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尼亚,”导演命令道,“和我一起上台,表演你上次表演过的内容。”

我们这位年轻活泼的朋友跳出来,托尔佐夫慢慢跟在后面,对我们小声说:“看我怎么逗他说话!”他随后大声说道,“你呢,想要提前离开学校。这是你的主要目标。让我看看你怎么实现它。”

他坐在一张桌子旁,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慢慢地完全沉浸在读信里。瓦尼亚站在旁边,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寻找最具独创性的方法,吸引托尔佐夫。

他试了各种技巧,但是托尔佐夫似乎故意视而不见。瓦尼亚不知疲倦地努力着。最后他只是呆呆地坐了很长时间,面带痛苦,一动不动。如果托尔佐夫看他一眼,就会对他心生怜悯。突然,瓦尼亚站起来,冲到舞台一侧。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走路像残疾人一样,步伐不稳,他擦拭着额头,似乎冷汗正从那里流出来。他挨着托尔佐夫重重坐下,而托尔佐夫对他视而不见。但是他的表演很真实,我们都给予赞同的回应。

随后,瓦尼亚几乎因疲劳昏过去了:他甚至从椅子上滑下来,跌倒在地板上。我们对他的夸张动作大笑不已。

但是导演不为所动。

瓦尼亚表演了更多东西,我们笑得更厉害了。即便如此,托尔佐夫依旧保持沉默,对他毫不注意。瓦尼亚越是夸张,我们笑得越响。我们的欢乐鼓励他想到更多有趣的事,最后我们欢呼起来。

这正是托尔佐夫所等待的。

“你们意识到刚才发生什么了吗?”当使我们安静下来后,他问道,“瓦尼亚的主要目标是提前离开学校。他所有装病的动作、言语,为赢得我的同情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实现这个主要目标。起初,他所做的确实符合这个目标。但是,当他听到观众的笑声后,立即变了方向,他开始调整表演,不再对着我,因为我没理睬他,而是对着你们,因为你们对他的演技表现出很高兴。

“他现在的目标变成了如何娱乐观众。但是,他这么做的依据是什么呢?他到哪里寻找表演的情节呢?他怎么相信并生活在这个角色中?他仅有的手段只能是夸张,这正是他出错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他的表演只是为了表演,而非为了满足角色的需要。这种错误的表演在舞台上频繁出现。我认识很多可以做出出色调整的演员,但是他们只是用这些方法去娱乐观众,而非传达情感。他们就像瓦尼亚一样,将适应的能力变为个人的杂耍。这些独自表演的成功冲昏了他们的头脑。他们愿意牺牲整个角色,去获得一阵欢呼声和笑声。很多情况下,这些特定时刻与戏剧本身无关。自然,在这些情况下,所有的适应和调整都丧失意义。

“因此,你们可以发现,适应对演员来说甚至会成为一种危险的**。有些角色中到处都有错用适应的机会。以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作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为例,里面有一个角色是老人马玛耶夫。因为他没有职业,他整天向遇到的人提意见。在一场五幕剧里一直坚持一个目标并不容易:一直不停地说教,不停地传达相同的想法和情感。在这类情况下,很容易陷入单调。为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扮演这一角色的很多演员,会集中精力做出各种适应调整,甚至改变了其向他人说教的目的。这种为适应而做出的不断调整当然很可贵,但是,如果重点只是在调整上,而非在目标上,就可能有害。

“如果你能研究演员的内心活动,你会发现他并非总是对自己说:‘我要严肃地实现这样的目标’,他实际上说的是,‘我想要严肃。’但是,你知道,为严肃而严肃是行不通的。

“如果你这样做,你真实的情感和表演就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做作的表演。常见的情形是,演员在观众在场的情况下,通常会在观众席里寻找注意的目标,并根据该目标进行调整。他们外在的交流对象应该是舞台上的演员,但是真正的调整是为了观众而做的。

“假设你住在一栋房子的顶楼,对街住着你爱慕的对象。你怎么向她表达爱意?你可以飞吻,可以将手放在心口。你可以表现出狂喜、哀伤或向往。你用手势询问是否可以拜访她。所有这些根据问题而进行的调整都必须以强烈的感情色彩表达,否则就无法传到对街。

“现在天赐良机,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她独自站在窗前,其他窗户都拉下了窗帘。没有什么阻止你叫她,你的声音必须足够大。

“又一次,你遇见她,她和她妈妈挽着胳膊在街上走。你怎么利用这次近距离会面悄悄说声话,求她到某个地方去约会?为了会面,你需要使用不被她妈妈察觉的手势或者眼神表达想法。如果非要用语言,那也只能让她一个人听见。

“你正准备要这么做,突然看到街对面的情敌。你突然充满一种想向他炫耀成功的渴望。你像是忘了女孩妈妈的存在,开始扯着嗓子大喊情话。

“很多演员的表演,在平常人看来会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和搭档并排站在舞台上,但是调整面部表情、声音、手势和动作,却不是根据演员之间的情况,而是对着大厅最后一排坐着的某人。”

“但是,我们真应该考虑到那些买不起前排座位票的可怜家伙们,坐在前排的人当然能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格里沙插嘴道。

“你的首要职责,”托尔佐夫说道,“是适应你的搭档。至于坐在最后一排的可怜人,我们有特别的方法让他们听到。我们要发音正确,使用好的方法发出元音和辅音,使用正确的措辞,这样你就可以像在小房间里一样,声音轻柔地说话。而且这样你能让他们对你说的内容感兴趣,让他们理解你字里行间的意思,与大喊大叫相比,那些可怜的人反而听得更为清楚。如果你大声喊叫,那些本应轻柔的语调就会丧失意义,观众也就不愿意仔细去听了。

“但是,观众需要看到在发生什么啊。”格里沙坚持说。

“是的,所以我们要使表演清晰、连贯、符合逻辑。这样就可以让观众明白正在发生什么。但是如果演员所使用的手势和姿态,虽然花哨却不动人,并且与其内在情感相背,观众就会厌倦,因为这些表演与观众或剧中角色关系不大,他们很容易对重复心生厌倦。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们知道,在舞台上,由于其公开性,容易造成演员偏离自然、平常的环境适应,而采用程式化、做作的方式。这些错误形式正是我们在舞台上应全力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