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入侵关内,正如卢象升所言,根本无意进攻北京。北京城大墙高,重兵把守,一旦他们久攻不下,双方必然陷入拉锯战中。各路驻军前来,誓死保卫北京,保卫皇帝,清军很难全身而退。
11月10日,卢象升率领3万兵马,在昌平严阵以待。
清军则绕过北京城,像飓风一样,向北京南面刮去。
清军专逮病鸭子、捏软柿子,不啃卢象升这块硬骨头。卢象升便决定主动南下,与清军主力部队血战。他命令麾下诸将,挑选精兵快马,组成敢死队,于11月20日夜里,分4路偷袭清军主力大营,并对所有参战人员下了死令:“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者斩!”
总督中官高起潜对卢象升的作战计划非常不屑。他认为,两军作战,实力弱、不怕死的结果只有一个——输得更惨、死得更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陆地野战,明军根本不是清军的对手,半夜偷袭和半夜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卢象升不怕死,他怕。
于是,高起潜便以他部骑兵少为借口,不肯出兵助战。
高起潜和杨嗣昌都是主和派,根本不想与清兵交战。他们对清军态度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也要忍,不能以任何理由破坏和谈环境。清军抽明人的左脸,明人不但不能还手,还要笑着把右脸递过去。
高、杨二人,之所以不对清军宣战,是因为在明国官场上,主战、主和两派各持己见,各不相让,争论不休。是战是和,作为明政府一把手崇祯皇帝,一直是摸棱两可,没有鲜明的态度。
危急时刻,崇祯皇帝态度不明,群臣只能去猜。群臣都知道崇祯皇帝脾气不好,杀人如同切菜般不假思索。他们早已习惯先猜测崇祯皇帝的想法、需要,再决定他们该说什么,怎么说。
作为主和派,高起潜和杨嗣昌的所有行为,自然要围绕“一切行动为了和谈”而进行。一旦崇祯正式授权他们和谈,他们就不会因为上谈判桌之前,与清军撕破脸而被动。
卢象升不但不配合杨、高议和,还坚持与清军决战到底,这让杨、高二人非常不满。他们为了证明和谈是正确的,便对主战的卢象升,采取不支持、不配合的态度。他们利用手里的权力,处处给卢象升出难题,设圈套,使绊子。
杨嗣昌命高起潜担任援军总监,又把4万援军一分为二。山海关、宁远等诸路军,归高起潜指挥;宣府、大同、山西三地的援军,归卢象升指挥。
虽然崇祯皇帝任命卢象升为“各路援军总指挥”,实际上,归他指挥的兵力,还不足2万。但是,卢象升对此不生气,不抱怨,不改变他重创清军的决心。他命麾下军队驻扎北京城外,加强战备,严阵以待,做好随时打硬仗的准备。
杨嗣昌见分兵手段对卢象升不凑效,不免有些担心。他担心卢象升打败清军,让他在崇祯皇帝面前没面子、在崇祯皇帝心里失位置。因为他一直向崇祯皇帝强调,明军不是清军的对手,主战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的行为。为了证明他的预见正确,便通知卢象升到通州与高起潜开会,阻止卢象升的军事行动。
大战在即,卢象升根本没心情开那种全是官话、套话、屁话、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垃圾会。杨嗣昌不得已,便气冲冲、急冲冲地来到卢象升军中,劝说卢象升要以大局为重,不能轻举妄动。
卢象升是说实话、干实事的人,看不惯杨嗣昌这类打着官腔、唱着官调,却不干官事的官场万金油。他认为,各地驻军来北京,不是来公款旅游的。大炮一响,黄金万量,人吃马喂开销甚大。来之不战,花着纳税人的钱,却看纳税人被外敌抢掠、凌辱的热闹。这样做,上对不起领导,下对不起群众,中间对不起良心。
卢象升没给他的主管上司留情面,直言不讳地说:“你们坚持与毫无人性的清军议和,拿着纳税人的钱,为自己买平安,难道良心就不受谴责吗?你们入内如何面对圣上的信任,出外如何面对百姓的委托?圣上命我进京,不是要我用嘴谈判的,而是要我用刀杀敌的。所以,我必以杀敌驱敌为己任。家父新亡,作为人子,我不在家守孝,已是不孝;国家有难,我作为军人,不去以身报国,就是不忠。如果我主和,则是不忠不孝之人,还有什么脸面立于人世呢?!”
