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八年(1929年)阴历二月,位于四川腹地的川西坝子迎来了明媚的春天。平日里靠天吃饭,从土里刨食的农民们,抓住这大好时机,开始紧张地修筑田埂,挖渠引水,准备春耕春播,插秧栽苗。成都市以北90里的广汉县太平场(后改为中兴乡)真武村的燕道诚一家同乡邻们一样,由冬季每日吃饭睡觉,改投到紧张而繁忙的春耕春播之中。
阴历二月初八这天,燕道诚老汉一大早起床,洗漱完毕,将身上的长衫和头上的礼帽对着镜子整了整,提了早已备好的礼物跨出房门。当他来到儿子燕青保房前时,大声冲屋内喊了句:“青保,起床了没?今儿个可别忘了给田里车水呵!”今天,燕道诚一大早起床,是一位老友的小儿子要举行婚礼,特邀请他出席婚宴。燕道诚二话没说便置办了礼物前去贺喜。燕道诚坐着鸡公车,精神抖擞地向县城奔去。已届40岁的燕青保吃过早饭,喊上14岁的儿子牵了牛,扛了锄头,向院墙外十几米的一条堰沟旁走来,准备车水灌田。
自从燕家搬到这块美丽富饶的台地上定居,为灌田方便,就在水沟旁安了一部龙骨水车,车与沟之间有一条大约两米长的小水渠相连,车下是一个被当地百姓称作“龙窝”的水坑。此坑每到冬天闲置时便遭淤泥堵塞,待春天灌田时必先予以清除,龙骨水车方能正常运转,车出的水也才能“哗哗啦啦”地流向田地。
这天,燕青保与他的小儿子来到水渠边,用了半个时辰多一点的工夫,就将“龙窝”掏成。龙骨水车在人力踩踏下慢慢腾腾地运转起来,清凌凌的水顺着铺好的渠道“哗哗”地流向了肥沃的稻田。
日头偏西的时候,老秀才燕道诚从城里回来了,望着水渠流淌的水有几分混浊,又低头看了看“龙窝”,便对孙子道:“这‘龙窝’太浅,水供不上嘛!都刮到泥底了,咋搞的,快去叫你老子把这个窝窝再往下刨一刨。”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婚礼上的喜糖给了孙子。孙子兴冲冲地向家中跑去。不一会儿,燕青保扛着锄头来到了“龙窝”前重新操作起来。
老秀才燕道诚站在沟边一棵歪脖子柳树下,慢悠悠抽着烟卷观望。只见燕青保弯腰弓背,挥动锄头连续挖出了十几撮箕稀泥,“龙窝”明显加深加大。待他举起锄头想加把劲再挖深些时,锄头刚一落地,就传出“砰”的一声闷响,两手虎口被震得麻酥酥的。青保心想,是不是遇到了一块顽石,便换了个角度再次扬起锄头劈将下去,而这次又是“砰”的一声响,除两手再度被震得麻酥酥之外,翻起的污泥还溅了自己一身。将锄头抬起来察看,只见刃锋掉了一块。
“这是咋回事,难道是遇到地鬼了不成?”青保有点恼怒地小声骂着,不再用力刨掘,而是变换战术在周边慢慢清理起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块长约5尺、宽3尺,比普通桌子面大得多的石板显露了出来。
燕青保望着巨石,转身对树下的儿子说道:“小子,这里有块石板,面光得很,拿回家可用得,赶紧过来帮我撬。”
儿子忙跑过去将锄柄按住,青保腾出双手,把住大石板的边缘,嘴里喊声“给我起来吧!”,两膀一用力,大石板带着泥水“哗”地一下被掀起,直棱棱地立在了“龙窝”边。
燕氏老少三代目光移到石板下方时,不禁大惊失色,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张着嘴,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只见石板之下,是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坑中堆满了一件件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玉石宝器。
“宝……下面是宝贝啊!”燕道诚好半天才于惊愕之中喊了一声,随后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伸手抓起了一件玉瑗和一件玉琮。两件器物在夕阳余晖照耀下,放射出青幽幽的光,直让人觉得眼前异彩纷呈,雾气迷蒙又晕眩缭乱。
燕道诚手持宝器警觉地向四周瞥了一眼,只见不远处有几个农民正扛着工具走了过来。为防暴露秘密他便将手中的两件玉器重新扔入坑中,急忙压低了声音说道:“快,快,赶快盖上。”
燕青保与儿子顿时心领神会,那扶着石板的手在松开的同时轻轻向身前一用力,硕大的石板又“扑通”一声回归原位。随着一片泥浆“哗”地溅出,满藏奇珍异宝的神秘土坑被重新遮盖了起来。土坑刚被盖上,远处的几个村民就走到了近前。
燕氏三代心中紧张,却故意低头装作忙着什么,想以此避开可能遭遇的纠缠。对方一个个含着长长的烟袋,顺着田埂慢腾腾地斜插过来,一边和燕道诚打招呼一边问道:“水咋停了,是龙骨车坏掉了?”
