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午十点左右,尽管下着蒙蒙细雨,我们还是沿着圣劳伦斯北岸,往东北朝着圣安妮瀑布出发了,圣安妮瀑布距离魁北克大约三十英里。加拿大东部更繁华、更平坦、生活更安定的地带大致上是个三角形,它的尖角斜斜地指向东北方,基部大约一百英里宽,如果你把它狭窄的东北顶点也算进去的话,整个三角形大约两三百甚至四百英里长。而东北角的顶点就是圣劳伦斯的峡谷和支流,有的地方只有一条狭长的梯田, 有的地方则连绵好几条,分别从河流两边向山上延伸。尽管地图上标着加拿大东部有很多河流、湖泊和荒漠,但实际上那些彩色部分都是河岸边的空地,而代表着这些地方的字符把它们都遮盖掉了。蒙特利尔到黎塞留激流之间的圣劳伦斯河岸地势较低,大约就在魁北克上方40英里,而后到钻石角或魁北克逐渐走高。我们现在在魁北克东北8英里的地方,形成大三角状,东北那边的山峦距离圣劳伦斯河大约五六英里,而后距离渐渐加大,越来越远,西边一直到渥太华,东边直到20英里外的图蒙特角,中间的景色一览无遗。我们其实是在夹在山峦和河流中间的一个狭窄的锐角三角形上旅行,这个三角形整体朝北边的山峦攀升过去,因而我们随时都可以看到走在自己右手边的旅伴。按照布谢特在《加拿大地形描述》当中的说法, 我们其实在C?te deBeaupré(布普雷河岸)领地,该领地属于魁北克地区的蒙特莫伦西郡,是加拿大最先出现移民的地方。 这里的地理面貌和人文特征从最初到现在历经数百年,变化最小,受美国和欧洲的影响也最小;而且,当地的居民对魁北克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甚至一无所知。布普雷河岸于1636 年建制,现在产权归魁北克神学院所有,是魁北克省山峦最多的地区。它辖制六个教区,每个教区都有教堂、牧师住宅、磨坊和几家锯木厂。我们现在位处最西边的教区,叫作“守护天使”,这个教区在蒙特莫伦西郡西边的边界线上。圣劳伦斯北岸的地势直接沿着河岸或者峡谷的边缘缓缓地倾斜,逐渐变得陡峭,一直到大约一英里的距离内形成四五百英尺的高度落差。仅有的一条山路沿着河流上方两三百英尺高的斜坡延伸开来,在四分之一英里到一英里之间的那段路上,可以将北边一英里宽的河道和美丽的奥尔良岛尽收眼底。奥尔良岛大约二十英里长,五英里宽,出产魁北克地区最好的苹果和李子。
尽管这里只有一条路,可是路旁的村庄沿河而下,绵延三十英里,我们走了整整两天,都没走出村庄。房屋就零零星星地散布在河边,跟我们那里最小的穷乡僻壤一样。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座房子,因为一直到我们抵达教区边缘,一路上都在村子里穿梭,没有经过任何田野或丛林。有人告诉我们,从一个教区教堂到另一个教区教堂只有六英里远。这么说,“守护天使”教区的每栋房子我们应该都看到了。雨天道路泥泞,我们一直都没能走出泥巴路,也没能走出村庄,只走过一道道篱笆墙,其实如果是在北岸,估计我们已经脱离文明世界了。有时候教堂附近会出现几栋房子,其实我们转而往河边走了仅仅四分之一英里,就爬到了河岸的最高处,置身于近乎荒无人烟的地带,而且大部分地方都是没有开发过的荒野,一直从这里延伸到哈得孙湾。因此,这里的农田又长又窄,每块田地都临河。布谢特说,这里村庄的独特布局和“加拿大农民特别喜欢群居的社会特性”有关,此外,还与印第安人时代集中居住带来的好处有关。他说,每块被称为土地的田地十之八九都是3 阿庞宽、30阿庞长,如果用我们的竿来衡量,就是35竿宽、 349竿长。