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康科德到蒙特利尔(1 / 1)

恐怕我对加拿大没多少可说的,因为我所见的并不多。加拿大之行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寒冷。1850年9月25日星期三早晨,我离开马萨诸塞州的康科德,前往魁北克,来回旅费花了7美元,从波士顿算起,整个旅程长达510英里。 我必须在10天内也就是10月4日星期五之前返回蒙特利尔。据说跟我同行的旅客有1 500人之多,我不会一一赘述他们都叫什么名字。我只想在加拿大安顿下来,花上一下午的时间到处走走看看,就如同我在康科德丛林那样。

1 托马斯?莫顿1632年出版的《新英格兰的珍奇异宝》。

过了菲齐伯格,乡野风光让我耳目一新。在阿什伯纳姆和从此地往后的旅程,漫山遍野都是五叶铁线莲,鉴于我们旋风般的赶路速度,我只能看到这种植物。五叶铁线莲的叶子已经红了,它们大多挂在枯死的树干上,像垂着的一块红色头巾。 这幅景象让人想起流血场景,至少想起军旅生活,油然生出一种波澜壮阔的感觉。它像一副副肩章或饰带,止不住树木的伤口,反而被涌出的鲜血染红了。现在,血染的秋天即将来临, 印第安人的战事在丛林里拉开了帷幕。这些军人般的树木声势浩大,而我们的行驶速度极快,几英里开外的四棵树眨眼便从窗外掠过,因而没有办法计数。五叶铁线莲更喜欢攀爬榆树吗?过了菲茨威廉五六英里便望见了莫纳德诺克,但是到了特洛伊,方可近距离看得真切。接着迎面而来的是特洛伊沟渠和路堤。基恩街让旅客们眼前一亮,它宽阔平坦,笔直悠长。我听一位土生土长的当地亲戚说,站在大街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一英里开外的小鸡过街。我还听说,最初建造这座小镇时,人们铺了一条四竿宽的街道,但是在后来的一次业主会上,一位业主站出来说:“反正咱们有的是地,干吗不把街道铺成八竿宽的?”于是他们投票决定把街道铺到八竿宽,这座小镇自此便以它气派的街道闻名遐迩。这种方法简便易行,既有利于保证舒适度,又有利于赚取名声。我希望所有的新兴城镇都能积极效仿这种做法。我们最好趁着青春年华制定自己的宏伟蓝图,因为年轻时更容易留出余地,而日后改变想法不过翻云覆雨之间。年轻时天高地阔,留出宽阔的大道和公园,到了迟暮之年,你就是一个慷慨大度、宽厚豁达的男人!我很想认识那种心胸宽广的年轻人,他们的胸怀装得下宏伟壮丽的华盛顿。他们为在遥远的未来成就成功辉煌的人生做好了准备, 届时,大楼将林立于空地之上,创建者的理念将得以实现。我相信每个新英格兰男孩从小都会在脑海里铺设一条八竿宽的基恩街。我认识这么一个心胸装得下华盛顿的人,虽然他目前遭到调查和监禁,他的世界除了到处散落的小棚屋,就只有高高矗立的国会大厦代表着所有的建筑物。但是有朝一日你会远远望见他那高贵的理念像一条宽阔而空旷的大道,马车可以在上面撒欢奔驰。基恩镇建筑的间距空阔且平坦,像湖底一般。环绕镇子的群山尽管距离街道稍远,但去散散步也未尝不可。山镇景色通常都会比较杂乱。而建在平地上的山镇视野开阔,远处又有山峦环绕,既可漫步又可观景。