燕道诚表面上装出几分热情地应道:“呵,呵,是有点小毛病,有点小毛病……”
说着,又低头摸起锄头,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刨起沟槽来。这时有一人突然看到“龙窝”里那块**着一多半的石板,略作吃惊地说道:“咋有这么大的石板,埋在地里多可惜啊,撬出来弄回家磨刀用,趁大家都在,我们哥儿几个帮着把它弄出来好了。”说罢摩拳擦掌地就要动手。
深夜挖宝
眼看对方拉开架势,燕道诚的头“嗡”的一声,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儿,脉管的血液在呼呼地流窜奔腾。他结结巴巴地应对道:“呵,呵,放在这里有用,现在不拿,灌完田再说,灌完田再说……青保啊,快拾掇拾掇休工回家了。”他边说边做出一番不耐烦和欲收工的样子。
旁边的几人见燕氏三代不再和自己搭腔,顿觉无趣,无精打采地离去了。眼看几个人渐渐远去,燕道诚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他脱掉礼帽,用手理了理稀疏的头发,发现额头已沁出了湿漉漉的汗水。“好险哪,差点被他们看破了暗道机关。”
燕道诚小声说着,从长衫的衣兜里摸索出一支香烟点上火吸起来,由于刚才的紧张和惊慌,夹烟的手指不停地颤抖。此时他没有想到,一扇封闭了3000多年的古蜀王国的大门,向这个世界悄然洞开了。
过了好长一会儿,燕道诚怦怦乱跳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伸手抚摩着孙子的头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爷爷告诉你,下面坑里埋的是玉器,这些东西肯定是稀有的古物,很贵重,说不准地下是一处古墓,坑中的东西就是为这坟墓陪葬的。我琢磨着在这堆玉器下面还会有更贵重的金银财宝哩……”接着他又对燕青保吩咐道:“把石板埋好,收拾东西赶紧回家,免得在这里招人现眼,待天黑之后再来挖掘。”说完,他收起几件工具同孙子一步三回头地先行回到家中。
夜里,燕氏一家在一炷燃起的香火前,于激动兴奋中一边对这坑神秘的珍宝做着种种猜测,一边压低了声音,焦躁不安地商讨着,在什么时间行动和如何行动的计划。待全家人大眼瞪小眼地总算熬到了二更时分。只见窗外北风飕飕,天空阴云密布,大有下雨的征兆。昏暗的灯光下,燕道诚将含在嘴里的烟头用两根蜡黄色手指捏下来,轻轻放在脚下蹍灭,小声地说了句:“时候不早了,青保,再去探探动静。”
青保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向外走去。只一会儿工夫,便又回到了屋里,压低声音说:“外头静得很,没有人走动,动手吧。”
燕道诚转头望了望窗外,略作沉思,终于下定了决心。香火缭绕、灯光摇曳中,只见他两眼喷着欲望之火,将手臂往空中用力一挥,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地说了个重重的“走”字。屋子里早已整装待发的男女老少如同听到了出征的号令,一个个神色庄严,面目凝重地“刷刷”站起,各自抓了工具向外走去。
夜色笼罩下的月亮湾田野,四周分外空旷寂静,一盏马灯如同跳跃的鬼火忽明忽暗地照着那块已重新**在外的大石板。很快,大石板被青保父子合力掀开移到了一旁,土坑和坑中的珍宝显露出来。燕道诚提着马灯负责照明和指挥,青保父子蹲在坑边将掏摸出的玉石器一件件小心谨慎地放于箩筐中。面对燕氏祖孙三代暗夜中这番鬼打墙一样的动作,两位放哨的女将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不再顾及自己的职责,悄悄凑上前来瞪大了眼睛瞧个明白。面对惨淡的灯光下整整一坑形态各异并散发着幽暗光泽的器物,燕道诚的媳妇儿禁不住失声叫道:“哎呀我的老天,真的有这么多宝贝哎!”燕道诚低声呵斥了几句,老夫人自知失言,赶紧溜到一边不再吭声,尽职尽责地放起哨来。
大约到了三更时分,坑里的器物全部被掏拿干净。尽管灯光暗淡看不太分明,但总体上还是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所出器物几乎全部为玉石器,此前燕道诚所期望的金银器始终没有露面。于心不甘的他,让青保拿了锄头将坑中边边角角又仔细搜寻了一遍,仍未发现金银一类更加贵重的宝物。对于这个结局,燕道诚多少有些遗憾,但事已至此,不便继续耽误工夫,便和家人匆匆忙忙将挖出的器物连背带抬陆续弄回家中。
当笨重的大门吱吱呀呀地关闭后,一家人顾不上饥寒交迫与身心疲惫,于惊喜中聚在灯下检点刚才的收获,计有璧、璋、圭、圈、钏、珠、斧、刀及玉石器半成品共400余件,摆放在一起差不多占了半间屋子。出土器物中最小的只有指头般粗细,最大的一副石璧直径将近80厘米。当擦去上面附着的泥土后,各种器物鲜亮如新,光彩夺目,精美诱人。
为预防不测,避免事情泄露引起政府、村民以及土匪强盗的窥视,从而惹来杀身之祸。精明的燕道诚当即决定,将这批器物在家中院内选四个地点和猪圈内分别挖坑埋藏。于是,燕氏祖孙于家中几个角落悄然行动起来。待将几个深坑一气挖成并把所有的器物掩埋妥当之后,家中的公鸡已叫了三遍,东方幕翻出鱼肚白,天就要大亮了。