当然,这种布局需要很多栅栏。为此,法国政府不得不颁布法律,禁止农民在不到半阿庞宽、三十或四十阿庞长的田地上成家立户,否则将罚款,以此强迫农民迁徙分散,同时确保庄园主的地产都能耕种起来。政府认为现在人们不像以前那样极不情愿离开父母家,“搬到看不到教堂尖顶或听不到教区钟声的地方”去了。从这里可以看出加拿大人和新英格兰人之间一个十分显著的区别。不过我发现在之前一个世纪, 即17世纪的时候,说法截然相反,也就是说,政府抱怨居民住得太分散,暴露在易洛魁族人的攻击范围内。为此,1664 年,国王不得不下令要求“他们不得在中间留出空地,必须挨在一起,他们应当把教区的规模尽可能缩小到和法国教区的规模一样大”。那个时候的加拿大人至少还有探险精神,敢于面对困难和危险,这种探险精神让他们比新英格兰的殖民者走得还远,尽管没能开辟疆土,征服荒漠,但至少曾涉足荒野, 成为“coureurs de bois”,亦即“丛林的奔跑者”,或者用洪坦对他们的称谓“coureurs de risques”,亦即“冒险的奔跑者”,更不必说他们富有首创精神的教士们。沙勒瓦认为,如果当局当初采取正确措施,把那些在树林里漫游的年轻人组织起来,那很可能会成立起一支民兵部队,足以对抗印第安人和英国人入侵。
下了一夜雨,沾满黏土的道路泥泞不堪。我们在路上碰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赶着一只拉着小车的狗,挑着路面上泥巴最少的地方走过去,那副情形看着十分可怜。可是你别看那只狗拉着车,我们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它还冲着我们叫唤,其实我们哪儿都没看,只瞥了一眼它拉的车。房屋一般都是坐北朝南,也不管跟道路之间形成了多大的夹角,而且朝向道路的这面通常都没有门窗。一般房屋距离道路十五到四十竿远,看不到通向房屋的小路,所以你可能会认为路在另外一边。房屋都是用石材修筑的,灰浆涂抹得很粗糙,不过粉刷得倒是很整齐。房子基本上都是一层楼高,长度和高度成比例;屋顶是木板铺成的尖顶,为了好看,将房檐处的板条做成尖角状,就像栅栏尖尖的板条似的;屋顶以中间为界线,两边各铺一排木条板,形成尖顶屋。尖顶屋下面的山形墙在栋梁处突出来的角高度大约在一到两英尺。不过,这些寓所还算是非常简陋、质朴的,每栋都标注了竣工日期。窗户从中间推开,像百叶帘似的,而且都安装了结实的百叶窗。有时候我们绕到道路旁边的房子后面,就会发现窗边靠着一根粗壮的木桩。百叶窗现在虽然开着,但到了晚上,就会用木桩闩紧。房子里面用原木整整齐齐地吊了顶。炉子一般都放在户外,用石头和灰浆砌成,通常都砌在厚木板搭建的高台上。地窖修在道路对面、房屋的前面或后面,看上去感觉像座冰屋,到了夏天就换上格子门。我们遇到了屈指可数的几位机械师,他们长得像旧式男管家,围着围裙,戴着滑稽帽似的红帽子――他们基本上都戴着一模一样的红帽子,有的是羊毛帽,有的是毛线帽;有的是蓝色的, 有的是灰色的,在我们看来就像戴着睡帽起床了似的。事实上,我之后发现他们确实戴着这种帽子睡觉。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乡下的土布料裁剪而成的,都是灰色等素色的。女人都长得很敦实,穿着长袍没有一点腰身,而且明显大多都是自制的布料。我们还看到一些更富有特色的加拿大冬季装束, 我后来在新英格兰经常看到有人这么打扮:粗糙的手织斗篷配着鲜艳活泼的红腰带,毛茸茸的帽子保护耳朵在严冬不被冻伤。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所以道路一直都那么泥泞。路边开始频繁出现木十字架,它们大约十二英尺高,破旧而且歪歪斜斜,带着一个小壁龛。这些十字架有的插在方木台子上面,有的插在一堆石头里。小壁龛里有的供奉着圣母与圣婴的图片,有的只有基督自己的图片,还有的供奉着串珠。壁龛用一片玻璃罩起来,以防被雨淋湿,上面写着“pour la vierge”
