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园(1 / 1)

这是1623年间的事,以后几年里,计成又陆续接了些小工程,虽然只是片山斗室,但能够把胸中丘壑化为现实,他还是兴致勃勃地去做了。不久,内阁中书汪士衡邀请他在仪征县的銮江之西主持建造“寤园”,计成又一次得到了一显身手的机会。

此园内高岩曲水,极亭台之胜,计成的神来之笔是在园内建了一条“篆云廊”。此长廊随形而弯,依势而曲,或蟠山腰,或穷水际,通花渡壑,蜿蜒无尽,观者无不称奇。此园一出,和先前他为吴玄造的吴园一道名闻大江南北。

汪士衡与戏剧家阮大铖是朋友,寤园落成后不久,汪邀请阮大铖来玩。阮大铖此时正因名列逆案丢了官,因时局不靖移居南京库司坊,于是坐船从南京来到仪征,在寤园的花柳水淀之中住了两个晚上,玩得很尽兴,对造园师的匠心赞叹不已。计成的聪明劲儿和质朴爽朗给阮大铖留下了深刻印象,除了园艺,他们在书画方面也很有共同语言。临别时,阮大铖表示,他回去要把老家怀宁的一块边角余地,剪除齐膝高的蓬草,叠石为山,经营为园,作将来读书弹琴之所。

“以后一到良辰佳节,我就优游在我那个石巢园中,穿着五色衣,唱着紫芝曲,用兕觥盛酒为父母祝寿,就这样快乐地度过此生,那真是太幸福了!”

阮是个对功名非常热衷的人,此时虽受东林党人攻击官场失意,形同放逐,但他日日谈兵论剑,总想着有一天能够重返权力场。此情此景下,他说出那样的话来却也不似心口不一。他希望他那个园子到时也让计成来做。

此时的计成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他准备把叠山造园的心得写成一本书,这样儿孙们再不济也能凭着这门手艺谋得一门营生。在建造寤园的空闲中,他已经整理出了大部分图式和文稿,并把这本书题名为《园牧》。他想把这本书的内容再充实些就付梓刊刻。这份心情就如同那时代的文人墨客出版自己的诗集一样迫切。

仇英《独乐园图》(局部)

1631年深秋的一天,生性好客的汪士衡又邀安徽当涂县的一位朋友曹元甫来园中游赏。曹是万历四十四年(1616)的进士,做过户部主事、河南学政,汪士衡对这位前辈执礼甚恭。计成作为此园设计师,和主人一同陪着曹先生在园中盘桓了整整两日。曹先生和先前到访的阮大铖一样对此园景致赞叹不已,他说自己仿佛走进了五代时期的一幅山水画里。酒酣耳热之际,他建议计大师把这些造园方法用文字记录下来。在曹先生看来,称得上不朽之盛事的,不仅仅只是纸上文章,像计大师这样以机心作毫、以大地作纸,作的才是山水大文章。计成就把先前所作的图式和文字拿出来给他看。曹先生一见,对这个造园师不由得又高看一眼,但他对《园牧》这个书名提出了异议:“这是一本前无古人的著作,是你独出机杼的开辟和创造,称‘牧’虽不失谦虚,但还是改称‘冶’更妥当。”

1634年,一个叫郑元勋的扬州人辗转找到计成,委托他对刚购置的一处废园进行改造,“将营以为养母、读书之所”。这个工程耗时一年,在芦汀柳岸之间的逼仄空间略为规划,就营造出了空灵而幽远的意境,而且一扫陈腐之气,庶几有朴野之致,主人大为满意。园成之时,正好著名画家董其昌在扬州,因其园处于柳影、水影、山影之间,特为取名“影园”,还亲自题写了园额。值得附记一笔的是,郑氏家族在扬州城内还有许多产业,郑元勋的几个兄弟分别建有休园、嘉树园、五亩之园,论规模之大、营造之精致,都以影园为最。

郑元勋认为计大师造园的成功,在于随机应变,掌握规律又不拘泥,从心不从法,又更擅长现场指挥,经他一双巧手,顽石也能变得灵巧,郁塞的空间也会变得流动通畅。他称道计成指挥造园的能力已独步天下,“吴友计无否(计成字无否),善解人意,意之所向,指挥匠石,百不一失,故无毁画之恨”。他开玩笑说,你有那么大的才能,寻常小园的水石造景已不能充分发挥你的才学,要是把天下名山都聚集于一处,把古代神话中的五个大力士都供你驱使,再收集世间所有的琪花瑶草、古木仙禽供你布置,让大地面貌焕然一新,那是多么快意的事啊!可惜的是天下没有一个人有如此财力啊!

1644年甲申之变后,郑元勋积极投入守城抵抗,却由于一句传言死于扬州人的误杀。一代名园随着主人的故去凋零了。几十年后,当地一个作家李斗把它作为繁华年代的凭吊旧迹收入了著名的《扬州画舫录》:“影园在湖中长屿上。古渡禅林之北……董其昌以园之柳影水影山影而名之也。……崇祯壬申,其昌过扬州,与公论六法。值公卜筑城南废园。其昌为书影园额。”此是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