燕道诚满脸严肃和神秘地向全家人宣告:从今之后,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许将燕家挖宝、藏宝的秘密泄露出去,平时一定要小心防范,万不可麻痹大意,否则家法伺候。鉴于“隔墙有耳”的古训,即使自家人在一起也不要轻易谈及此事,最好是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从心中忘掉它,从脑瓜子里洗掉它,从意识里铲除它。至于这批器物要在燕家院子埋藏多久,最终作何处理,其他人闲事少管,休得过问,待自己考虑成熟后再作打算。这个铁定的旨意下达后,整个燕家老老少少都闭上了嘴巴,一如既往地劳作和生活,不但对外守口如瓶,即使自家人在一起闲谈也没有人主动去触及这个敏感的话题,此事似乎真的从燕氏家族的记忆中抹去了。
眼看大半年时光过去了,通过仔细观察,他发现周围的乡民依旧像平时一样安详平静,在同自己或整个燕家交往中,也依然保持着老腔老调老习惯老动作,毫无出格的表现。在确信没有引起外人注意和警觉的情况下,他便放下心来,开始着手第二步行动。
按照燕道诚对家乡这块土地的了解,此地挖出藏宝坑绝非偶然。早在清代的时候,这一带就不断有古物出现,出土的器物以玉石器居多,但偶尔也有小件的青铜器出土,只是没有引起外界广泛的注意。据老人们代代流传的说法,此处在遥远的古代,是蜀国国王鳖灵的都城,后来一场特大洪水灾害将都城冲毁掩埋了,从此这里成了废墟。再之后成了人们耕种的土地,并一直延续至今。
不管这个传说是真是假,燕道诚有一种预感,他于“龙窝”发现的这个器物坑既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偶然的,一定还有其他的器物坑秘藏于这块土地的某个角落,并且一定会埋藏着令世人为之怦然心动、梦寐以求、价值连城的金银翡翠,或更神秘、更值钱的奇珍异宝。在这个念头和思路指导下,他决定将“龙窝”中发现的那个坑再好好地翻腾一遍,看看到底有没有金子、银子暗藏在里边。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在燕道诚的指挥下,儿子燕青保再次来到院外继续掏挖“龙窝”中的那个土坑。
一个夜晚下来,“龙窝”土坑被掘开之后他又向四周掏了几个大窟窿,依然没有找到心中渴望的宝物。
面对这一结果,燕道诚并未灰心,根据自己的设想和推理,又在院外的稻田选择了几个地点,像在赌桌上押宝一样指挥自己的儿子暗中挖掘。为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燕青保白天猫在家中蒙头大睡,每到夜晚二更时分,便悄悄带着工具溜出家门。但几个月下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一番折腾,令燕道诚心灰意懒,信心顿消,燕青保为此还得了一场大病,全家惊恐不已。于是,他便断了继续寻珍挖宝的念头,转而开始琢磨将家中埋藏的玉器尽快脱手。
在这个新思维的指导下,一个月之后,燕道诚独自走出家门,来到成都少城路古董市场(今人民公园一带)悄悄潜伏起来,暗中观察摸底,探听各路古董的行情。
此时的少城路古董市场,乃整个中国西南部最大的旧货集散地征玩城,除四川本省外,相邻的云南、贵州、西藏、青海、陕西甚至甘肃等地的古董商,都携大批在当地收购的真古董与假冒伪劣产品来此交易,各种瓷器、木器、玉石器、铜器、金银器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燕道诚来回转悠了几次,渐渐瞅出了点儿门道,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借着夜幕回到月亮湾,掘开家中埋藏的土坑选了几件上等玉器,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成都少城路兜售。
古董商碰了钉子
尽管燕道诚是读书人出身,且做过师爷和未上任的县知事,见多识广,但毕竟隔行如隔山,对于古董市场以及商人们之间的尔虞我诈缺乏了解,难免上当。
当他将怀中几件玉器冷不丁亮出时,眼前那个信口开河、坑蒙拐骗的古董商当即两眼放光,激动起来。当他发现燕道诚在生意场上并不是行家里手后,一边不失时机地套近乎,一边拼命压价。燕道诚经不住对方的花言巧语,很快云里雾里地将所带玉器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抛出。
古董商得到这批玉器,很快以天价转手倒卖,众多的业内行家突然看到这批玉器,惊叹不已连呼稀世之宝,纷纷追索探寻它的来源。当最后得知这批宝物来自四川广汉县时,唯利是图的古董商怀揣一夜暴富的妄念,蜂拥而至,四处打听玉器的拥有者和知情人。
燕道诚以读书人特有的狡黠,在古董市场上只暴露了广汉县地名,未进一步说出中兴场或更具体的月亮湾,甚至自己的家庭住址与姓名。这一手让古董商们在广汉县城和四周费尽心机,吃尽苦头却总得不到确切情报。在屡次探索无果的情形下,古董商施展邪招歪术,开始大规模制作赝品,号称广汉最新出土的玉器投入市场,进行鱼目混珠蒙骗钱财。一时间,广汉玉器在古董商和古玩家之间被炒得沸沸扬扬,真的假的都成为市场内外关注的焦点、追逐的目标和猎获的对象。在这股真假难辨的强劲旋风中,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一夜暴富,又不知有多少人受骗上当,钱财顿空。
