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有狼一样的对手,后有猪一样的领导
张若麒松、锦之行,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消息。指望他提供速战证据的陈新甲,已无耐心等待,再次请求崇祯皇帝批准他的速战建议。
陈新甲向崇祯皇帝提出,关外明军不能不计成本地抱成一团,慢慢向前碾压清军,而应该立即兵分4路:一路出兵塔山,奔大胜堡,攻清军西北;一路出兵杏山,抄锦昌,攻清军北部;一路出兵松山,渡小凌河,攻清军东部;主力部队出松山,攻清军南部。4路大军合围清军,一举歼之。
洪承畴出关之前,对辽东战事,曾明确提出“建立饷道,步步为营,边战边进,解围锦州”的策略,并得到崇祯皇帝的批准和支持。
现在,陈新甲提出分兵4路,速战速决的建议,与洪承畴当初的倡议完全相反,崇祯皇帝不置可否。崇祯皇帝不是不想马上结束漫长无期的战事,而是找不到推翻他已经批复的战略的借口。还有,朝廷横加干涉前线事宜,战胜还好,一旦失败,谁对失败负责呢?
崇祯皇帝对任何决策的结果都不想负责。于是,他让陈新甲征求洪承畴的意见。
洪承畴接到兵部要求分兵4路、与清军一战定胜负的指示后,惊出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这是陈新甲的想法,还是崇祯皇帝的意思,但他知道这样做的结果肯定是必败无疑。
凡是当过兵的人都不会忘记,1619年,在那场讨伐后金的决定性战役——萨尔浒大战中,正是由于12万明军采取分兵4路的错误战略,让努尔哈赤集中6万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导致明军惨败。
成功经验可以汲取,失败模式怎可复制?
清军的战术素养、作战经验、单兵作战能力,远在明军之上,分兵4路,主动上门与他们当面拼刺刀,那是清军求之不得的事。
既然崇祯皇帝没有明确要求立即与清军开战,洪承畴考虑再三,决定上表陈述不能速战的理由。
洪承畴在奏表里委婉地说道:“我军将清军牵制在松、锦一带,抓住一切机会往锦州城内运送粮饷,增强了锦州城的防御能力,使清军久攻未得。只要我们能坚持到今年秋天,清军必将兵惫粮匮,战斗力殆尽。这就是我一再坚持先守后战的原因。现在,兵部尚书陈新甲主张速战,我不敢违命拖延。但是,我军一旦分兵4路,恐怕粮草转运困难,彼此不能照应,战斗力锐减。松、锦一战的成败,关系国本,容不得臣等有半点疏忽。依我之见,不如等清军粮草断绝、人困马乏之后,再考虑与之决战。”
尽管崇祯皇帝也被内外战事搞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他看完洪承畴的报告之后,觉得洪承畴说得有道理。现在离秋天仅有几个月的时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只要洪承畴能彻底消灭辽东这股非法武装,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
陈新甲见崇祯支持洪承畴,暗暗为自己的仕途捏把汗。他太了解自己这位领导了,别看他表面上文质彬彬,宽容谦和,其实内心极度阴暗、猜疑成性、暴躁无常。辽东由洪承畴负责,镇压国内流贼由他负责。现在各路流贼势力猖獗,攻城拔寨如探囊取物,杀皇亲国戚如砍瓜削菜。一旦崇祯皇帝追究,他作为兵部一把手,恐怕难辞其咎。
不行,一定要让洪承畴马上回到关内对付流贼。如何才能让洪承畴出兵速战呢?陈新甲决定再派一名监军到前线督战,继续给洪承畴施加压力。
谁去合适呢?自然是符合陈新甲需要的人。这个人就是绥德前任知县、已退休在家的马绍愉。
派监军到前线,是崇祯皇帝最喜欢做的事。对那些手握兵权的武将,不论是谁,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不派几个心腹盯着他们,他就睡不塌实。
崇祯皇帝接受了陈新甲的建议,反聘马绍愉为兵部职方司主事。陈新甲命其立即动身,以协助策划的名义到松、锦前线,帮助张若麒寻找速战的理由。