我们朝西北方向前行,糖枫、山毛榉、桦树、铁杉、云杉、灰胡桃和梣树渐渐遮天蔽日,越发繁茂。对于一位行色匆匆的旅人来说,一个城镇的榆树数量是衡量这座城镇文明程度的标杆。车上有个人,怀里揣着一瓶烈酒。每次看到他把酒瓶拿出来时,旅伴们都会露出笑脸,而我觉得实在没什么好笑的。维斯特摩兰一带景色迷人。我听到车上有个人就“维斯特摩兰”一词的来历发表了一番高见,似乎这个名字纯粹是个美国词语,而他发现了这一道理,可是我却想起英格兰的“我的表弟维斯特摩兰”。贝洛斯福尔斯越来越近,这里的景色令人难忘。贝洛斯福尔斯就在康涅狄格州拔地而起的绝壁下。这里的河流让我大失所望,它瘦成了一道山溪的模样,溪水极浅。 我们下午经过的几条河更像康科德附近的山涧溪流。但我却发现附近到处都是刚发过山洪的痕迹,桥梁被冲垮,铁路被冲毁,只是我不曾听到任何相关讯息。霍利山的拉德洛和更远处的山间景色十分有趣,这里的山景不是崎岖陡峭的峰峦,而是可以让你轻松漫步的溪谷,从这些狭长的溪谷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到地平线。现在我们已经置身于格林山脉中,从霍利山附近可以看到几座巍峨的蔚蓝色山峰,或许基灵顿峰就在其中。 火车沿着西部铁路从山间路堤盘旋而上,时而有受惊的群马跃出山谷,感觉只有猎犬那么大。所有的山峦都红了脸庞,我觉得金秋时节真是最好的旅游季节,即便是到格林山脉旅游也一样。你会不停地惊呼:多么艳丽的红枫啊!糖枫的色泽没那么鲜艳,有的糖枫点缀着蔷薇色的斑点,有的夹杂着半边通红的叶片,如同苍绿的大树上艳红的果实,看来阳光和森林有点儿偏心眼儿,也可能一些枝干就是成熟得晚。颀长的白蜡树随处可见,它的叶子已深红如桑葚。枝干伸出极远的灰胡桃树也换上了黄色的新装,仿佛告诉人们它跟山核桃是近亲。黄澄澄的桦树那明媚的色泽吸引了我的目光。糖枫的枝丫光洁漂亮,成片的糖枫就像巨大的森林木棚,它们的枝干高度齐平,距离地面四五英尺,恰巧像屋檐似的,又仿佛经过艺术修剪。站在丛林里,目光可以透过枝繁叶茂的华盖远眺,仿佛置身于挑开门帘的帐篷里。

随着尚普兰湖越来越近,纽约山脉开始映入眼帘。这片位于弗金斯的湖令人耳目一新,倒不是因为它景色独特,而是因为它让人浮想联翩。这片湖的水面颇窄(宽度达不到地图上所显示的比例),却贵在静谧精致,如同画在音乐盒的卢塞恩湖,你要在叶丛中仔细辨认它的名字。它远比地图上看上去迷人。它不会像导游那样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尚普兰湖到了。”研究地理30年,一夕翻过一座山,终于望见它的模样,却只得那么匆匆一瞥。而你为了看到它,从波士顿出发,颠簸232英里才能抵达伯灵顿,而后匆忙赶到码头,登上汽船。我们早上7:40离开康科德,抵达伯灵顿的时候已是晚上6:00,暮色苍茫,已经望不见尚普兰湖了。破晓时分,就在快要抵达普拉茨堡的时候,我们才清晰地看到了那片湖的风光。火车两侧群山巍峨,纽约州和佛蒙特州蔚蓝色的山峦连绵不绝,而纽约州的峰峦更显雄壮。远处几只白色的纵帆船宛若洁白的海鸥,它不像鞑靼地区的湖泊那么荒凉孤寂,只是景色平淡无奇。事实上,我第二天才真正欣赏到尚普兰湖。