在巨额利润**下,古董商们并未放弃对真正货主的搜索追寻,随着各种渠道和信息不断打通,终于有人打探到了燕道诚一家挖宝藏宝的秘密,并亲自登门收购。燕氏一家开始尚能守口如瓶,故作糊涂,推托躲避,最后经不住利益的**,终于吐出真情,将上百件精美玉器从家中猪圈里扒出,以低价大肆抛售。
一时间,来燕家收购玉器者络绎不绝。尽管当时买卖双方都是在暗夜里秘密交易,但这批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是很快流散出去,或落入古董商之手;或经古董商转卖外国人,而外国人又转移到国外;或被骗子骗去流散于社会而下落不明。
聪明狡猾的燕道诚面对古董商饿狗扑食一样狂奔而来,突然有些不安和警觉起来。他深知这批东西的来路不是光明正大,怕树大招风,弄不好要引来灾祸,遂遮遮盖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向外抛售。每有古董商登门,他压根儿就不承认自己卖过玉器,在摆脱不掉对方纠缠的情况下,便谎称自家的确有过几件与众不同的石头,但那是自己的爷爷早年到外地谋生,于岷山附近的狭谷中,一场大水过后,偶尔拣了几件特殊、好看一点的带回了家中。多少年来,这几件石头一直扔在家中并没有引起重视,直到前些日子有一古董商下乡收购古物,偶尔发现了此石,以微薄的价钱收走了,自此之后燕家再也没有半块玉石之器了……
被迫献宝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燕家的秘密被驻扎在广汉县文昌宫的川军第二混成旅旅长陶凯知晓了。陶旅长亲自带领一帮官兵,以检查防区军务为名,顺道来到了中兴场月亮湾燕家。燕道诚一看广汉地盘上的活阎王、威名显赫的陶旅长突然大驾光临,尽管彼此相识,但心中还是情不自禁地“扑腾”一下。
燕老汉不愧是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油子,表面上镇静自若,不露一丝破绽。待寒暄过后,略作交谈,果然不出所料,陶旅长直言不讳地提到了玉器并要“借”几件把玩一番,以过好古之瘾。同时还真诚地表示要找明白人看看成色,如果真的是上等玉器,自己愿意出高价买下;倘是赝品,就如数归还。
燕道诚闻听陶旅长的一番话,心想,你这位混账旅长也太会算计了,如果我给你真的,你非要说是假的,用调包计还过来一堆赝品,我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想到此处,燕道诚强打精神,大着胆子想以打发古董商那样以“捣糨糊”等老策略搪塞过去。想不到陶旅长是有备而来,看到燕道诚支支吾吾东一句西一句,天上地下没头没尾地胡吹海侃故技重演,脸色立即大变,压低了声音,将脖子伸长了,头轻轻凑上前来,柔中带刚地说道:“燕师爷,你也算是在官场混过多年的老前辈了,按官场规矩,什么时候、在什么人面前装傻,都是有个界限的。常言道,有来无往非礼也,今天我陶某撇开繁忙的公务专程登门拜访,总不能让我两手空空打道回营吧。”
陶旅长说着目露凶光,语气咬钢嚼铁般生硬。燕道诚一看这阵势,心中蓦地打了个冷战,知道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位活阎王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放过小鬼,还是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古训,索性卖个人情吧。想到此处,他一咬牙,强作笑颜道:“不瞒您说,孝敬旅座的那一份儿,我都给您留着呢。刚才人多嘴杂,我没敢说出实情,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我这就去拿来。”说罢转身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燕道诚两手捧着一个红色的布包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待来到堂厅将包放到一张红木茶桌上,故作慌张地用眼的余光冲四周望了望。陶旅长心领神会,屏退左右护卫人员,径自将包慢慢打开,那原本有些灰暗的屋子立即华光四射,通透明亮起来。陶旅长“啊”了一声,情不自禁地起身伸长了脖子瞪大了双眼。只见他面前摆放着玉璋、玉琮、玉刀等5件器物,件件玲珑剔透,精美异常。
“不成敬意,请旅座笑纳,哈哈哈!”燕道诚一改刚才担惊受怕、沮丧晦气的神情,穿着长衫的手臂冲空中一挥,划了个优美的弧线,颇具潇洒意味地说着。
陶旅长故作惊讶状,打着圆腔道:“哎呀,您看燕知事,这说哪儿去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礼重了,礼重了,哈哈哈。”
陶旅长打着哈哈将器物重新包好放入腰间,遂立即告辞。待一行人走出燕家大院,宾主就要分手时,陶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拉着燕道诚的手,半低着头,两道透着寒气的目光逼视着对方的脸,压低了声音说道:“燕知事,我们都是官道上的人,明人不做暗事,你实话对我说,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弄出来的?”
