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谈与启迪之二(1 / 1)

从“人的本质是痛苦”谈起

亚瑟·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1788—1860年)是德国哲学家,唯意志论创始者。他主要著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1818年)宣传唯意志论和悲观主义的人生哲学。

他认为:“世界是我的表象。”这是“对任何一个活着和认识着的生物都是有效的真理”。[1]例如,对人来说,只有眼睛看见太阳,才有太阳存在;只有手接触到地球,才有地球存在。世界的存在完全是就它对人的表象关系来说的,是相对于认识主体而存在。同时他又认为:作为表象的世界包含主体与客体“两个半面”。这两个半面,互相依存,不可分离。每一个半面都只是由另一个半面的存在而存在,才有意义。两者“存则共存,亡则共亡”。从这个观点出发,他既反对唯物论从客体出发、从客体引出主体的观点;也不同意唯心论从主体出发,从主体引出客体的观点。企图超越两者,走第三条道路。但从实质而言,叔本华的观点完全重复着贝克莱的存在就是被感知的主观唯心主义老调。

叔本华指出:说“世界是我的表象”,这只是看到世界的现象,世界还有最内在本质的东西,这就是康德说的“自在之物”。那么,“自在之物”是什么?叔本华回答说:这就是“意志”。意志是一种“盲目的不可遏制的冲动”。它永不满足,永远追求生存。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它们意志的客观化。人的意志的客观化就是人的身体,所以身体活动不是别的,就是人的意志的客观化,即为了生存的活动。动物的躯体与机能是动物意志的表现与客观化,植物的生长是植物的意志的表现与客观化,即使无机物的集合与分解也是它们盲目意志的表现与客观化。作为意志客观化的事物,在自然界形成不同等级:植物高于无机物(例如石头),动物高于植物,人高于动物。不同等级的事物永远处在冲突之中,“意志客观化的每一级别都在和另一级别争夺看物质、空间、时间。”[2]但同时它们又相互迁就和适应,这样才有协调的世界,否则世界就不存在了。他以豪猪做了比喻。(注)

叔本华认为,意志归根到底是一种求生意志,或称追求生命的意志。它的本质是对欲望的追求和永不疲倦的冲动。人之所以产生对欲望的追求,是因为之前欲望的缺失和得不到满足。为了追求欲望就要不断地挣扎,克服追求欲望道路上各种艰难险阻,甚至要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这是非常痛苦的。而一旦欲望得到满足,人又产生无聊,无聊又要追求欲望,而且人的欲望无止无境。“所以人是在痛苦与无聊之间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着。”[3]人无不经常处在痛苦之中,没有持久的幸福。因为一切欲望的追求与挣扎,是由于对自己现状的不满足而产生的,所以一天得不到满足就要痛苦一天。况且没有一次满足是持久的,每一次满足反而只是又一新的追求的起点。追求挣扎没有最后的目标,所以痛苦是没有终止的。总之,在叔本华看来,人生是一场悲剧,每个人注定是这场悲剧中的一个演员。

但是人们却不死心,总是千方百计想出各种办法,企图摆脱人生苦海与痛苦。叔本华对此做了详细的分析与论述。有人为了摆脱痛苦试图祈祷和求助于上帝,即所谓在救世主面前“赎罪”,这是徒劳的,因为企图靠外物的帮助来解决问题,是傻瓜行为。也有人试图通过“自杀”办法来解脱痛苦,也是无济于事,因为自杀只是否定个体,却无法否定“种族”,意志与痛苦还是要通过一代又一代的个体传下去,发挥作用,所以自杀同样是一种傻瓜行为。还有人认为通过艺术的创作与直观的陶醉,可以达到忘我之境,忘记自己,忘记意志,也就忘记痛苦。由此叔本华在这部著作中对文学艺术的表现形式及其功能发表了长篇大论,其看法值得我们深入探究,这里只就与本题相关的论述做简要介绍。

叔本华指出:如果人们具体地想到艺术不常为人充分认识到的重要性和高度价值时,应该让人们认识到整个可见世界只是意志客观化,伴随意志以达到它的自我认识;而且伴随着意志以达到自我解脱的可能性;同时作为表象的世界,要是人们把它与欲望分开,只让它来占领全部意识,就是人生最愉快和唯一纯洁无罪的一面。“那么,我们都要把艺术看作这一切东西的上升、加强和更加完美的发展;因为艺术所完成的在本质上也就是这可见的世界自身所完成的,不过是更集中、更完备、而具有预定的目的和深刻的用心罢了。因此,在不折不扣的意义上说,艺术可以称为人生的花朵。”“从一切美得来的享受,艺术所提供的安慰,使艺术家忘怀人生劳苦的那种热情。”[4]艺术作为强大的清净剂的作用,可以产生一切欲求的放弃、意志的收敛,意志的取消,直至痛苦的解脱,这是艺术表现出的最高智慧,也是一切艺术的最高峰。但是我们又要认识到艺术家和创作所达到的清心寡欲的境界,不能把人生的痛苦永远摆脱,而只是作为人的生活中某一瞬间或一时的清静剂和安慰罢了。

叔本华特别重视艺术创作中的“悲剧”问题。认为“无论是从效果作用看,还是从写作的困难程度来看,悲剧都要算作文艺的最高峰”。[5]悲剧作为意志的清净剂的作用带来清心寡欲,而且还带来了整个生命意志的放弃。所以我们在悲剧中看到那些最高尚的人物在经过漫长的斗争和痛苦之后,“最后永远放弃了他们此前热烈追求的目的,永远放弃了人生一切的享乐”。[6]但是悲剧的真正意义在于使人们真正认识到悲剧的主角所赎的不是他个人特有的罪,而是原罪,亦即生存本身之罪。正如一位作家说的:“人的最大罪恶就是:他诞生了。”

叔本华试图通过以上的分析,使我们了解文艺的创作也无法真正摆脱人的痛苦,何况从事文艺创造的人是一种天才,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的。

最后叔本华指出,人要想真正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禁欲和绝欲。在禁欲与绝欲中忍受一切痛苦煎熬,以至大彻大悟,没有意志,没有表象,没有自我,达到“无”的世界,在“寂灭中极乐”,即达到佛教中“涅槃”的境界。(“涅槃”又称“圆寂”,是佛教用语,是指人生幻想的超脱生死的最高精神境界。)这样一来,叔本华完全走向消极的悲观主义。

我们应该看到,叔本华认为人的欲求是造成痛苦与灾难的根源,是有一定道理的。的确在现实社会中我们有许多痛苦与灾难是由于过度的欲望造成的。“欲壑难填”,必然掉进深渊。所以我们应该适当地限制自己欲望。但是他从人的无限的欲望,给人带来无终止的痛苦出发,最后走向人生悲观主义,又是错误的。尼采与叔本华不同,尼采虽然也认为人的本质是痛苦的,人生是一场悲剧,但他不同意叔本华最后否定生命的悲观主义,而主张直面人生和战胜痛苦,在战斗中寻求人生的意义,在悲剧舞台上演出有声有色的人生喜剧来。所以有人说,叔本华是消极的悲观主义者,而尼采则是积极的悲观主义者。

注:豪猪又称箭猪,从肩部到尾巴满身都长着又长又硬的刺,一到冬天,豪猪为了抱团取暖都愿意凑在一块,但当它们凑在一起的时候又会彼此刺痛,而彼此远离又无法取暖。经过如此这般较量,最后采取一种办法:彼此保持适当的距离,既不会刺痛彼此,又能达到取暖的效果。

[1] [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25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2] [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212页。

[3] [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427页。

[4] [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369页。

[5] [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350页。

[6] [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35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