关于这些水域,我所见过的最早的记录就是1535年卡蒂埃对圣劳伦斯河的探索。事实上,塞缪尔?尚普兰早在1609 年7月就发现了这片湖水,还曾在湖上泛舟。11年后,加拿大印第安人征战易洛魁人,普利茅斯人才定居此地。他描述道, 湖心岛屿虽然景色宜人,却不宜居住――鉴于印第安人从河流湖泊退居大陆深处时那持续不断的战事,他的说法倒在情理之中。他写道:“继续我们在这片湖泊上的旅行,西边可以远眺乡野,东边可以望见高耸入云的群山,山巅白雪皑皑。我问当地土著,那些地方是否有人居住。他们回答说有,都是易洛魁人。那些地方有风景优美的峡谷和肥沃富饶的平原,平原盛产各色水果和我在此地吃过的那种玉米。”这是最早的对佛蒙特州的文字描述。

乘客中有很多法裔加拿大绅士和贵妇,听到他们讲法语, 我们意识到自己正被卷入外国的某个旋涡。此时我们离开劳西斯波因特,驶入索雷尔河流域,穿过美国和加拿大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索雷尔河、黎塞留河和圣约翰河的两岸地势平坦, 芦苇丛生。我原以为两个国家之间的分界线一定会是崎岖险阻的峰峦。不过我立刻发现了异国的不同之处,几座小木屋、岸边的独木舟与河岸融为一体,这幅景色吸引了我的目光,浅水中的芦苇和灯芯草、沼泽里的树梢都那么赏心悦目。我们身后,远远地仍可望见佛蒙特和纽约州的两三座青山。晚上 9:00左右,我们抵达一座古老的边防岗哨圣约翰,这里距波士顿360英里,而距蒙特利尔仅24英里。此时,我们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异国他乡,就在别国的边防站。这栋建筑像个谷仓,就好像村民们合伙儿在新定居的地方搭建的一所木屋。柱子上张贴的英、法双语布告吸引了我的目光,英文用词的一丝不苟,对他们女王和英国雄狮的暗指或明确提及都十分有意思。没看到风度翩翩的列车员露面,从穿着和举止上也看不出谁是列车员。不过,没多久我们就看到一个人高马大、脸膛通红、壮硕甚或肥硕的英国大汉。他让我们自惭形秽,为我们自己,也为我们身体瘦弱、手足无措的乡下同胞。还有一个身穿大衣的大人物,他表情威严,一副剧院老板的派头,肯定是列车长,他知道或有权知道列车什么时候开。还有两三个脸色苍白、眼睛乌黑、过于健谈的加拿大裔法国人不时耸耸肩膀,他们脸上坑洼不平,像全都害过天花似的。附近兵营里几个穿着红色军装的士兵正在操练。在沿路的每一个重要地方,都会看到他们的身影。这些士兵显然是刚入伍的新兵,但他们的表现远远超过了我们的士兵。然而,我还是听到某些美国人以不屑一顾的语气说,他们看过阿克顿近卫骑兵的操演,似乎眼前这些士兵的表现没什么了不起的。军官们对士兵厉声呵斥,显得恪尽职守。有人突然跑到队尾大吼一声:“迈克尔?多诺伊, 记下他的名字!”“我看不到那个名叫迈克尔?多诺伊的人做了什么或者漏做了什么。”有人小声说。迈克尔?多诺伊只好乖乖接受惩罚。我们当中有人在讨论能否用伞把这些士兵从田野上赶跑。我心想,这个美国人尽管不遵守纪律,但他至少会以十分坚定的决心改变自己的处境,不管在任何地方、任何条件下都不畏惧,因此,他可能从最开始就做好了挨打受罚的准备;而爱尔兰人则在很大程度上跟英国人一样,他们的美德就是逆来顺受。这里的加拿大人是相对寒酸的,他们裹在灰色的粗布衣服里,就像满身沾满了灰尘,灰头土脸地坐在轻便马车或单马两轮的“查莱特”里。美国人认为所有乘车人都在比赛,或者至少在展示马儿的步伐,从而欢迎他们的到来。这里没看到什么村庄,也没有人告诉我们火车什么时候开,或许是因为政治原因,这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秘密,所以我们只能坐在位子上干等。一名英国旅客说,圣约翰的居民和周围的地区 “格外不讨人喜欢”,他对此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然后说:

