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黄侃、刘永济等前辈学者的解释(1 / 1)

对于《章句》篇,相较其他篇,前人研究得比较少。但我注意到黄侃的《文心雕龙札记》对“章句”篇比较重视。他的《札记》差不多用了七分之一的篇幅来解释刘勰的《章句》篇,分成八点,谈得很细。其中重要之点有: (1)强调章句的重要性。“一切文辞学术,皆以章句为始基。所恶乎章句之学者,为其烦言碎语,无当于大体也。若夫文章之事,固非一憭章句而即能工巧,然而舍弃章句,亦更无趋于工巧之途。规矩以驭方员,虽刻雕众形,未有遁于规矩之外者也;章句以驭事义,虽牢笼万态,未有出于章句之外者也。”[1](2)强调安章之总术,在于“句必比叙,义必关联”。他在引了刘勰《章句》篇中“控引情理,送迎际会”等语之后,说:“案此文所言安章之法,要于句必比叙,义必关联。句必比叙,则浮辞无所容;义必关联,则杂意不能羼。章者,合句而成;凡句必须成辞,集数字以成辞,字与字必相比叙也,集数句以成章,则句与句亦必相比叙也。字与字比叙,而一句之义明;句与句比叙,而一章之义明。知安章之理无殊乎造句,则章法无紊乱之虑矣。”[2]黄侃所说的“比叙”,“比”是“排比”、“比邻”的意思,“叙”则是叙述,意思是句子中的字与字之间是按照一定的意义顺序排比叙述出来的,章与章之间也是按照一定的意义排比安置起来的,这样在句或章意义之间也就有了“关联”。“关联”两字很重要,或者可以理解为黄侃对章句学的基本理解,即所谓章句,其功能在谋篇布局中,在有了一定的情理的条件下,通过字与字的关联(构成句),句与句的关联(构成章),最后形成有字、句、章、篇四级的完整的文章。所以,黄侃又说:“安章之术,以句必比叙,义必关联为归,命意于笔先,所以立其准,删修于成后,所以期其完,首尾周密,表里一体,盖安章之上选乎。”[3]黄侃之论可取之处在于,他不把章句单纯理解为形式问题,而认为章句是以章句的关联,达到“表里一体”,表是外表的字句,“里”就是内在的情理了,也就是通过章句表现情理,所以他强调“命意在笔先”,强调“句必比叙”是为了“义必关联”。(3)强调章句的有机性。黄侃说:“诸句之间,必有相待而不能或离者,是故前句之意,或以启下文,后句之意或以足上旨,使去其一句,则义因之以晦,横增一句,则义因之不安。盖句中一字之增损,足以累句,章中一句之增损,亦足以累章。若知义必关联,则二意两出同辞重句之弊可以祛矣。”[4]黄侃这一点解释很重要,真正领会了刘勰的安章宅句的有机性的意旨,也具有启发性。这一点我在下文还要谈到,此不赘述。

另一位《文心雕龙》的研究者刘永济对《章句》篇的解释也具有启发性,值得着重介绍。刘永济对《章句》篇的解释,也可分为三点:(1)认为刘勰的《章句》篇分为三段。“首段释章句名用。中分二节:初释名,次释用。次段论章句组织之法。末段因章句推论分章断句相关者三事。中分三节:初论句中字数,中分二层,先比较其长短,后寻释其源流;次论押韵,末及语助发省等词。”[5]刘永济认为《章句》篇本身是一个完整的结构,为此他批驳了纪昀对《章句》篇的指责,纪昀曾指出刘勰《章句》后面部分谈论句子的字数、押韵和语气词的问题,是仅仅“类及”,“无所发明”,刘永济指出纪昀的批评“颇多浅语”。(2)指出刘勰安章宅句的主旨在强调“天然之次序”。刘永济说:“此篇于分章造句之法,但挈其大纲,所谓言之有序也。大而一篇之中各章之后先,小而一句之中各字之次第,皆有天然之秩序。赋情则情之曲折,记事则事之本末,论理则理之层次,皆天然之秩序也。作者苟当情怀澄澈,事理通明之会,则安章宅句,自成条理。至于其间变化波澜之妙,正则穿插之奇,短长高下之度,轻重隐显之限,回互激射之势,则非法所能拘,亦非言所能尽。大抵天才开朗者,杼柚寸心,自然灵妙。屈宋之辞赋,则抒情之正则也。子长之《史记》,则记事之极轨也。庄孟之文辩,则论理之崇规也。此四子者,言不失其友纪,而又变化无端,可谓‘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者矣。”[6]刘永济以“天然之次序”来解释刘勰的章句学,与黄侃以“关联”来解释刘勰的章句说,是不同的。黄侃注重“人为”,而刘永济注重“天然”,黄侃强调安章宅句之“正则”,刘永济则认为安章宅句一方面要“不失其友纪”;另一方面则可以“变化无端”。从这里可以看出语言学家黄侃与文学家刘永济对刘勰的“章句”学的不同理解。(3)解释“章明”、“句局”之意义和功能。刘永济说:“舍人释章为‘明’,释句为‘局’,虽非章句之本义,然最足明章句之用。盖情思之发,必有其曲折次序,而章以宅情,必随其曲折次序而分布之,贵能昭晰。故诗文之章数无定,其施设之变亦至夥。例如《芣苢》三章,初言往采,故曰‘采之’、‘有之’,次言采事,故曰‘掇之’、‘捋之’,末言采获已多将归之事,故言‘袺之’、‘襭之”。三章不可减为二,不必增为四,而春原采苢之事如见矣。其他一意而数章者,非复也,所谓一唱三叹,言之不足,故重言之,所以尽其致也。至句之训局,其义亦精。一句之字,短或二三,长不过八九,意行其中,弥见局促。故造句贵无冗字,而前后句相承之间,尤贵有次。”[7]刘永济解释“章句”的作用,也有特点,认为“章”释为“明”,是因为章以宅情,情有曲折,所以一定要分章才能把曲折次序自然分明。“句”释为“局”,是说句很短,字数少,意行其间,不免显得局促,所以不能有冗字,注意前后字、句的关系。

其他研究《章句》篇的论文也还有,但意思都认为刘勰的《章句》篇,主要说明了在安章宅句中要注意整体有机性,这看法是不错的,但多未能具体展开,显得不够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