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黑又冷。冷风呼呼地吹着，钻进了迪伦衣服上的每一个缝隙。她把夹克裹得更紧一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此刻，她身在苏格兰的乡下。夜空里群星璀璨，但没有路灯照亮大地。迪伦摸索着向前走，忽然，有呻吟声随风飘了过来。

发出那声音的，是她即将摆渡的灵魂。

她向前走着，有关灵魂的信息钻进了她的脑海。女孩名叫乔丹，14 岁，因摔下陡峭的山谷而丧命，她的脑袋撞到一块锋利的岩石上，就这样，她年轻的生命意外走向了终点。

和萨利的谈话仍然占据着她的思绪。她试着把它推到一边，因为她最新的任务画面形成了。一条消息的出现让她猛地收住脚步。

女孩竟是个杀人犯。她把一个朋友推到了深水里，而且，她明知那个男孩不会游泳。

她眼睁睁看着他在水里扑腾，直至他沉入水底。

然后她步行回家。

她是从被关押的安全中心逃跑时死的，她被判了12 年的刑期，当时只在里面待了7 周。

迪伦记得她摆渡过的每一个灵魂。她想起了那个男孩。他叫斯蒂芬，是个好孩子。他的母亲鼓励他和乔丹交朋友，因为女孩没有其他朋友，而且他们两家只隔着几栋房子。他本来并不愿意，因为他觉得乔丹有点不对劲，但他想让母亲高兴。迪伦很为他感到难过。

他原本只想做好事，厄运却盯上了他。

现在她摆渡的则是杀死他的凶手。

摆渡人护送互相认识的灵魂，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迪伦曾先后摆渡过丈夫和妻子。她还曾摆渡过两兄妹，他们出生时都有先天的疾病，在两年内相继去世。但她从来没有摆渡过杀人犯和受害者。

她并不乐得见到自己的记录里多出这么一条。

但她没得选。

迪伦继续往前走，对那个在峡谷底部痛苦呻吟的女孩不那么同情了。乔丹现在安静多了，她的心跳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过不了多久，她就将离开人世，由迪伦来负责。棒极了。

这不关你的事，她提醒自己。你不是来评判的，你只是来指引灵魂前往家园。尽管如此，弗兰的话仍在她脑海中回**不止。

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负责摆渡的灵魂其实并没有资格去那里？

根本就没有测试，对吧？难道就没有一些灵魂，你会觉得他们直接消失更好？

对与错并不重要。她在心里重复着自己当时说过的话。就是这样。

“救命。”乔丹呻吟道。

现在那声音更大，也更清晰了。乔丹已经跨过了界限。

“没事了。”迪伦叫道，“我在这里。我来接你了。”

“快点。”乔丹答道。树叶沙沙作响，迪伦经过最后几棵挡住她视线的树，走过最后几英尺的距离，就看到乔丹趴在地上。灵魂用一只手按住头顶，然后把手伸到面前，在黑暗中盯着手掌看了一会儿。“我在流血。”

确实是。而且流了很多血。但不会再流了。

“你没事了。”

“我很不好！”乔丹反驳道，“我撞到头了，我在流血！你是谁，蠢货？”

迪伦强忍着没有说话。她往常那种无尽的耐心消失了。

“我扶你起来。”

乔丹由着迪伦扶她站起来，但她刚站稳，就一把推开了摆渡人。

“放开我！”

迪伦立刻松手，乔丹没有预料到这个动作，顿时向后栽倒，仰面摔在了泥里。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是你不愿意让我帮你。”迪伦指出。

乔丹皱起了眉头：“你觉得你很有趣吗？把我惹火了对你没好处。我杀过人！”

她说得得意扬扬，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展示一只死青蛙。

“是的。”迪伦简单地回答道，“我知道。”

她转身背对乔丹，开始向山上走去。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但她的耳朵却在敏锐地倾听着身后的情况。一开始，后面很安静，接着响起一阵**，那是乔丹挣扎着站起来，快步追了上来。迪伦任由自己微微一笑，然后隐去了脸上的所有表情。

“你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我是谁？

你又是谁？”

“我了解你的很多事，乔丹。”

在那一刻，乔丹惊讶不已，脸上咄咄逼人的怒容都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换上了一副愤怒而坚定的神情。

她一把抓住迪伦的胳膊，猛地拉着她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她们两个就面对面而立，鼻子对着鼻子。

“你是谁？”

“我是你的摆渡人。”

“我的什么？”

“你的摆渡人。我指引你的灵魂穿过荒原前往家园。你已经不在人世了，乔丹。你死了。”

迪伦很少如此直白地向灵魂道出真相。不过，现在很难唤起她内心的同情。乔丹做过一件可怕的事，而且，她正在证明自己是个可怕的人。

你不配前往家园，一个低沉微弱的声音喃喃道。

尽管这是事实，但这种想法无异于……叛逆。迪伦环顾四周，以为会看到审判官从阴影中突然现身，将她痛斥一番。

“是啊，没错。”乔丹说着，甩了甩几分钟前还像鸡蛋一样裂开的脑袋，金色长发那参差不齐的末梢扫过迪伦的脸，“我不这么认为。你是个怪胎。”