“何况,他们普遍对英国王权不以为然。”我怀疑“何况”二字应该换成“因为”。 正午时分,火车终于朝拉普雷里缓缓驶去。这15英里都是一马平川的乡野,像西部的大草原一样。向东北望去,环绕在尚布利周围的群山若隐若现。这幅新奇而单调的景色令人心潮澎湃。到了拉普雷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铁皮屋顶,尤其是圣劳伦斯河一带。圣劳伦斯河绵延9英里,斜斜流入蒙特利尔, 看上去更像一片湖,而不像一条河,因为它的水面相当开阔。 在蒙特利尔后面的蒙特亚尔轮廓分明,它与圣海伦岛遥遥对望。沿着河流往上游方向走5英里还可以看到圣路易斯瀑布, 而诺曼瀑布还更偏东一些。据说圣路易斯瀑布是圣劳伦斯流域最湍急的水流,但我们只能看见微光闪烁,像太阳下的一根蛛丝。很快,远处闪现出蒙特利尔的铁皮屋顶,屋顶的反光十分刺目,那种感觉如同铙钹声刺入耳膜一般。最引人注目的是圣母马利亚教堂,然后是码头上居高临下的邦塞库斯市场大厦, 它为船运队压阵。这座城市濒临海边,用岛上的灰色石灰岩建造而成,因而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穿过新英格兰整个内陆地区后,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一座城市的海港――我感觉这里像个海港城市――600吨的舰船可以在这里起锚,停靠在码头附近的船舶吃水15英尺,从海湾到这里有540英里,而这里的圣劳伦斯河只有2英里宽。码头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船上彩旗迎风飘扬,他们在欢迎美国佬的到来。礼炮响起,上流人士们欢声雷动。加拿大轻便马车的车夫们也欢呼起来,他们最关注我们的到来,现在他们跟那些上流人士之间隔着一道篱笆。 上流人士穿着绒面呢,马车夫们穿着粗布衫。

我们上岸的时候中午刚过。在一名陪同人员的指引下,我很快找到了前往圣母马利亚教堂的路。教堂十分雄伟壮观,据说是北美地区最宏伟的基督教建筑物,可以容纳一万会众。 它长达255.5英尺,头上的穹顶高达8英尺。在参观过的教堂中,我认为只有天主教的教堂值得回忆,它们有一股凛然不可亵渎的威严。我所说的不单单指这种富丽堂皇的大教堂,也包括那些最不起眼的小教堂。我们离开喧嚣的人群,下了咔嗒咔嗒的马车,推开这座教堂镶着边的大门,立刻置身于一种肃穆的氛围中。假如你有思想和信仰,这种氛围或许让你的思想和信仰神圣起来。几个忙里偷闲的女人坐在里面打发时光。 不过,即便有50个人坐在这里,这里依然是世界上最孤寂的地方。她们没有抬眼看我们,也没有相互致意。我们摘下帽子,沿着宽敞的甬道静静地走过去。不一会儿,进来一群穿着粗布衫的加拿大人,他们是跟我们一同乘船来到这座城市的旅客。他们全部跪倒在甬道上,向高高的圣坛顶礼膜拜,动作有些笨拙,像准备卧倒的黄牛一样。我们没有打扰他们,这幅景象就好像某个星期三,你看到从马尔堡赶来参加家畜展览的牧民之子,静静地跪在康科德的会堂里!窗子边上会不会马上出现一群偷窥的人?其实,我觉得罗马天主教徒、神父等人远远无法理解这些象征物所代表的重大意义,就好比一头公牛误入教堂,极力想要反省自身。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拥有这种敬畏感,而我们美国人却已经几乎完全丧失了这种情感,就此而言,我们甚至还不如一头公牛懂得反省。我并不关心那些绘画和蜡烛是牛油做的还是锡做的。事实上,我看到的这些绘画俗不可耐。但是,于我而言,这些绘画是出自北部的阿尔冈昆族新入会的教徒之手还是意大利宗族画家之手根本无关紧要。 我所看重的,是这里安静肃穆的宗教氛围。它是喧闹的城市里一个伟大的山洞,你可以随时走进来,这里肃穆的氛围和幽暗的光线有利于你开展严肃而有益的思考,就算里面装设的不是圣坛和华丽的饰品,而是晶润的钟乳石又如何?这么一个随时可以入内的山洞,胜似我们一千座只有星期天才准进去的教堂――到了星期天,会堂还没来得及通风,就拥进去满满一堂教众。而在这样的教堂里,神父倒可有可无,你可以自己祈祷,可以听宇宙向你布道。我并不确定神父不受重视的天主教是不是特别好。我觉得,如果生活在一座拥有这种教堂的城市里,或许某个星期一,我就会独自前往教堂。不过,在康科德倒是不需要,因为我们的森林就是一座这样的教堂,而且更雄伟浩大,更庄严神圣。我们不敢敞开我们的聚集地,唯恐它们遭到亵渎。这样一座山洞,这样一个神龛,就好比我们的一片丛林,能受到多长时间的尊重?像狒狒一样的我们进入丛林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我觉得,它们不仅对宗教意义深远,对哲学和诗歌也很有价值。每座城市的阅览室旁边都应该设立一个思考间!甚至有朝一日,每座住宅不仅有卧室、餐厅、会客室或客厅,还会有思考间,建筑师们也会把思考间纳入他们的设计图,用那些有助于进行认真思考而有创造性的东西进行装修或装饰。如果那些膜拜者用想象力将圣水之类的简单象征物神圣化,我并不反对使用这些东西。

