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恩站在他在家园创造出的一小片空间中,等待其余审判官的到来。他平生第一次感到……紧张。他告诉自己这太荒谬了。他是一名审判官,他没有感觉。但是,他被赋予了一项责任,而且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责任。他以前不过是所有审判官中的一员,是集体的一部分,就像机器上的一个齿轮。而现在,他肩负着一项只有他自己一力承担的责任。
随着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他感到内心的紧张变得越发强烈。他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他太专注了,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他不是唯一一个紧张的人。房间里弥漫着急切和忧虑的情绪。一股异样的感觉回**着,犹如锣声哐哐作响。然而,并没有人说话。他们都等待着,强迫自己忍耐着,而这样的情绪根本无法假装成耐心。
斯特恩把他们召唤到这里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有消息要公布。
他不知道他们会作何反应。
接着,他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怀疑这一点。
决定早已做出,不必讨论。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无关紧要,就连斯特恩本人的看法亦不重要。这样对吗?毕竟后果需要他们来承担。
这同样不重要。
“可以开始了吗?”他问道。
他看见审判官们环视了一下房间,还看到不止一个人的眉头紧蹙着,他们已经留意到有谁在场,有谁缺席。
“人还没有到齐。”托尔斯腾提醒道。
“是的。”斯特恩回答说。
托尔斯腾并没有环顾四周再数一遍。他们的人数本就不多,一眼就能看出少了一个。
“我不明白。”他说。
“斯特恩,”列夫慢慢地说,“比格尔在哪儿?”
“不在了。”斯特恩回答。
“不在了?”列夫重复道,“他去哪儿了?”接着,他恍然大悟,“怪物。难道是湖里的怪物?”
“不错。”
本来笼罩在房间里的紧张气氛一下子达到了顶点。审判官向来独来独往,他们庄重严肃,不会衰老,但此时此刻,他们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怪物怎么可能掳走我们中的一员?”伊尔萨低声问,“那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不明白。坦白地说,这是可以理解的。斯特恩自己也难以理解。
“那个怪物是从我们当中来的。”他解释道,“怪物没有掳走比格尔,它就是比格尔。”
过了很久,审判官们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怎么会这样?”终于,托尔斯腾说,“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确定。”斯特恩坦白道,“我感觉到比格尔发生了变化。他的行为有些异乎寻常。但我没有意识到他的内心越来越阴暗,我没能预见到将要发生的事。”
“你怎么可能预见到?”伊尔萨说道,“我们又有谁能预见到?
这种事可谓前所未有。这简直……”
“……难以置信。”托尔斯腾替他说完。他看着斯特恩,“你确定吗?”
“是的。”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这个问题里并未夹杂着挑衅或怀疑。这就是一个问题,是一个审判官希望另一个审判官为自己解惑。
斯特恩却不得不拒绝回答。
“是有人告诉我的。”他说。
“有人告诉你?”
“或者说,我得到的通知就是这样。”他只能说这些了。即使他想说,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他若想透露更多,就会有无形的手掐住他的舌头,不让他的肺呼吸。他收到的通知仅限于他一个人知道。
这样的重担,让人有苦难言。
“有人告诉我,比格尔入了魔道。”他重复道,“他深陷在情感的旋涡里不能自拔,他太执着了。这彻底毁了他。”
这一点信息,他可以说出来。
斯特恩看着审判官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他看到他们很惊讶,却并未产生怀疑。他没有感觉到怀疑,甚至没有人因为他被单独选中可以知悉内情因而高出其他人一等就心怀怨恨。
他早就料到其他人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情绪,毕竟他们是审判官,不容易受野心或嫉妒的影响。但现在发生了比格尔的事,他不得不提高警惕。他不希望再因为让比格尔入魔的疯狂而失去一个手足。
“那现在该怎么办?”卡雷问道,推进了谈话,“也许我们可以抓住怪物,把他拯救出来。我们可以把比格尔从深渊里带出来。”
“我们怎么知道比格尔的意识是否还在?”伊尔萨问道,“你见过那个怪物吗?你看过湖上摆渡人的记忆了吗?如果比格尔,如果我们所了解的那个司官,仍然存在于那个怪物体内,也是被埋藏在了深处。”
“你不认为我们应该试试?”卡雷说。
“他掠走了一个灵魂。”伊尔萨反驳道,“他把那个灵魂掳到水下,把她变成了一个肮脏邪恶的魔灵,还把那个魔灵放进了荒原。这是无法挽回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托尔斯腾问,“再说了,即便我们不去拯救比格尔,难道我们就任由他留在那里,继续伤害别的灵魂?”
“我们不能任由怪物留在那里。”列夫表示同意,“它随时都可能再次发动攻击。”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惊惶的神色,“能将它消灭吗?”
“只有人间才有死亡。”卡雷指出。
“以前荒原里也没有怪物!”列夫争辩道。
“那怪物要留在湖里。”斯特恩没有提高声音。他说得很平静,不带感情,但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其他审判官错愕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斯特恩,”托尔斯腾终于说,“不能让它留下来。那太危险……”
“但它将留在湖里。”斯特恩答道,“已经决定了。”
谁做的决定?这个问题悬在空气中,但没有人提出来。众人都知道不可能得到答案,那还有什么必要提问?
“它很可能再度发动袭击,”卡雷指出,“它可能会掳走灵魂,让他们无法进入家园。”
“有这个可能。”斯特恩表示同意。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不确定。”斯特恩闪烁其词。
“但你知道个中缘由。”
他的确知道。但只是猜测而已。他很清楚,假如他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他作为传声筒和中间人的新身份,会让这些想法更具可信度。
这时托尔斯腾开口了,他正好借此脱身。托尔斯腾通常都是他们当中最沉默寡言、最公正的人,他哼了一声。
“这么做是为了减员。”他说,“人类的数量在大规模地提升,而且并没有趋于平稳。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他们只会越来越多。在我看来,用这种办法可以减少群体数量。”
“这算不上什么好主意。”伊尔萨说,“不管他变得多可怕,也只有他自己一个。”
“那片湖是所有灵魂的必经之路。”托尔斯腾提醒大家,“我担心的是,这个变化只是个开始而已。谁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状况发生。”
斯特恩强忍住没有说话。托尔斯腾是对的。还会有更多的危险,一切都是未知数。荒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