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能当太武帝的保母,与明元密皇后杜氏的命运密切相关。《杜氏传》记载:
明元密皇后杜氏,魏郡邺人,阳平王超之妹也。初,以良家子选入太子宫,有宠,生世祖。及太宗即位,拜贵嫔。泰常五年薨,谥曰密贵嫔,葬云中金陵。世祖即位,追尊号谥,配飨太庙。[7]
杜氏是太武帝的生母,明元帝的贵嫔,于明元帝泰常五年(420年)去世,太武帝即位后她被追尊为后。不过,太武帝自幼就离开了杜氏,《魏书》卷4《世祖纪》(下)记载:
(太武)帝生不逮密太后,及有所识,言则悲恸,哀感旁人。大宗闻而嘉叹。[8]
太武帝生于道武帝天赐五年(408年)[9],泰常五年其母杜氏死时他已经13虚岁,早已超过“有所识”的年龄。对照“生不逮密太后”之语可知,太武帝在未“有所识”的幼年时代就与母亲分离,此后再未见过面。由此可见,窦氏并不是在杜氏死后才成为太武帝之保母的。
不过,太武帝并非一生下来就被交给窦氏抚养的。因为婴儿需要哺乳,而窦氏不是太武帝的乳母。如果窦氏曾是太武帝的乳母,她在《皇后列传》中就应该被称为“世祖乳母窦氏”。比如,同一列传中的常氏,先为文成帝拓跋濬的乳母,后来继续当文成帝的保母,她被称为“高宗乳母常氏”[10],而不被称为“高宗保母常氏”。那么,太武帝是由他的亲生母亲杜氏哺乳,还是另有乳母,这已不得而知了。
按照常规,哺乳期约为一年,则窦氏被选为保母的时间不会在太武帝满周岁之前,而应该在此之后。值得注意的是,从太武帝出生的天赐五年到他周岁的天赐六年(409年)之间,北魏王朝正处于太武帝祖父道武帝拓跋珪末年的政局动**局面。为了防止后权干预政治,道武帝确立了子贵母死之规[11]。太武帝的祖母、明元帝的生母宣穆皇后刘氏便首当其冲,成为这项残忍规定的牺牲者[12]。道武帝的残忍,引发其子清河王拓跋绍发动政变,结果道武帝与清河王均在天赐六年十月死于非命,而明元帝获得了皇位[13]。
明元帝即位后,太武帝具备了成为储君的资格。其实,这也正符合道武帝生前的意愿,《魏书》卷4《世祖纪》(上)记载:
(太武帝)天赐五年生于东宫,体貌瑰异,太祖(道武帝)奇而悦之,曰:“成吾业者,必此子也。”[14]
太武帝是明元帝的长子、道武帝的嫡长孙,他的出生令道武帝又“奇”又“悦”。在道武帝的心中,早已将太武帝目为未来的储君。关于道武帝对这位嫡长孙前途的看好,还可以从另外一条史料中知悉。《魏书》卷15《昭成子孙列传·卫王仪传》记载:
世祖之初育也,太祖喜,夜召(卫王)仪入。太祖曰:“卿闻夜唤,乃不怪惧乎?”仪曰:“臣推诚以事陛下,陛下明察,臣辄自安。忽奉夜诏,怪有之,惧实无也。”太祖告以世祖生,仪起拜而歌舞,遂对饮申旦。召群臣入。赐仪御马、御带、缣锦。[15]
这段史料颇具戏剧性,原本是道武帝对魏初功臣卫王拓跋仪是否忠诚的一次试探,不过,我们从太武帝“初育”之时道武帝的欢喜之状和君臣同庆的热闹情景仍然可以看出,道武帝在皇位继承问题上考虑得十分长远,并且对太武帝这位刚出生的嫡长孙非常中意。
按照道武帝的逻辑,既然通过处死明元帝母刘氏之举而将子贵母死定为后宫常规,自然也会考虑到处置嫡长孙之母杜氏的问题。换而言之,从太武帝出生之日起,杜氏的命运便已注定,她将会继刘氏而成为子贵母死之规下的又一位牺牲者。关于这一点,从后来将杜氏与其亲子太武帝自幼隔离的事实可以得证。
储君与生母隔离,这一制度自太武帝与杜氏始,一直影响到北魏后期。《皇后列传·宣武灵皇后胡氏传》记载:
先是,世宗(宣武帝)频丧皇子,自以春秋长矣,深加慎护。为择乳保,皆取良家宜子者。养于别宫,皇后及充华嫔皆莫得而抚视焉。[16]
宣武帝拓跋恪距明元帝已经相隔六代,至此后宫之中储君与生母隔离的现象不但成为惯例,而且发展到连“皇后及充华嫔皆莫得而抚视”的地步。
杜氏将遭厄运,最初并非出自明元帝的本心所愿,因为他对道武帝杀其生母刘氏之举及将子贵母死定为后宫常规之事是持反对态度的。《魏书》卷3《太宗纪》记载:
初,(明元)帝母刘贵人赐死,太祖告帝曰:“昔汉武帝将立其子,而杀其母,不令妇人后与国政,使外家为乱。汝当继统,故吾远同汉武,为长久之计。”帝素纯孝,哀泣不能自胜,太祖怒之。帝还宫,哀不自止,日夜号泣。太祖知而又召之。帝欲入,左右曰:“孝子事父,小杖则受,大杖避之。今陛下怒盛,入或不测,陷帝于不义。不如且出,待怒解而进不晚也。”帝惧,从之,乃游行逃于外。[17]
由于母亲被杀,明元帝“哀泣不能自胜”,但是他不敢与道武帝正面抗拒,只得“游行逃于外”以示抗议。然而,明元帝虽有种种抗议举动,却难以拗过道武帝的意志。所以,按照明元帝母刘氏之例,杜氏之死只是早晚之事。不过,道武帝还没来得及对杜氏采取措施,便死于清河王政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