侮辱完别人，乔丹便转身大步走开了。迪伦本可以让她继续走，但她走错了方向。

“乔丹，停下来！”迪伦很少这样厉声说话。但她现在这么做了，还尽可能拿出命令的语气。乔丹的脚步猛地停住，她的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迪伦任由她僵硬地站在那里，直到自己赶到她身边。“我没有骗你。”她说，“我是个摆渡人，这里也不是人间。”

“那你来证明一下。”

乔丹的反应并不出人意料，已经有无数灵魂向迪伦抛出过同样的要求。

“看看周围。”她说，“你再听听。有没有听到昆虫或动物的声音？

有没有看到天上有鸟？”她顿了顿，看着乔丹的目光扫视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什么都没有，对吗？”

“现在是晚上。”乔丹反驳道，“它们都在睡觉。”

“很多生物都在夜间活动。”

“什么意思？”乔丹问道，她五官扭曲，脸上带着愤怒和困惑。

“没什么。”迪伦说，“听着，我用另一种方式证明给你看。

你马上从我身边走开。”

乔丹翻了个白眼：“没问题。”

她转过身，准备愤然离去。

“停下。”迪伦轻声地说，但这个词充满了命令。用这种方式说话让她精疲力竭，她感到太阳穴刺痛不已，似是在抗议，但令人欣慰的是，乔丹立即停了下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可以控制你。”

“住手！”

乔丹猛地转过身，向迪伦迈了一步，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看起来咄咄逼人。迪伦站着不动，但命令徘徊在她的舌尖上，没有出口。

大多数情况下，她会用声音中的法力来阻止小孩子们跑开，免得他们陷入危险。并不是说荒原里有什么危险，可要是摔下陡峭的山丘，孩子可能会哭闹不止，而湖水很深，虽然不至于淹死人，却可能吓到不会游泳的孩子。不过她时不时用这种声音来保护自己。她虽然不会真正受到伤害，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喜欢脸上挨拳头。

“如果这里是人间，我能做到吗？”

“也许吧。”乔丹撇着嘴答道，“你可能是个女巫，可以催眠我！”

“没错。”迪伦轻轻地闭了闭眼睛，“我不是女巫，你也没有被催眠。你已经离开了人间，我的工作是带你穿过荒原。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荒原。在这里，你的灵魂可以开始新生。”

“我不相信你。”

“你会的。”

迪伦目不转睛地盯着乔丹。这个灵魂压迫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未来几天，一定会过得漫长无比。

“我们怎么去那里？”

“走着去。”

“走着去？”

“是的。可以走了吗？”

迪伦走了起来。像以前一样，她知道乔丹会追上来。这一次，乔丹来得更快。她穿过树林的声音很响，迪伦听到她在黑暗中被一根不显眼的树根绊倒时咒骂连连。通常，迪伦会等到早上再启程。

灵魂刚刚才发现自己已死，这个时候带他们走夜路，似乎很残忍。

他们本来就很害怕，还在一个很恐怖的地方，她至少可以等到早上，让他们看到这个新环境不过是一片空****的风景。让他们知道，这个地方既不陌生也不危险。实际上，当灵魂能够看到他们的脚放在哪里时，他们走起来也会比较容易。

当乔丹再一次跌倒时，她体会到了一种报复性的快感。乔丹大叫一声“哎呀”，便脸朝下摔进了茂密的草丛里。

她克制住自己，知道自己太刻薄了。迪伦停顿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用意志强压下心中的怒气。

“你没事吧？”她问道。

“我很好。”乔丹已经站了起来。她掸了掸牛仔裤膝盖处蹭上了黑泥的地方。“你没有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吗？”

“我不需要手电筒，我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楚。”

“可是我看不到！怎么，你活着的时候每天都吃胡萝卜吗？”

“我是摆渡人。我被赋予了许多能力来帮助我履行职责。”

“管他呢，胡萝卜姑娘。”

迪伦本可以变出一个小光球，那光足以为乔丹照明，帮她穿过这片区域，但她只是又走了起来，反正也快走出树林了。

几分钟后，地面变得平整，树木也稀疏了，有了月光的照耀，能更清楚地看到路了，乔丹也停止了咒骂和抱怨。她追上迪伦，与她并肩而行。

“这么说，我死了？”她直截了当地说。

“是的。”迪伦的回答同样生硬。她已经尽力了，可她还是很生气。

“这就是来世？”

“这里是荒原。你必须穿过荒原，才能到达来世，我们把那个地方称为‘家园’。”

“酷。”乔丹现在饶有兴趣地环顾着四周，尽管没什么可看的。

“我一直想知道人死后会发生什么。我见过死亡。是亲眼所见。你知道吗，他们断气的那一刻，是可以看出来的？你可以眼睁睁地看到生命消逝。”

一段记忆涌上了迪伦的脑海。但那是乔丹的记忆，不是她的。

她抱着一只动物，可能是仓鼠，也可能是沙鼠。迪伦不确定。那只小动物在不停地踢腿，乔丹的手在它的小身体上挤啊挤啊。最后，它的腿不再踢了。

迪伦浑身一颤，把那段记忆甩开。这是乔丹的第一次实验，这样的事以后又发生了很多次，并且换成了更大的动物。后来，她的信心越来越强，病态的好奇心也越来越旺盛，于是她拿人来做实验。

就是那个叫斯蒂芬的男孩。

“这不一样。”乔丹继续说，“你可以看着他们死，但你不知道他们死后会去哪里。这是个谜。”乔丹露出满意的微笑，“现在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