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死因为何，虽然难以推断，但是姚氏死后明元帝未曾封其他人为皇后却属事实。本文开头所引《明元六王列传》记录的明元帝后宫有子且有姓者，除太武帝母杜氏外，还有乐平戾王丕之母大慕容夫人、乐安宣王范之母慕容夫人、永昌庄王健之母尹夫人，她们的地位都没有越过杜氏和姚氏。至于安定殇王弥、建宁王崇、新兴王俊之母，她们连姓氏都留不下来，其地位就更毋庸提及了。所以，杜氏和姚氏死后，后宫之内竟无领头人物。于是，泰常八年明元帝去世而太武帝即位后，太武帝乳母窦氏就登上了后宫的最高权位。据《世祖纪》（上）记载，窦氏于始光二年（425年）三月丙辰被尊为保太后，延和元年（432年）正月丙午被尊为皇太后[33]。
太武帝即位之时年仅十六虚岁，加上其父明元帝未曾封皇后，因此保母窦氏在宫中居然具有了无上的权威。《窦氏传》记载：
太后训厘内外，甚有声称。性恬素寡欲，喜怒不形于色，好扬人之善，隐人之过。世祖征凉州，蠕蠕吴提入寇，太后命诸将击走之。真君元年崩，时年六十三。诏天下大临三日，太保卢鲁元监护丧事，谥曰惠，葬崞山，从后意也。初，后当登崞山，顾谓左右曰：“吾母养帝躬，敬神而爱人，若死而不灭，必不为贱鬼。然于先朝本无位次，不可违礼以从园陵。此山之上可以终托。”故葬焉。别立后寝庙于崞山，建碑颂德。[34]
窦氏死于太平真君元年（440年）七月丙申[35]，死时年龄为六十三虚岁。则窦氏被尊为保太后时为四十八虚岁，被尊为皇太后时为五十五虚岁，其时已经阅历十分丰富，所以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窦氏的权威还不仅仅限于宫内。上引史料中“训厘内外”的“外”字，所指应该是朝廷。换言之，从“训厘内外”一句可以看出窦氏干预过北魏的朝政。而且，“甚有声称”，“好扬人之善，隐人之过”等语，也都透露了窦氏“不甘寂寞”的性格。当然，最具说服力的证据，则是窦氏命诸将击走蠕蠕的事件。此事在《魏书》卷4《世祖纪》（上）中系于太延五年九月戊子条下：
戊子，蠕蠕犯塞，遂至七介山，京师大骇。皇太子命上党王长孙道生等拒之。[36]
该纪记载甚略，且不及窦氏事迹。《魏书》卷27《穆崇附穆寿传》则有较详细记载：
舆驾征凉州，命寿辅恭宗，总录要机，内外听焉。行次云中，将济河，宴诸将于宫。世祖别御静室，召寿及司徒崔浩、尚书李顺，世祖谓（穆）寿曰：“蠕蠕吴提与牧犍连和，今闻朕征凉州，必来犯塞。若伏兵漠南，殄之为易。朕故留壮兵肥马，使卿辅佐太子。收田既讫，便可分伏要害，以待虏至，引使深入，然后击之，擒之必矣。凉州路远，朕不得救。卿若违朕指授，为虏侵害，朕还斩卿。崔浩、李顺为证，非虚言也。”寿顿首受诏。寿信卜筮之言，谓贼不来，竟不设备。而吴提果至，侵及善无，京师大骇。寿不知所为，欲筑西郭门，请恭宗避保南山。惠太后不听，乃止。遣司空长孙道生等击走之。世祖还，以无大损伤，故不追咎。[37]
在这段史料中，对于击走蠕蠕的事件记载得较为详细，可是关于窦氏的事迹却只有一句“惠太后不听，乃止”。不过，虽然仅此一句，却十分关键。它说明，太武帝出征以后，固然有留守的太子与将领在负责京师的防御事务，然而最终的定夺之权竟被窦氏掌控着。只此“不听”二字，便把所有人的议论了断。可见《窦氏传》所云“训厘内外，甚有声称”并非虚饰，出身保母的窦氏竟然干预了北魏朝政的最高决策。
呜呼！北魏开国君主道武帝为了预防后权干预政治而行杀后之策，未曾料到仅隔十七年就出了干预朝政的保太后。
北魏王朝不同于汉族王朝，是鲜卑族拓跋部建立的政权，保持着诸多来自拓跋社会的特点。由于拓跋部脱离母系氏族时代不久，因此后权干预政治的现象十分严重[38]。道武帝立下子贵母死之规，虽然有其历史原因，但是这个规定泯灭人性，因此连第二代皇帝明元帝都难以接受。明元帝在病重的状况下，才终于贯彻此项规定，使之巩固为制度。然而，也由此派生出以保母抚养储君之例，进而引发窦氏干预朝政的现象。这样的结果与子贵母死制度的初衷截然相反。它说明，历史发展有其必然的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试图以矫枉过正的办法扭曲历史，必将受到历史的惩罚。
原载《史学月刊》2007年第5期。
[1] 本文是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后期资助项目（07JHQ0038）“北魏龙城诸后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2] 《魏书》卷17，413页。
[3] 《魏书》卷13，326页。
[4] 《魏书》目录，3页。
[5] 《魏书》卷13，326页。
[6] 《北史》目录，3页；卷13，494页。
[7] 《魏书》卷13，326页。
[8] 《魏书》卷4，107页。
[9] 《魏书》卷2《太祖纪》，44页；卷4《世祖纪》（上），69页。
[10] 《魏书》卷13《皇后列传·景穆恭皇后郁久闾氏附文成昭太后常氏传》，327页。
[11] 李凭：《北魏子贵母死故事考述》，载《山西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1），69～74页。
[12] 《魏书》卷13《皇后列传·道武宣穆皇后刘氏》，325页。
[13] 李凭：《北魏平城时代》（第三版），“祸起萧墙”，64～70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14] 《魏书》卷4，69页。
[15] 《魏书》卷15《昭成子孙列传·卫王仪传》，371页。
[16] 《魏书》卷13，337页。
[17] 《魏书》卷3，49页。
[18] 《魏书》卷3，49页。
[19] 《魏书》卷13，325页。
[20] 《魏书》卷13，321页。
[21] 《魏书》卷3，56页。
[22] 《晋书》卷118《姚兴载记下》，2991页。
[23] 《魏书》卷3，54页。
[24] 《晋书》卷118，2999页。
[25] 《资治通鉴》卷117，3683页。
[26] 《资治通鉴》卷117《晋纪》“安帝义熙十二年二月”条，3685页。
[27] 《资治通鉴》卷118《晋纪》“安帝义熙十三年八月”条，3707～3709页。
[28] 《魏书》卷3，61～62页。
[29] 李凭：《北魏明元帝以太子焘监国考》，《文史》第38辑，29～44页，北京，中华书局，1994。
[30] 《魏书》卷35，812～813页。
[31] 《魏书》卷3《太宗纪·序》，49页。
[32] 《魏书》卷3《太宗纪》“泰常七年十一月己巳”条，64页。
[33] 《魏书》卷4《世祖纪》（上）“始光二年三月丙辰”条，70页；“延和元年正月丙午”条，80页。
[34] 《魏书》卷13《皇后列传·明元密皇后杜氏附太武惠太后窦氏传》，326页。
[35] 《魏书》卷4《世祖纪》（下）“太平真君元年七月丙申”条，93页。
[36] 《魏书》卷4，90页。
[37] 《魏书》卷27，665页。
[38] 李凭：《北魏平城时代》，“北魏平城政权的发展轨迹”，1～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