卢象升义正词严,问得杨嗣昌哑口无言。
过了很久,杨嗣昌才说道:“我知道你忠君爱国,但是,不论如何忠君,如何爱国,我们除了**以外,还应该用理性做支撑。作为世代享受皇恩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忠君爱国之心,但是,忠君爱国是需要条件的,同时还要具备忠君爱国的能力。不然,我们的忠君爱国,就难免会变成一场灾难。忠君爱国,其实是一种能力,而不是一股冲动。现在,我们虽有忠君爱国之心,却无忠君爱国之力,最起码,暂时没有。你有与清军决战的**是好的,但是,你的**,就等于把尚方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把清军的马刀架在大明臣民的脖子上啊!”
卢象升对杨嗣昌的论调不以为然:“没有忠君爱国之心,就不可能有忠君爱国之力。自从我弃笔从戎那一天起,我就以战死疆场为荣。因为我是战士,所以我要战死。圣上把尚方剑交给我,我就一直把它架在我的脖子上!如果领命却不能歼敌,尚方剑哪会轻易架到别人脖子上?清军穷凶极恶,屡次杀我百姓,掠我钱粮,作为大明军人,不战而言抚,我做不到!”
卢、杨二人,虽同为官场人,但人生追求不同,政见自然不同。结果,两个人再次不欢而散。
不管怎么说,杨嗣昌都是崇祯皇帝身边的红人、卢象升的上级。卢象升惹恼了一把手身边的红人,触怒了直接主管领导,结果只能陷自己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11月20日夜,卢象升按原计划向清军发起攻击,因兵力有限,又无强援,结果以失败告终。
同一天,高起潜部的刘伯禄部,在卢沟桥与清军遭遇,没有任何作战思想准备的明军,险些全军覆没。
骁勇善战的“天雄军”都被清军打败,这让明政府里的气氛陡然紧张。
11月24日,崇祯皇帝担心清军攻打北京城,便把在京的所有大臣,分派到北京各个城门守城,并命人火速檄召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巡抚孙传庭等人,率15万大军北上救援。
12月初,清兵依然没有攻打北京,而是转战良乡、高阳、涿州等地,然后分兵出击,在大明领土上,由着性子进行烧杀抢掠。
12月18日,崇祯再次召开殿前文武官员扩大会议,研究战局。
工科都给事中范淑泰说:“清军入关1月有余,在我都城周围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面对国难,朝廷内部讨论了1个月,是战是和,却无定议。城外各路援军将领,因得不到上级明确指示,均处于观望状态,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
崇祯皇帝听范淑泰这样说,很不高兴,心里暗骂:你们这群白眼狼,平时说起齐家治国平天下,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现在敌人兵临城下,却都成了哑巴。现在败报频传,怎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了?于是,他反问道:“谁主张议和了?”
范淑泰回答说:“现在朝中各个部门,都在竭力封锁所有战场上的消息。兵临城下,是战是和,连高层都忌讳莫深,秘而不传。各路援军虽到京城,对清军却是避而不战。下面的人,外面的人,除了认为政府想议和之外,还能想到什么?”
崇祯皇帝辩解说:“是战是和,是国家绝密级机密,岂能让每个人知道?”
崇祯皇帝把明政府当局对清军的态度,说成绝密级机密,保密范围限制到崇祯皇帝一个人。这让下面的是人,包括兵部的各级领导,也都无话可说。他们不知道一把手想干什么,只能持观望态度,等指示,听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