燕道诚听罢,顿感愕然,嘴里哼哼哈哈地说着“这个……这个嘛……”,很快又将心一横,牙一咬,铁青着脸冷冷地说:“陶旅长,看来你真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啊!明人不做暗事,事到如今,对您我也就不隐瞒了,就在那块稻田的下面,家里人种地时刨出来的。”说着,抬起下巴,冲远处轻轻点了一下。
“呵,呵。”陶凯听罢点了点头,表示心领神会,随后提高了声音道,“不要烦劳燕知事再送了,请回府,请回府吧……”说话间,转身跃上副官早已备好的高头大马,抖动缰绳,率领手下官兵趾高气扬地沿江岸绝尘而去。
经华西协和大学美籍教授、地质学家戴谦和(D. S. Dye)鉴定,陶凯得到的是古蜀遗物,具体年代应在三四千年前的商周之间。陶旅长一听,这几件器物竟是三四千年前的老家伙,大喜过望,和手下商议,要打着剿匪的名号,继续挖宝。陶旅长先后派出一个工兵营和一个加强连约450人的队伍进驻月亮湾,对外宣称要在雁江一带设卡堵截悍匪朱小猪等作恶分子为民除害。在加强连架起的机枪与刺刀包围圈中,工兵营官兵以燕家大院为中心,在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老鼠打洞一样偷偷刨掘起来。
令陶凯没想到的是,部队进入月亮湾的第三天,就有消息传到了广汉与成都,谓陶旅长在月亮湾与雁江两岸掘了蜀王鳖灵的坟,得了两口袋金珠玉贝,还有十几棵摇钱树,等等。广汉驻军第二混成旅刨坟掘墓、劫财盗宝之事,很快成为社会各界议论的焦点。这个颇具刺激性的盗宝话题,在大街小巷流动了一阵子之后,很快灌进了陶凯的上司﹑川军第二十八军军长邓锡侯,又称邓汤元,外号“水晶猴子”的耳中。
这“猴子”刚刚听到风声,就立即让师长陈离把陶凯弄到军部询问实情。邓锡侯将陶旅长招来准备教训一番以杀其威。陶凯一看上司的表情,知道事已泄露,想强撑着抵赖死不承认,又深知这位“水晶猴子”的聪明与厉害,便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邓锡侯板着脸将这位毕恭毕敬的下级臭骂一顿,令其立即将兵撤回,做好善后事宜,同时要尽可能地消除不良影响。陶凯自是答应照办。返回广汉驻地后,迅速下令月亮湾的部队,将所挖洞穴全部原样回填,人员立即撤回驻地,算是对挖宝事件草草了结。
当陶旅长率部于月亮湾挖宝的传言,在广汉、成都闹得沸沸扬扬之时,戴谦和也得到了消息。这位洋教授闻听极为震惊,心想这埋藏重要文物的地方理当采取科学的手段进行发掘,怎能任凭一帮军阀胡掘乱刨?为弄清真伪,他决定亲自到广汉月亮湾看个究竟。如果事情果如传言所说的那样,自己将做些劝说工作,或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搜集些情报,以便向有关方面反映并予以阻止。
戴谦和等三人在陶旅长及其一大批官兵陪同护卫下,或乘车或骑马或步行,浩浩****来到了月亮湾。在陶凯所部工兵营翻腾出的土中,捡到了若干颇有研究价值的陶片和零碎的小件玉石器。待检索已毕,将该拍照的地方做了实地拍摄,而后又在陶旅长陪同下来到燕家进行访问。
当听说他此前送给陶旅长的5件玉器转送戴谦和教授鉴定是距今3000多年的商周遗物,而这些遗物对研究古代历史、地理都极其重要时,燕道诚好像突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知己,从家中一个地窖里,掏出了几件玉刀、玉璧、石斧、石环等器物,嘴里嘟囔着非要请戴谦和鉴定,实则是想在洋人与陶旅长面前炫耀一番。戴谦和接过器物细心察看后,认为同前几件属于同一文化类型,并进一步推测为商周礼器。也就是说,这几件东西不是普通人家所用的普通器物,而是古人祭祀天地鬼神时专用的一种能沟通天地的特别宝器。
戴谦和一番考察之后,将获得的宝物送到他的好朋友、华大博物馆馆长、美籍教授葛维汉(D. C. Graham)手中。葛氏是人类文化学教授,早年毕业于哈佛大学人类学系并留校任教多年,研究古物与古人类遗迹是他的本行,且造诣颇深,20世纪20年代末期来华,在川南叙府(今宜宾)一带传教,同时做些田野科学考察工作。华西大学成立后,受他的好友、时任华大美方校长约瑟夫·毕启博士的邀请来到该校任教,后来兼任了华大博物馆馆长之职,自此更加注重对边疆地理的考察与古器物收集。因戴、葛二人同在华西大学共事,几次结伴外出到川西搞过田野调查,遂成为要好的朋友。
葛维汉以华大博物馆的名义,接收了戴谦和交来的玉石器,对此视若珍宝,爱不释手,以极大的热情和精力投入研究之中。在此之前,葛维汉见过并亲手摩挲过许多玉石器,但从没见到如此精美之器物,遂于震惊中产生了现场考古发掘的念头。
拉开发掘序幕
葛维汉多次向戴谦和请教,以弄清广汉玉器出土情况,并会同华大博物馆副馆长林名均对所拍的照片做了详细研究,初步认为“月亮湾一带很可能是一处重要的古代遗址”。同时他预感到在出土器物坑的近旁,必有其他遗物埋入地下。如果找到并挖出,可作为这个器物坑和掩埋器物的旁证,加以考察研究。
为更详尽地了解这处遗址与出土器物的内在联系以及文化性质,葛维汉以《广汉遗物之富于考古价值》为题向华西大学校本部打报告,要求率领几名教职员工亲赴月亮湾玉器出土地点,做一次实际考察,通过对这一地域的考察研究,尽可能地弄清缘由,得出合乎历史真实的结论。