我听见一些美国人打赌说,这些蜡烛肯定不是蜡做的,而是锡做的。一个欧洲人听了,向他们打包票说绝对是蜡做的, 结果他向教堂执事请教后发现是在锡里面灌上油制成的。教堂太穷了,根本用不起蜡。至于那些新教徒的教堂,不管是这里的还是别处的,都引不起我的兴趣,因为只有这种像山洞一样的教堂才能让我青眼相看,就此而言,那些教堂都望尘莫及。 你看到的蒙特利尔绝对比你原本想象的更大,尽管你可能听说过这里只有不到六万居民。飞速发展的新兴区像个小型纽约州,而且很大程度上已经被美国同化。那些广场的名字让你联想到巴黎――战神广场、兵器广场等――你觉得这里似乎随时都会爆发一场法国大革命。衬托着市区的皇家山(MountRoyal)1和朝向皇家山的那些街道名称让人联想到爱丁堡。

1 蒙特利尔的罗亚尔山。

皇家山为这座城市增色不少。我到一家大书店询问有没有蒙特利尔出版的书籍,他们说只有教科书,其他的书都来自美国。 大街上不时会看到一两个教士,他们的衣服很好认,就像警察穿着制服。大部分教士都像牧师,不管有没有穿长袍,给我们的印象都有点儿娘娘腔。我们还碰到几位修女,她们浑身上下都是黑色,黑色的软帽像个调酒器,戴着黑色的十字架,脸色像死尸一样惨白,眼睛好像都要哭瞎了,而且发誓再也不会露出笑容。她们的脸庞上似乎淌着热泪,她们的出现侮辱了阳光的明媚。我说她们脸色像死尸般惨白是指她们就像那些下葬一年后被掘出坟墓的死尸,背负着人生的苦难,而且,由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已经开始腐朽。

