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泰常元年(416年)正月,后秦国主姚兴病重去世[26],此时她的女儿姚氏进入魏宫仅仅三个月。
在《姚氏传》中述及姚氏铸金人失败之事,但未载明姚氏铸金人的具体时间。《资治通鉴》将姚氏铸金人事系于卷117《晋纪》安帝义熙十一年十月壬子条下,但这个日子只是后秦送姚氏入北魏的时间。司马光将姚氏铸金人事系于该条下,属于史家交代后事的笔法。那么,姚氏铸金人事究竟发生在后秦国主姚兴去世之前还是之后呢?史无明载。不过,铸金人不成功的事实向我们透露,姚氏虽然受到明元帝的“宠遇”,但是在魏宫中的处境并非一帆风顺。
姚兴去世之后,东晋太尉刘裕乘机出兵讨伐后秦;与此同时,后秦王室却为争夺王位而骨肉相残。于是,东晋大军水陆并进,于晋义熙十三年即北魏泰常二年(417年)八月攻灭后秦[27]。由于后秦灭亡,进入魏宫不到两年的姚氏失去了外援。
在这种情况下,同处魏宫的姚氏与杜氏的关系就十分微妙了。最初,北魏对姚氏是“以后礼纳之”的,她与杜氏在身份上有较大的差距;后来,姚氏“铸金人不成”,只能屈就“以为夫人”,她与杜氏在身份上的差距就不大了。最初,姚氏贵为后秦公主,她与杜氏在家世上的差距很大;后来,后秦灭亡,姚氏与杜氏在家世上的差距也缩小了。而且,姚氏未曾为明元帝生育,至少是未曾生子,在这方面她反而不及杜氏。那么,泰常二年以后明元帝究竟是如何对待姚氏与杜氏的呢?由于宫帏事密,很难知晓详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明元帝并未因“宠遇”姚氏,而忍心以子贵母死之规杀害杜氏。姚氏与杜氏在魏宫又共处了三年,两人均于泰常五年去世。
姚氏与杜氏竟然死于同一个年头,这是值得思索的问题。倘若注意到北魏朝廷的动向,就会感到两人同在泰常五年去世并非纯属巧合。《太宗纪》泰常七年(422年)条记载:
夏四月甲戌,封皇子焘为泰平王。焘字佛釐,拜相国,加大将军。……初,(明元)帝素服寒食散,频年动发,不堪万机。五月,诏皇太子临朝听政。是月,泰平王摄政。[28]
明元帝因为“不堪万机”而诏命泰平王摄政,这位泰平王就是皇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太武帝。以皇太子临朝听政,又称为太子监国,是北魏政治史上的一次重大改革[29]。其发轫的原因,是明元帝亲身经历了道武帝末年的政治动乱,对其中的症结所在有深刻的认识,他希望尽早地明确和巩固继承者的地位。为了对症下药,明元帝曾使中贵人密问计于崔浩,《魏书》卷35《崔浩传》记载:
太宗(明元帝)恒有微疾,怪异屡见。乃使中贵人密问于浩,曰:“……朕疾弥年,疗治无损,恐一旦奄忽,诸子并少,将如之何,其为我设图后之计。”浩曰:“陛下春秋富盛,圣业方融,德以除灾,幸就平愈……必不得已,请陈瞽言。自圣化隆兴,不崇储贰,是以永兴之始,社稷几危。今宜早建东宫,选公卿忠贤陛下素所委仗者使为师傅,左右信臣简在圣心者以充宾友,入总万机,出统戎政,监国抚军,六柄在手。若此,则陛下可以优游无为,颐神养寿,进御医药。万岁之后,国有成主,民有所归,则奸宄息望,旁无觊觎。此乃万世之令典,塞祸之大备也。今长皇子焘年渐一周,明睿温和,众情所系,时登储副,则天下幸甚。立子以长,礼之大经。若须并待成人而择,倒错天伦,则生履霜坚冰之祸。自古以来,载籍所记,兴衰存亡,鲜不由此。”太宗纳之。[30]
崔浩向明元帝建议,按照中原汉族王朝的传统建立太子制度,并以临朝监国的办法来巩固太子的地位。这是一项防止皇帝死后发生权力之争的有力措施。
明元帝生于登国七年(392年),泰常七年时虚岁三十一[31],其时年纪尚轻,却在考虑身后之事,主要原因是身体状况不好。《崔浩传》称明元帝“恒有微疾,怪异屡见”,其实明元帝的病情决非“微疾”,而是重疾。他自己已经感觉到了危机,所以才会说出“朕疾弥年,疗治无损,恐一旦奄忽,诸子并少,将如之何,其为我设图后之计”等语。身患重疾的明元帝最担心的是“诸子并少”,万一他离开人世,江山如何交托。明元帝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因为确实如其所言,第二年他真的就“奄忽”了。据《太宗纪》的记载,明元帝死于泰常八年(423年)十一月己巳,时年虚岁三十二[32]。
明元帝年纪轻轻却身患重疾而死,其原因是服用寒食散。寒食散是古人服用的毒品,长期服用会令人致残,乃至殒命。如《太宗纪》泰常七年条所云,明元帝正是由于“素服寒食散,频年动发”,因此“不堪万机”的。从《崔浩传》和《太宗纪》中的“恒有”“屡见”“弥年”“素服”“频年”等用语看来,明元帝服用寒食散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他身患重疾为时也应不短。虽然由于史料记载简略,我们难以确切了解明元帝的病程,不过“频年”一语告诉我们,明元帝初始发病决非当年,也非去年,应该在两年以上,否则就不能称得上“频年”。
由此可以想到,明元帝对于“诸子并少”的担心也已经“频年”了。而姚氏与杜氏两人去世的泰常五年,正在明元帝“频年”发病的期间,也正属明元帝担心“诸子并少”的阶段。据此推测,明元帝对于身后之事的考虑已非一二年。明元帝有心要明确和巩固太子的地位,因此才命崔浩等扶持太子临朝监国。但这属于明元帝在朝廷实行的措施,只是他预防身后事计划中的一部分。与此相应,在后宫,明元帝终于下决心处死杜氏,以兑现当年道武帝防止母后当政的遗训,这是明元帝预防身后事计划中的另一部分。杜氏直到泰常五年才去世的原因应在于此。
那末,姚氏为何也在泰常五年死去,是自然死亡,还是别有他故呢?让我们细味《姚氏传》所云:姚氏“铸金人不成”,因而未升“尊位”;此后明元帝“犹欲”为姚氏“正位”,因姚氏“谦让不当”而暂时停止;姚氏死后,明元帝对此“追恨之”。这些迹象表明,明元帝对于姚氏登后位之事一直没有甘休,也说明明元帝最初并未料到姚氏会于泰常五年死去。看来,姚氏之死应当另有原因,与明元帝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