这个报告很快得到校方批准,葛维汉决定筹集经费,做一次科学的考古发掘,尽快解开埋藏玉器之谜。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春,葛维汉终于成功组织人员开始对月亮湾进行发掘。这年的阴历三月初四﹑初五两日,葛维汉、林名均等华大博物馆的四位教授,携带测量器﹑绘图板﹑水准器﹑卷尺 ﹑铁锹﹑铲﹑锄﹑粗制毛刷﹑竹篾等发掘器物,连同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发掘工人一起乘车来到了广汉。
此前,燕氏父子对私自挖掘的情形莫衷一是,燕道诚言坑中玉器的排列方式是“由小到大,分为三道,一列坑左,一列坑右,一列坑面,形如长方坑之装饰”。而燕青保则言坑中玉器形状及放置情况是“大小不等,迭置如笋,横卧泥中”。这个说法显然与葛维汉听到的不合,到底孰是孰非,只有再请燕道诚出面回忆并抉断。
当几人来到燕家找到燕道诚,请求其回忆那天晚上挖玉器的具体情形,以及玉器在坑内的布置状况时,燕氏摇了摇头,晃了晃脑袋,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把有些昏花的眼睛说:“当晚由于老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还刮着寒风,下着小雨,马灯的光亮既小且暗,加上当时怕被人望见,心惶惶的,只顾向外掏东西,没顾得详细观察器物之间有啥子联系。再说它们联系不联系与我们挖宝有啥子关系,我只要把宝掏出来就对了。不过隐隐约约地还是有些印象,这个坑肯定是长方形的,坑中的玉石器整体堆放情况,似是圆形的器物如玉璧、石璧等,都是从大到小重叠在一起的,在坑的周边环放着一圈石璧,其他器物的堆放情形就模糊不清了。再说这事都过去几年了,我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人老了,头昏了,也就懒得特意去记了。”
葛维汉等发掘人员听了这个模棱两可的描述颇不甘心,又找来燕青保询问,对方的回忆跟燕道诚不相上下,同样稀里糊涂说不清楚。
事实上,由于当时的心境和燕氏父子本人缺乏考古学方面的训练,以及从心底里滋生了不乐意去记那些事的情绪,对坑中玉石器情形的回忆,只能供考古人员做个参考,但不能当作结论搞成铁案。不过,按燕氏父子的说法,此坑连同大批器物的出现,至少给研究者留下了三个未解之谜。
一、这个坑是谁挖的,在什么时间挖的,为何不是其他形状,而偏偏挖成长方形?
二、坑里的玉石器为何要重叠堆放,横卧泥中或环坑一周?
三、这些大大小小的石璧,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做何种用途?
为解开这一连串的谜团,葛维汉、林名均决定先将燕道诚挖出器物又回填的那个坑,重新掘开看个究竟。
此时坑边溪水暴涨,林名均只好指挥工人将欲发掘的一段用泥石断塞,并将坑之两边掘开,使溪水改道经坑边流过。后借助燕氏田溪中所设龙骨车将水车干,慢慢寻找到当初发现遗物的原址开始发掘。
经发掘后,发现其为一长约7英尺﹑宽3英尺﹑深1英尺多的土坑,坑中旧藏遗物已全部被燕氏取去。林名均等“仅得玉圭之残块两片及残缺小石璧数件而已”。因当年器物被取出之后,为寻找金银珠宝,燕青保又在坑中向四周乱挖一气,使考古人员再看到这个坑时,就显得有些杂乱和不伦不类。尽管如此,原坑的轮廓还是能辨别出来。由于坑中受到严重破坏,整个坑壁已难觅到器物挤压停靠的痕迹,当年那些器物到底如何排列组合,也只有听燕氏父子的一面之词了。
面对这个已遭破坏的神秘的器物坑,葛维汉和林名均在此徘徊思考了很久,初步认定这个土坑是一座墓葬或者是一个祭祀坑。既然如此,像这样高规格的墓葬或祭祀坑就不是孤立的,它一定有相关配套的其他设施与器物。在这一学术理论指导下,葛维汉决定就土坑四周布网发掘,尽量搜寻与之相关联的遗迹遗物。
于是,若干年后被命名为三星堆遗址的首次科学发掘,于1934年这个阳光明媚、油菜花遍地的春天正式拉开了序幕。
根据考察的情况,葛维汉与燕道诚做了一番交涉,决定先在燕氏当年挖掘的坑边开两道探沟,视发掘情形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发掘事宜由林名均具体指挥。关于此次发掘的详情,林名均在随后发表的考古报告中做了这样的叙述:
吾人预掘之工作地段,为小溪之左右两岸,惟溪南即紧接燕氏私宅,其人迷信风水,不允于其宅外发掘,乃就溪北葫豆田坝及溪底二处作为目标。于是先沿溪开一长四十尺广五尺之第一坑,经时四日,深达七尺。其地表面为近代之黑土层,平均深度约有三尺,其中所含陶片及破损陶器最为丰富,且有若干石器及其残块混入其间,吾人发掘所得,皆在此层之内。以其土层辨别为红色,故葛氏疑其为古代之一陶窑。再次则为未曾翻动之黏土层,带黄褐色,以探锄击洞视之,亦无遗物发现,知再掘无益于事,乃停止第一坑工作改掘溪底。
…………
由于此时川西平原匪患严重,再加上一批古董商人眼看自己的财路随着几个洋人的到来被封堵,于心不甘又颇不服气,便与地痞流氓勾结,四处散布流言,称月亮湾埋有古蜀国的开国之王——鳖灵王开金堂峡口的宝剑和他的坐骑等宝物,而县政府与二十八军第二混成旅军政要员挟洋人以自重,并与洋人勾搭,出卖祖宗,将近千名驻军开赴月亮湾秘密挖宝。陶旅长的挖宝大军敞了蜀王的坟,得了宝剑和一匹镏金马,挖出了两口袋金珠玉器与十几棵摇钱树。而蜀王的坟一旦被挖开,月亮湾甚至整个中兴场和广汉的风水将遭到彻底的破坏,四方乡邻百姓即将大祸临头云云。