真相从不抛弃她的信徒,先生, 也决不让他蒙受白白的耻辱。

当一辆载满葡萄干的卡车缓缓驶进圣叙尔皮斯的神学院时,她们低垂着头站在路旁,做出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个地方的士兵跟加拿大各地的士兵一样,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他们多如非洲蚁丘上的工蚁,而居民的音乐和娱乐活动显然十分依赖他们。哨所前、走廊上都能看到他们来回巡逻的身影。他们维护着各种法制,显然并不是因为制止人们入内有多重要,而是为了维护纪律而维护纪律。他们让我想起那些受雇砌起砖墙而后推倒砖墙的人。在每个要地都能看到紧扼加拿大的英格兰之手,从这只手发红的指关节判断,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不得不松手了。在一座哨所的后面,碎石铺地的战神广场成了巨大的练兵场。大军正在操练,而我们是唯一的观众。不过我们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就像在教堂里那样。对他们而言,没有观众关注似乎是很自然的现象,不管他们头盔下的脑袋对这些朝他们走去的美国佬抱有什么样的想法,脸上都呈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们每个人都戴着白色羊羔皮手套。这是我在加拿大看到的最有意思的现象之一。 从表面去看,这要求做到消除每个人的特点和个性,让一千个人行动一致,听从一个中心意愿的指挥和调遣,他们自有妙计。远处一位指挥官手里拿着指挥棒,大家都遵从他的指令进退有序。他们的动作精准到位、干净利落、协调一致,甚少有人能及。就连唱诗班和乐团,都远远不及他们整齐协调,毫无疑问,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更大。他们让我感到在操练的仿佛不是很多人,而是一个巨大的蜈蚣人,它善于推翻任何东西,又怎会不善于建起某种东西?如果这些人为了某种值得奋斗的目标认真地、耐心地、协调一致地并肩作战,还有什么做不到的?现在他们携手并进,时而还会团结一心,结果他们做了不完美的暴政手中不完美的工具。不过,如果他们能携手并进、同心协力,这种协作和协调可以成功打造出一个现在还未出现的优秀政府――一个不仅拥有工具,而且拥有可用来交易的资本的政府。

市场上大部分女人都不会说英语,为了跟她们买东西,我不得不拼凑几个听上去像法语的句子。旅行指南上说,这个城市的人口构成接近如下比例:2/5是法裔加拿大人,近1/5是英裔加拿大人,3/10是英国人、爱尔兰人和苏格兰人,剩下那不到1/10由德国人、美国人和其他国家的人构成。市场上没看见馅饼之类的东西在卖,也没看到好吃的蛋糕,不像在我们的城市里,随处都可以看到。不过,倒是有很多卖相漂亮的苹果, 那是蒙特利尔岛的特产;还有价格低廉的梨子,比我们那里的还好;还有从南方运来的桃子,价钱竟然跟我们那里差不多。 我听说,由于需求旺盛,纽约州的青苹果甚至在成熟前几个星期就出现在蒙特利尔的市场上。我还看到了加拿大人嚼的云杉蜡,那种蜡包裹在锡箔纸里,一美分一卷。还有一种皱巴巴的小果子,带着花梗,有点儿像葡萄干,他们说是樱桃,我买了点儿,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就拿去退了,留了一颗装在口袋里当作样品。我回去后发现那是甜荚莲(欧洲荚蒾)的果实,我们很少能等到它熟透了再摘。

傍晚,第二艘渡船和第三艘渡船载着其余的美国人从拉普雷里抵达蒙特利尔的时候,我登上了“约翰?芒恩”号轮船准备出发。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折篷轻便马车、出租马车、 “查莱特”之类的交通工具聚集在一起,估计纽约州一下子都找不出这么多马车来。石材铺成的码头气势雄伟,沿着河滨延伸出一英里长,保护着街道不被寒冰侵害。此时,码头上挤满了步行的和乘马车的人,他们有的来迎接美国人,有的来看热闹。折篷轻便马车的车夫吆喝着行动敏捷的小矮马沿着码头的斜坡奔忙,真是一幅有趣的景象。这里的马车比我们城里那些马车跑得快。我听说,有的车夫每天早上从9英里外赶来城里,到了夜晚再赶回去,一整天都不用换马。熙熙攘攘的马车当中有一辆特别引人注目,上面载满了四条腿被捆在一起的绵羊,一只摞在另一只上面,似乎车夫忘记了它们还是活羊,没有变成羊肉。尽管别的地方可能也有这种现象,但我还是相信这是典型的加拿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