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今天的开场白是：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在讲那些可以作为潜意识通道的偶然事件。但是它们并没有规则可循。如果演员无法到达潜意识，又该怎么做呢？

“他只有求助于有意识的心理技巧。这种技巧可为通往‘潜意识区域’提供方法和便利的条件。我举个实际的例子，方便你们理解。

“科斯佳和瓦尼亚，请为我们表演开场练习‘烧钱’。你们应该记得，所有的创作工作首先都需要放松肌肉。所以，请舒服地坐好、放松，就像在家里一样。”

我们走上台，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还不够，再放松点儿！”托尔佐夫从观众席上喊道，“让自己更加放松。你在家时肯定更加放松吧。我们现在不是在与现实打交道，而是在表现‘当众的孤独’。把肌肉再放松些，去掉百分之九十五的紧张！

“或许你认为我夸大了你的紧张程度？不，确实没有。当演员站在一大群观众面前，他对自己施加的压力是无法衡量的。最糟糕的情况是，对于自己施加的压力，演员自己却浑然不觉。

“因此，要尽可能大胆地甩掉紧张。你不必多想你有的紧张从来都会比你需要的紧张多。紧张感去掉得越多越好。”

“那紧张与不紧张的界限在哪儿呢？”有人问道。

“你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会告诉你什么时候最合适。当你达到我所说的‘我就是’状态时，你就能更好地感受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正常。”

我想以现在的状态，托尔佐夫不会再要求再放松了。但是，他继续要求少一些紧张。

结果，我做过了头，到达一种麻木的状态。这是另一种肌肉僵硬，我必须加以克服。我变了姿势，试着借助动作去掉压力。我从快速、紧张的节奏换成缓慢、慵懒的节奏。

导演不仅注意到我的做法，还表示赞许。

“当演员过于用力时，使用一种更为放松、轻快的方式也是好主意。这也可以减少紧张感。”

但是，我仍然无法达到在家里窝在沙发上时的惬意。

这时，托尔佐夫除了让我们更加放松，还提醒我们不要为放松而放松。他让我们回想三个步骤：紧张、放松、找根据。

他说得很对，因为我确实忘了这些步骤。我纠正了错误之后，立即感到一种彻底的变化。整个身体的重量向下沉去。我深深地陷在扶手椅中，半躺着。现在，似乎身上的大部分紧张感已经消失了，但是我仍然不像在日常生活中那般放松。怎么回事呢？当我停下来分析我的状态时，我的注意力变得紧张，阻碍我放松。对此，导演说：

“精神紧张，就像肌肉**一样，束缚着你。当你的内在天性受到束缚时，潜意识就无法自然伸展。你必须获得内心的自由和身体的放松。”

“我认为，内心也要减掉百分之九十五的紧张感。”瓦尼亚说道。

“说得对，精神的紧张影响也很大，但是你需要更巧妙地处理。与肌肉相比，心灵的枷锁就像是用蛛网织成的缆绳。单个的丝线可能容易折断，但是你可能会把它们扭结成绳索。在刚开始编织时，需要小心谨慎。”

“我们怎么应对内心的**呢？”一个学生问道。

“和应对肌肉紧张的方式相同。首先，找出紧张点。然后，试着放松，最后使用适当的规定情境，构建一个摆脱紧张的依据。

“记住，你的注意力不能满剧院游走，而是集中在内心。为注意力找些有趣的目标，一些有助于练习的东西。将注意力引导到某些有吸引力的目标或动作上。”

我开始回顾练习中的目标和所有规定情境。我的思绪在所有房间里游走。然后，发生了一些意外。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一个之前从未到过的房间。有一对老年夫妇，是我妻子的父母。这种始料未及的场景让我毫无心理准备，因为我的责任变得更加复杂了。多两个人供养，需要养活五口人，还不算上我自己！这陡然增加了我工作的重负，我明天需要核查账单，需要检查票据。我坐在扶手椅上，焦虑地把一段绳子绕在手指上。

“演得很好，”导演赞叹道，“这才是完全没有紧张的状态。现在，你的所做所想都让人信服，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他说得对。当我检查我的身体状态时，我发现肌肉不再紧张。很明显，通过坐在这里，为我的表演找到依据，我自然地进入第三个阶段。