带着主子布置的任务,到洪承畴行辕大营监军的张若麒,不可能忘记他的使命。他到前线后之所以很低调,乃是采取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接近洪承畴,听得多,说得少,在不受洪承畴讨厌的基础上,暗中了解明军的战况,收集证据,用数据说话,促成速战。
经过漫长的等待,洪承畴的战略战术开始显现出效果,清军的厌战情绪与日俱增,蒙古军人对没有任何好处、只有伤亡的战争更是无比仇恨,开小差的人越来越多。
洪承畴趁清军无心恋战的时机,频频派人袭扰清营,均得胜而归。
对军事一窍不通、善于满足上司需要的张若麒,偷偷地给崇祯皇帝上了一道密折,给陈新甲写了一封密信,把前线的胜况无限放大,举例证明明军有绝对的实力,一举歼灭已成强弩之末的清军。
同时,张若麒请求崇祯皇帝批准他继续留在前线,帮助洪承畴策划军务,争取在最短时内获得更大的胜利。
洪承畴不答应速战,张若麒是不会轻易回北京的。在他的心目中,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只要能让上司满意,都是保赚不赔的买卖。
只要他处处维护陈新甲的利益,他在兵部就有上升的空间。
崇祯皇帝看完张若麒报送的内参后,询问陈新甲,如何看待这个新情况。
陈新甲愁眉苦脸地说:“现在13万大军、4万匹马囤集宁远,每日耗粮将近3000多石,早已超出户部承受极限。东奴粮饷供应如何,我们并不明了,因为朝鲜一直为东奴输送粮食和马匹。臣担心的是,在我军有战之必胜的把握时不战,到了秋后,即使东奴粮草难以为继,我军就能确保供给充足吗?洪经略做事谨慎,但他不知道我们后方有多难!我们在拖垮东奴的同时,也在拖垮自己啊!”
被圈养大的崇祯皇帝,从来就没出过北京城,没有接触过真实的社会,不知道他的天下是什么样的天下,更没见过所养官员的真实面目。
辨别力差,猜疑能力就强。前几天还认为洪承畴战术合理的崇祯皇帝,看完张若麒的内参,听陈新甲这么一说,又觉得速战也有必要。
崇祯皇帝不好意思立即推翻他以前的决定,委婉地说:“洪经略主张稳字当头,也不是没有道理。再说,他的战术是经过兵部讨论核准的,我们在后方干涉过多,恐怕不太好吧?”
陈新甲当然不敢把国内农民军的情况实话实说,毕竟那是他负责的工作。他说:“洪经略从受命到出师用了6个月;宁远到松山不足百里,又走了4个月。兵部抽调8位总兵、13万人、4万匹马交他指挥,耗费军饷无数,他却迟迟不与东奴军开战,推说要等到东奴师老粮匮。张监军汇报的情况,与之前我们接到的战报完全相反,我不得不怀疑他是畏战不出。锦州1640年5月被围,现已1年有余,兵围之难未解,又失外城。前线的很多事情,确实疑问重重。”
陈新甲拿数据说话,张若麒拿最近的战例证明,均说明军有战之必胜的实力,使崇祯皇帝对洪承畴的用兵策略产生怀疑。是啊,洪承畴督师蓟辽1年半,倾一国之兵对付一群非法武装分子,结果耗费粮饷无数,却无战绩可言。自他登基以来,一直倡导“文不为钱,武不畏死”的做官之道,可是某些官员,教育好了也就一流氓,文官敲诈百姓,武官吞噬兵饷,没有最贪,只有更贪。
陈新甲见崇祯皇帝还在犹豫,十分为难地说:“微臣主张速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据可靠消息,东奴军在松、锦拖住我军的同时,已派出一支人马绕道入关,直取北京。我国精锐部队全在松、锦一线,北京城防空虚,一旦东奴军兵临北京城下,后果不可想象啊!”
崇祯皇帝一听说清军又要绕道入关,心神错乱。一旦北京被攻陷,松锦之役无论胜负,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不怕有狼一样的对手,就怕有猪一样的领导。清政府仅有的那点儿部队,全部被明军拖在松、锦一带动弹不得,欲战不得,欲撤不甘,怎么可能会抽出一部分绕道入关呢?
这时候,崇祯皇帝的怀疑能力又全部丧失了。他马上给洪承畴写了一道措辞严厉的密敕,交给陈新甲,让他以兵部的名义给洪承畴下死令,命他马上执行朝廷速战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