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领导可以永远犯错,下属只能含泪埋单(1 / 1)

崇祯皇帝为了确保和谈顺利进行,不惜把无辜的内阁大学士谢升免职,以摆脱言官的纠结。在言官把矛盾集中在陈新甲身上时,他又以言官所言,是毫无证据的望风扑影之谈为由,不予理睬。

以前,很多人对兵部遣使赴沈议和,都是半信半疑。现在,兵部把和谈之事,以塘报的形式公之于众,可以说证据确凿,毋庸置疑。于是,言官们再次将攻击焦点集中在陈新甲身上。

兵科给事中方士亮第一个站出来,要求崇祯皇帝严惩议和派头子陈新甲。他毫不客气地质问:“以前,各地都有塘报询问陈新甲私下和谈之事是否属实,皇上和陈新甲矢口否认,并以政府名义予以澄清,以公文的形式下发各部。现在塘报上突然冒出如此详细的和谈过程,难道还是假的吗?作为一国之兵部,如此出而反尔,迷惑人心,扰乱视听,其目的何在?如果和谈属实,就是陈新甲勾结外藩,丧权如国,必须予以严惩!”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风。一时间,朝廷上下闹得沸沸扬扬。给事中廖国遴、杨枝起、光时享、倪仁祯联名要求,必须杀掉陈新甲,以泄民愤。

崇祯皇帝做梦也没有想到,陈新甲竟然如此马虎大意,把绝密级文件当作普通塘报四处转发,闹得天怒人怨,鸡犬不宁。现在可倒好,满城皆议和谈事,不杀司马天不容。司马,就是兵部尚书的别称。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无法收场。崇祯皇帝恼羞成怒,把陈新甲叫来,让他对这件愚蠢至极的事,给出合理解释。

这几天,陈新甲头大如斗,即使把那个有头无脑、有眼无珠的秘书扒皮抽筋,也难解他心头之恨。做出的事,如泼出的水,他恨也好,怒也罢,一切已成事实。他只有把心一横,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议和,是经过崇祯皇帝批准的,不是他个人擅自行为。下属执行一把手的任务,何错之有?想到这里,陈新甲还坦然、淡定了。

陈新甲见崇祯皇帝这么问,就把责任全部推到他的秘书身上,并强调说,他已经将秘书秘密处死。

崇祯皇帝心虚,也不好理直气壮地责备陈新甲,就绕弯子说:“现在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摆平那群吃饱撑得没事干的言官,转移众怒,宁事息人。”

崇祯皇帝这样说,就是在暗示陈新甲,希望他把议和之事,说成是他的个人行为,并承担全部责任,崇祯皇帝装作不知情。这样,话好说,事好办,崇祯皇帝可以巧妙地与言官周旋,在他们接受和谈之后,再把陈新甲由罪臣变成功臣。

陈新甲回家之后,反复考虑崇祯皇帝的话,也琢磨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主意确实不错,但是陈新甲对朱由检这个人不放心。这个年轻人,说话办事不靠谱,当面做人背后做鬼,翻脸比翻书还快,杀人比杀鸡简单。

陈新甲心想,如果他按着崇祯皇帝的暗示,承担和谈的全部责任,背整口大黑锅,主动把自己说成遗臭千古的卖国贼,万恶不赦的民族罪人,崇祯皇帝二话不说,把自己推出午门凌迟活剐车裂,自己不是比窦娥还冤吗?

官场险恶,做人不能太被动。在涉及生死的问题上,谁也不能信,皇帝更不能信。

陈新甲思来想去,想出一个自认为最保险的办法——拒绝认罪,实话实说,将和谈真相公之于众。在和谈问题上,他和皇帝是一丘之貉,或者是狼狈为奸。反正他是执行皇帝的命令,如果执行命令还要死,那是他的命。他就不信,朱由检在群臣了解和谈真相之后,还能敢杀他。

皇帝若敢不要脸,他只能不要命。

于是,陈新甲提笔写下洋洋千言的申辩书。在申辩书中,他详细陈述了和谈的始末,并多处标注崇祯皇帝的指示。他这样做,就是向朱由检和那些不明真相的朝臣说明,和谈,不是他自作主张的个人行为,而是经崇祯皇帝批准并执行的政府公务。

在申辩书的最后,陈新甲强调说:在和谈过程中,他出色地完成了领导交办的任务,并达到两国罢兵、休战养民的目的,为明政府集中兵力镇压国内流民做出了巨大贡献。因此,他在和谈问题上,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崇祯皇帝看完陈新甲的申辩书,肺叶都快气炸了。好你个陈新甲,现在朝臣盯着和谈不放,你把我说成和谈的主使人,不是让我成为箭靶子吗?自古以来,有丢车保帅的,有舍帅保车的吗?真是要脸不要命!法和理,在权面前算个屁!明明给你一条阳关道,你却偏走奈何桥。既然你找死,那就成全你吧!

恰巧这时,给事中马嘉植上了一道奏疏,要求严惩陈新甲。崇祯皇帝摆出平民愤、顺民意的姿态,于1642年8月24日,下令将陈新甲逮捕入狱,交与刑部审查。

领导可以永远犯错,下属只能含泪埋单。

人一旦到了监狱里,就有时间琢磨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兵部尚书府里的兵部尚书和刑部监狱里的囚犯,即使是同一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也是不一样的。屁股决定脑袋嘛!

陈新甲穿着囚服,坐在监狱里,才意识到即使自己再有理,也不能跟崇祯皇帝较劲儿。臣子只能为君王背黑锅,哪有君王替臣子踩地雷?这是什么时代?这是君叫臣死臣得死的时代,并且还得为这种死备感荣幸。

为了活命,陈新甲在监狱里,给崇祯皇帝写了一封检讨书。在信中,他承认对马绍愉赴沈和谈之事没有严格把关,使绝密级文件泄露,给皇帝的声誉和官员的精神造成双重伤害,给天朝大国的尊严、权威造成无法挽回的不良影响。事发后,他对此事没有从大局的高度出发,没有从政府和谐稳定的广度认识错误,没有针对问题严重性的深度采取正确的应对措施,导致皇帝在群臣面前无比被动,颜面无存。现在,他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请求皇帝再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立功赎罪的机会,允许他继续为国、为民奉献他有限的力量。

陈新甲的检讨书转交到崇祯皇帝手里,他却不为陈新甲真挚忏悔感动。现在他好不容易把真相掩盖、把自己洗白、把替罪羊的四蹄捆住,就不可能再让掌握和谈内幕的内鬼重返人间,因为他还想做一个高尚的人。

崇祯皇帝摆出公事公办、绝不通融的架势。即使首辅周延儒以“暴民四起,大敌当前,不宜杀大司马”为由,当面求情,崇祯皇帝也是义正词严地一口拒绝。

周延儒之所以为陈新甲求情,因为陈新甲是他的人。陈新甲每年从军饷里,按比例给周延儒提成,数目巨大。保陈新甲,也是保他的财路。

不过,老奸巨猾的周延儒,见朱由检一心想弄死陈新甲,就没有再坚持。陈新甲的死活,不是法律问题,不是道德问题,而是路线问题。让皇帝不高兴,后果会比失去陈新甲更严重,周延儒还是能分清孰轻孰重的。

官场里的关键时刻,放弃,才是考验一个人的真正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