“刚才你全然相信自己的表演，那种状态我们称作‘我就是’。你处在潜意识的门槛上，”他柔声对我说道，“只是不要匆忙。使用你的内心视觉观察每件事情的结局。如果有必要，引入一些新的规定情境。停！刚才为何犹豫不定呢？”

我很容易地重返表演状态。我只是对自己说：

“假设他们发现账目中存在很大的差额。这意味着我需要对所有的账簿和票据重新核算。多么可怕的工作。而且要在夜晚的这个时间，独自去完成！”

我机械地掏出手表。现在是四点了。现在是下午还是早上？我想了一下，假设是早上。我兴奋起来，立即扑在桌子旁，开始疯狂工作。

耳畔传来托尔佐夫的声音。他给出赞许的评价，并向学生解释这是到达潜意识的正确途径。但是，我对鼓励已经毫不在意。我不再需要鼓励，因为我现在正在舞台上生活，可以做我所选的事情。

很明显，导演已经达到其教学目的，想要打断我的表演，但是我想抓住我的情绪，继续进行表演。

我对自己的表演并不满意，想要让情境更为复杂，让情绪更强烈。因此，我增加了一个新情境：我大量挪用公款。确认了这种可能性，我对自己说：现在该怎么办？心紧张到了喉咙眼。

“水漫过他的腰了。”托尔佐夫评论道。

“我该怎么办？”我紧张地尖叫道，“我必须回到办公室！”我冲向前厅。突然想起来办公室关门了，所以我返回来，来回踱步，试着整理思绪。最后，我坐在房间的黑暗一角，理清头绪。

我似乎看到一些人在查看账簿，计算款项。他们质问我，我却无言以对。一种绝望感，让我无法将真相和盘托出。

然后，他们写下了一个对我的职业生涯致命的处理办法。他们站成一圈，窃窃私语。我呆立一旁，如丧家之犬。然后，被审问、宣判、解雇，财产充公、无家可归。

“他现在处于潜意识的海洋中了，”导演说道。他把身子探向舞台，柔声对我说，“不用慌张，继续演下去，演到最后。”

他再次转向其他学生，说我尽管静止不动，但是可以感觉到我内心情感的汹涌。

我听到了这些评论，但是并没有影响舞台上的表演或者吸引我的注意力。现在，我的脑海里满是兴奋，因为角色和生活相互混合，几乎合二为一。我无法将二者区分。我不再往手指上绕线，我一动不动。

“他正陷入潜意识的海洋最深处。”托尔佐夫解释道。我不知道随后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进行各种表演都简单、随意。我再次决定必须去办公室，然后找我的律师；我下定决心要找到某些文件，让我的名誉恢复清白，于是开始搜索各个抽屉。

当我结束表演时，导演用极为严肃的口吻对我说：

“现在，你有权说，通过自己的体验找到了潜意识的海洋。我们可以使用创作情绪的任一种元素作为起点，进行类似的试验，比如使用想象和规定情境，欲望和任务（如果它们已经很明确），情感（如果它们是自然生发的）。你可以从各种主题和设想开始。如果你下意识地感受到剧本中的真实，对剧本的信服也会尾随而至，‘我就是’的状态也会紧跟而来。在这些组合中，重要的是需要记住，无论选择哪一种元素作为开始，都需要穷尽其可能性。你们已经知道，牵起创作之链的任何一环，都会带动整体运转。”

我处于狂喜的状态中，倒不是因为导演的赞扬，而是因为我感受到了创作灵感。当我把这点告诉托尔佐夫时，他解释道：“你还没有从今天的课堂中得到正确的结论。一些比你所想的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灵感的到来不过是一场偶然。你不能指望它。但是你可以依赖实际发生的情况。重点在于，灵感并非不请自来。你为灵感做好了准备，才能将其呼唤而至。这种经由准备而获得的结果更为重要。

“从今天的课堂上，我们可以得出的满意结论是，灵感产生所需的有利条件，你已经有能力去创造。因此，你应该注意是什么引起了内在驱动力，是什么组成了内在创作情绪。思考你的最高任务和贯穿动作线。总之，关注所有可以有意识控制，并把你带到潜意识的东西。这才是为灵感做了最好的准备。但是，不要直接去寻找灵感，这样会导致身体僵硬，带来所有不想要的东西。”

可惜，导演不得不把深入的讨论推迟到下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