(圣母)或者“拿撒勒人耶稣”。横杆上画着很多具有象征意义的小物件,看上去就像意大利的告示牌,有手、锤子、钉子、钳子、醋瓶、梯子等等,偶尔最上方还有风标。不过,在这次徒步中我每每看到真正的风标,就会怀疑它们隐晦地象征着圣彼得。我们不时路过一座礼拜堂似的尖顶单层建筑,这些锡屋顶的建筑就修建在路边,可能是被称作圣殿,透过它们的格子门可以看到祭坛和墙壁上的挂画。礼拜堂的门照常开着, 不用进去就可以透过细雨和亮光看到里面。当地的人在里面跪地祈祷。我们沿途还看到一所学校,里面传出琅琅的读书声。 不过,显然这个地方不像在启迪人的智慧,倒像要使人思维混乱,学生们所接受的启迪只够他们洞悉天主教堂的阴影。教堂修得典雅别致,里面的装饰比民居看上去艳丽。按照1699 年颁布的法令,这些教堂都是石材修筑的锡屋顶尖顶房,里面摆着古色古香的饰品。守护天使的教堂上挂着一个钟表,钟面上是中世纪的罗马字。外面的神龛里放着几张肖像。或许这些东西在一千年前诺曼底就已经有了。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守护天使附近的教区教堂里的里谢堡教堂,我们的目光越过教堂的墙壁,看到附近墓地里面的碑文。其中一个男孩子的碑文上写着“Priez pour lui”(意为“为你祈祷”),跟“Pèrela Chaise”(意为“亡父之灵位”)遥相呼应。我们敲了敲牧师的门,一个仪表整洁,长得像化缘修士似的人穿着修道士的法袍出现在门口。我们问“Parlez-vous Anglais”(法语:“您会说英语吗”),话音未落,他就非常干脆地回答说“Non,Monsieur”(法语:意为“不会,先生”)。不过我们后来终于让他明白我们想干什么了。我们想去看看老城堡的废墟。 “Ah!oui! oui! ”(法语:意为“啊,好的!好的!”)他大声说着,披上外套,匆匆把我们带到一小堆我们之前已经看过的垃圾前。他说,十五年前这里非常可观。我们看到三只红色的小鸟从废墟的裂缝里飞出来,飞上一棵崖柏,我用所知不多的几个法语单词问他那是什么鸟,但他既听不懂我的话,对鸟类也没有研究。他只问我们在哪里“appris à parler Fran?ais”(法语,意为“学的法语”),我们告诉他,“dans les états- Unis”(在美国),然后我们就向他鞠躬告别了。我非常惊讶地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人,明显没在干什么工作,就算在这个地方,也够让人觉得奇怪的了。当地人和我们打招呼都是一边说“日安”,一边碰碰帽檐,用“日安”这个词和碰帽檐这个动作你就可以在加拿大东部畅通无阻。而小男孩遇到我们会说,“Bonjour, Monsieur; le chemin est mauvais”(意为 “日安,先生,路不好走呢。”)弗朗西斯?海德爵士说,人们搬到“一个不再保留碰帽檐这个过于谦卑的习俗的地方快乐地生活”,他说的当然是加拿大西部了。其实,如果你每天都不得不碰好几次帽檐跟人打招呼,那是够烦的。美国人可没工夫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