这一番蛊惑煽动,使原本文化程度低下,整日在巫术与魔法阴影中苦度时日的劳苦大众,由最初的嫉妒变为眼前的恐惧,由恐惧演变为对县政府与驻军的愤怒,再由愤怒的火星迅速燃起了仇恨的烈火。在烈火的燃烧中,劳苦大众怀揣着关乎自己生死存亡的恐惧,开始主动与各路地痞、流氓、土匪及大胆的刁民勾结,秘密成立了一个“广汉民团乡勇爱国护宝总指挥部”,开始与驻守的军队、团丁展开游击战。
在如此民怨沸腾、险象环生的境况下,发掘队被迫于3月26日撤出工地,整个发掘过程为短短的10天。关于这段有些出乎意料的发掘经过,林名均在他的报告中这样说道:“三月六日发掘工作开始,然附近无知乡民,竟妄造谣言,谓吾人掘有金马,时邻境匪风正炽,恐因此发生不测,且夜间必须步至八九里以外住宿,为避匪患,众皆为苦,故甫十日即行结束。”
此次发掘,在沟底和溪岸,共开探方108平方米,出土、采集了600多件器物,全部移赠华西大学博物馆保存。
揭开古蜀文明一角
1936年,葛维汉于《华西边疆研究学会会志》第六卷发表了历史上第一份广汉古蜀文化遗址的考古发掘报告──《汉州发掘最初报告》(A Preliminary Report of the Hanchow Excavation)。报告将月亮湾发掘出土的器物、纹饰与河南安阳殷墟、河南渑池仰韶村、奉天沙锅屯出土器物做了比较,大胆而科学地提出了“广汉文化”学说,并断定这一文化的时代上限为新石器时代晚期,下限则为周代初期,也就是在公元前1100年左右。同时极富预见性地指出:
这次发现的器物,至少对研究古代东方文化的历史学者们提供了三种情况。第一,随葬器物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古代的葬俗、社会和宗教习俗。第二,玉、石器以及器物上的纹饰,颇能引起考古学家的兴趣。第三,出土的大量陶片,为研究四川古代陶器提供了重要资料。
我们已经指出,那个令人瞩目的发现是在一个挖掘七英尺长、三英尺深的墓坑内出土的,而且几乎所有的墓葬大小大致如此。玉刀、玉凿、玉剑、方玉以及玉璧等礼品,周代时均系死者的随葬品,玉珠也为死者的随葬物。如果我们假设它是古墓这个结论正确的话,我们认为在四川古墓中发现的器物,大约为公元前1000年的时期。
墓坑里发现的器物有绿松石、绿石或粗糙的穿孔玉珠。从玉珠的两端进行钻孔,接近玉珠半心处的孔径较小。另外还有80多件小青玉片,因为考虑到它们一般作为装饰品粘牢在木制或皮制品上,没有串联或缝入的孔洞。这些玉刀、玉剑、玉凿等显然是祭祀用的。周代实行祭祀天地大典时,方玉象征“地”,玉璧代表“天”。
……目前的这些资料,也只能停留在暂时假设阶段,待将来找到更多的考古证据,以及广汉收藏品极为详细的第一手材料与中国其他地区的早期收藏品比较后,再来改变或确定结论。我们考虑广汉文化下限系周代初期,大约公元前1100年;但是更多的证据可以把它提前一个时期,其上限为金石并用时代。我们这次在四川广汉县遗址发现的玉器、随葬物和陶器系年代很早的标本。
葛维汉的报告发表后,在中外学术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是历史上首次将广汉月亮湾作为一处古代文化遗址进行命名和剖析,并较详细地论述了出土器物与这一遗址内在的文化联系,揭示了掩埋者的意图和秘密,将隐匿于历史深处虚无缥缈的古蜀文明掀开了一角。
广汉发掘的消息传到日本,令在革命低潮时期流亡日本的郭沫若兴奋不已。很快,林名均和葛维汉收到郭沫若由东京发来的信函,要求赠予广汉发掘的全部照片和器物图形加以研究。郭当时正在做甲骨文研究,林、葛二人此前与郭有过几面之缘,接信后一一照办。郭收到后,于1934年7月9日回信向林名均、葛维汉表示谢忱,并畅谈他对“汉州遗址”的看法,信曰:
林名均先生:
很高兴接到你和葛维汉先生的信。谢谢你们的好意,送给我如此多的照片、图片以及戴先生发表在《华西边疆研究学会会志》上的文章,并且告诉我有关发掘的详细情况。你们真是华西科学考古的先锋队。我希望将来你们能取得更大的成绩,研究古代的遗迹和建筑、雕刻、坟墓和洞穴。这一工作将产生丰硕的成果。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今后会有一系列的发掘以探索四川史前史,包括民族、风俗以及它们与中国其他区相接触的历史。这些都是十分重要的问题。我很遗憾,我不能归国协助你们的发掘。
你们在汉州发现的器物,如玉璧、玉璋、玉圭均与华北、华中发现者相似。这就是古代西蜀曾与华中、华北有过文化接触的证明。“蜀”这一名称曾先发现于商代的甲骨文,当周人克商时,蜀人曾经前往相助。此外,汉州的陶器也是属于早期的类型。你们认为汉州遗址的时代大约是西周初期的推测可能是正确的。如果将来四川其他的地方尚有发掘,它们将显示出此文化分布的区域,并提供更多的可靠的证据。
根据你们的要求,我将我写的两本有关中国考古学的书送给你们,并且请书店直接将最近出版的一本送博物馆,另一本送葛维汉先生。以后如有新作,我也将再送给你们。
现在我很忙,就此搁笔。
祝你们取得更大的成绩。
沫若
