞,故作畦畤栎阳而祀白帝。[1]
近年的秦文化考古,对这些祭祀遗址有了重大发现。比如凤翔雍城附近发现的血池遗址可能为雍旁的武畤,宝鸡吴山发现的应为吴阳上畤、下畤,新近发现的宝鸡下站,可能是秦宣公祭祀青帝的密畤。
除了祭祀帝、先公先王外,秦人还祭祀秦地的各种自然神。秦地的名山、大川、渊池被各种人格化神祇所主宰,这些大神具有极大的权威,对国家有着重大的影响。有两个重要的例子:
西岳华山脚下的农田里曾发现有秦惠文王祭华山的两块玉版,每块大致长23厘米、宽4厘米、厚0.5厘米。这两块玉版上共有298个字,叙述了秦王向华山神祭祀的原委。秦王因为长期有病,虽然已经向各界神灵进行了祭祀,所用祭品精美而丰盛,但好像没有效果,因此希望让明神知道其实秦王没有不敬神的意思。秦王后来在东方高士的指点下,用大圭、吉璧、吉璅为供品进行祭祀,病果然痊愈了。因此,秦王带上贵重的祭品祭祀华山,祭品分别埋于华山的北面和南面,以祓除殃咎。玉版的文字就是令后世子孙继续用这种方法永远祭祀华山的诏告。
秦国崛起后,东南方向与楚国的战事频仍。可能在某次秦楚大战前夕,秦人将楚的罪状镂刻于巨石之上,诏告各路大神。这些刻石于北宋时期在陕西凤翔被发现,苏轼和欧阳修曾研究过这些秦文字,称之为诅楚文。诅楚文叙述秦楚矛盾就像两个小孩打架,请求大人做公正的裁决一样好玩,但镂于金石后则极具神秘性和崇高性。在诅楚文中,秦人说早在春秋时代,秦穆公与楚成王曾经在大沈(神)厥湫前联姻盟誓,永不互犯。而现在的楚王熊相背弃了18世先祖的誓言,发兵攻秦。因此,秦王请求神灵保佑秦军,克翦楚人的军队。诅楚文中提到的大神不仅有厥湫,还有巫咸、亚驼等,这些大神的神力已经超出了秦国的范围,影响到楚地甚至其他关东各国。
秦国国君的神灵世界通过这两个例子可见一斑,但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细节内容,一般贵族或者下层民众的身外世界就更庞杂了。在甘肃天水放马滩、湖北云梦睡虎地先后出土过两批秦简,其中都有《日书》的文本,也就是民间的出行指南,分别反映了秦的传统区域与新征服区域最底层民间信仰的情况。
有意思的是,在简牍里还发现了秦国有关死者复生的记载。虽然学者倾向于认为这些记载可能是一种志怪小说,但是也反映了那个时候的秦国,在民间人们相信死后可以复生。
最早的是1986年发现于放马滩秦简里的故事。这个故事说,在垣雍城有一个叫丹的人死后复活了,丹向人们述说了死后世界的具体情况。在那个世界,鬼不愿多穿衣服;生人注重用白茅草包裹祭品,而鬼只要有□(原文空白,可能是一种特殊的物品)就可以了,这标志着这个鬼比其他的富裕;在墓地里祭祀,生人千万不能呕吐,否则鬼会被吓跑;祭祀时不要把热汤浇在祭饭上;等等。
近年北京大学收藏的秦简里也有一篇死人复活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泰原,有可能是秦的太原郡。故事说一个人死了三年后复活了。这个人被请到都城咸阳,描述死人十分厌恶割裂、毁坏随葬的衣服等行为。下葬时入殓的衣服必须是死者活着时亲眼看到过的,否则鬼吏(或其他鬼魂)就会把它们抢走、充公,入藏于地府的少内。死人最珍贵的东西是黄圈(大豆芽),黄圈在冥界可以当作黄金使用,黍粟被当作铜钱使用,白菅(白茅草)可以用以雇人代服徭役。
这两则故事有相似之处,都是说人可以死而复活,而且还通过复活者描述了死后的世界,死后的世界有其管理官员—司命之神,还有一些与人间相似的规矩。
战国后期,在秦地或者更大的范围内,另外一个不同于现实的世界越来越清晰。这一切都影响着年轻的始皇帝。
[1]〔汉〕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8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