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导演开场说道:
“你的情感记忆越广阔,内在创作的材料也越丰富。我想,这已经无须多说了。但是,除了情感记忆的丰富程度外,也需要区分其他特点,即情感的强度、牢固度和所含材料的质量,在某种程度上,这些因素会影响舞台上的实际表演。
“我们全部创作体验的生动和完整程度与记忆的强度、敏感度和准确度直接相关。如果记忆薄弱,激发的情感也会苍白、难以捉摸和直白肤浅。这些情感对舞台表演没有价值,因为它们无法传达给观众。”
他的评论似乎说明,存在多种强度的情感记忆,其效果和组合也多变。关于此,他说道:
“想象一下,你当众受到侮辱,或许是被扇了一巴掌。每当想到这件事,你都会脸上热辣辣的。这种内在冲动如此强烈,以致掩盖了这件事的所有其他细节。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会重现这种受辱的记忆,情感以加倍的强度重现。你的脸颊赤红或苍白,心脏狂跳不已。
“如果你具有这类强烈、容易唤起的情感材料,你会发现很容易将其转移到舞台上,扮演一个与真实经验类似的角色。要做到这点,并不需要太多技巧,只需顺其自然就行。
“我这里还有一个例子:我有一个朋友,他很健忘。有一次,他和一些一年未见的朋友一块儿吃饭。吃饭期间,他问到主人可爱的小男孩的健康。
“他的话引起一片死寂,女主人直接昏死过去。这个可怜的家伙完全忘了这个男孩在他上次见这几位朋友时已经死去。他说,只要他活着,就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场景中的感受。
“但是,我朋友的感受,与挨了耳光的人的经历是不同的,因为这些感受并未抹去这件事中所有的细节。我的朋友不仅对他的情感记忆准确,对事件本身和发生的环境都记忆犹新。他肯定记得桌子对面的男人脸上的惊愕表情,旁边女士呆滞的眼神和桌子另一端的哭声。
“对于薄弱的情感记忆,再现时需要大量复杂的技巧。
“这类记忆还有一个我们演员经常体验到的方面,我会对此详细说明。
“理论上讲,你可能认为,理想的情感记忆类型应该是那些可以保留并重现所有初次出现时细节的记忆,这些记忆可以完完整整地重现。但是如果事实真是如此,我们的情感系统会怎样呢?它们怎么承受恐怖记忆一次次事无巨细地重现?人类的天性难以承受这样的痛苦。
“幸好,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的情感记忆并非事实的确凿副本,一些记忆有时更为鲜活,但是通常情况下它们却稍显平淡。有时,某些印象一旦印入脑海,就与我们同在,不断成长、加深。它们甚至刺激产生新的印象,或者填补不完整的记忆,或者与其他新的记忆融为一体。
“因此,人可能在危险情况下保持镇静,但事后回想时,却会晕过去。这是记忆增强并持续发展的一个例子。
“除了这些记忆的影响力和强度外,还有它们的性质。假设你不是事件发生的当事人,而是一个看客。亲自当众受辱,体会到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是一回事,看着这件事发生,为此感到难过,站在辱人者或受辱者一方,是另一回事。
“当然,看客也会体会到强烈的情感。他甚至比当事人体会到更为强烈的情感。但是,我所想说的并非这一点。我想指出的是,他们的情感是不同的。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一个人可能并非作为当事人或看客参与到事件中。他可能只是听到或读到这件事。即便这样,也不妨碍他产生深刻、强烈的印象。这完全取决于写或讲述这件事的人的想象力,以及读或听说这件事的人的想象力。
“但是,再说一遍,读者或听者的情感与事件看客或当事人的情感本质上是不同的。
“演员需要处理各种情感材料。他不断尝试,根据塑造的角色需要进行调整。
“现在,让我们设想一下,你是一个见证那个男人被当众扇耳光的人,这个事件在你的记忆中留下强烈印记。如果在舞台上扮演见证人,你会感觉重现这些情感很容易。但是,想象一下,让你扮演那个被掌掴者。你该如何调整情绪,将作为见证人经历的情感用于受辱者的角色中?
“当事人感受到侮辱;见证人仅能深表同情。但是同情可以转化为直接的反应。这正是我们琢磨角色时发生的情况。当演员感受到这种变化时,他就成了剧本中真正的当事人,他的心中会产生真实的人类情感,通常这种从同情到人物真情实感的转变会自然地出现。
“演员对角色中的人物处境感受如此真切,反应如此强烈,他实际上已经将自己置身于此人的处境。从这个角度看,他确实通过被掌掴者的眼睛,看到了事情的发生。他想表现,参与到这种情景中,去反抗这种侮辱,好像这事关乎自己的荣誉。在这种情况下,见证人到当事人的情感转变非常彻底,情感的力度和性质都没有减弱。
“由此可见,我们并非只使用我们自身过去的情感作为创作材料,我们也使用对别人的同情之感。毋庸置疑,我们没法具有充足的情感材料,满足我们一生在舞台上所扮演角色的需求。没有人能够具有契诃夫《海鸥》中的广博灵魂,那种灵魂包含了所有的人类体验,包括谋杀和自杀。因此,我们需要研究别人,尽可能与他们情感上亲近,直到可以感受他们的感受,将其化为我们的情感。
“我们每次开始研究新角色时,不正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