1934年7月9日
就在华西大学葛维汉、林名均等学人憋足了劲准备再次赴广汉月亮湾发掘并做进一步研究之时,震惊世界的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了。在大炮呼啸、血肉横飞境况中,发掘工作被迫中断。后来随着形势不断变化,华西大学的洋教授一个个退出了历史舞台,先后情愿或不情愿地返回了自己的国家,发掘月亮湾的机会一去不复返了。
自全面抗战起到1948年底,月亮湾经过了一场又一场激烈动**、翻云覆雨的发掘与劫掠活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混乱中的广汉文化与月亮湾的考古发掘,又在硝烟散尽的中国西南地区,以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姿态,开始了新一轮流淌奔腾。
1956年春,四川省文管会田野组,先后在涪江流域和温江专区做地下文物初查工作,其中温江专区的调查,由文管会的王家祐与省博物馆的考古学家张甸潮主持。借此机会,王、张二人怀揣着一个尚有些朦胧的梦想再赴广汉月亮湾,在燕家院子四周做了较为详细的勘察。
上交宝物
当此之时,老秀才燕道诚已经作古,燕青保主持家政。来勘察的王家祐与张甸潮借住在县城文化馆一间平房里,要到月亮湾工作,来往需步行三十几里,交通和生活十分不便,每当遇到风雨天气,更是倍觉困难与艰苦。面对此情,燕青保主动邀请王家祐与张甸潮住进自己家中,二人推辞不过,便于几个风雨之日吃住于燕家。每到晚上,王家祐与年过六旬的燕青保对床而眠,长夜倾谈,一幕幕往事像流水一样从记忆深处淌出。二人越谈越投机,越谈越过瘾,越谈越觉得相见恨晚,几个晚上下来,竟成了铁哥们儿,达到了无话不谈、心心相印的境地。
王家祐在交谈中得知,燕家仍有一部分精美玉器深藏不露,便主动做燕青保的工作,告诉他现在已经是新中国、新社会了,整个中国大陆地区已经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那些被压迫被奴役,整天在土里刨食的苦难深重的农民兄弟,已变成了国家的主人。新中国制定了专门的政策,凡一切出土文物都归国家所有,任何个人不得私藏和倒卖。当年在月亮湾挖出的那批玉石器,如果继续匿藏不交就与新的国家法律相悖。
王家祐的一番话使燕青保幡然醒悟,决定从即日起,将家中所有的藏宝都掘出来如数交给新生的人民政府。
燕青保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王家祐尚未起床,燕青保便借着黎明的光亮拿了铁锨来到猪圈。约半个时辰的工夫,便从猪圈的壕沟里挖出了一个石头做成的猪食槽。把槽的封盖打开,里面露出了深藏20多年之久的器物。
时天已大亮,燕青保喊来王家祐进行验看。王氏来到猪圈,只见猪槽内盛放着玉琮﹑玉瑗﹑玉璧﹑玉磬等极为精美的几十件文物,又惊又喜。未久,由王家祐牵线搭桥,器物全部交给了省博物馆收藏。这是1929年燕氏父子在土坑中挖出的那批著名的玉石器中的最后一批,也是最为精美的一批。至此,燕家声称再无一件私自存留的玉器了。
为了验证当年燕氏父子所挖玉石器,在中国存留的数量和保存情况,20世纪90年代,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华西大学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等几家藏有“广汉玉器”的单位联系,对各自的藏品进行整理、鉴定。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几家单位所有收藏的玉石器加起来,真品仅为40余件,只相当于当年总数400多件的1/10。
再后来,四川方面又同台北故宫博物院联系,请求其对院内收藏的“广汉玉器”进行鉴定并告知实情。台湾方面给予了全面配合,得到的结果是,只有2件玉璋属于真品,其他全部为赝品——也就是说,当年燕氏父子挖出的那批玉石器,90%已通过各种渠道流散到国外或佚失了,这个具有悲剧意味的结局,令知情者无不扼腕叹息。
1963年9月,四川省博物馆和四川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师生组成联合发掘队,来到广汉月亮湾燕家院子附近进行发掘。这是燕氏父子发现玉器坑34年以来,首次由中国人主持对三星堆遗址的重要组成部分——月亮湾遗址进行正式的科学发掘。此次具体的组织和指导者理所当然地归属于美国哈佛大学博士、时任省博物馆馆长兼四川大学考古教研室主任的著名考古学家冯汉骥。同时,四川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的15名学生全部参加了此次发掘。
此次发掘共开掘12个探方和1条探沟,发现房屋3组,墓葬6座,陶片3万多片,出土了几百件玉石器﹑骨器﹑青铜器残片等极富研究价值的文物。同时,在3个探方的第二层中,分别发现了一些零星的青铜器残块、孔雀石、铜炼渣等遗物,并发现1块沿边附有铜炼渣的粗陶片。经考古人员初步推断,当是坩埚的残片,遗憾的是没有发现炼炉的遗迹。按照原定计划,发掘于同年12月3日结束。
遗憾的是,后来省博物馆在迁址的过程中,由于内部混乱与人为毁坏,月亮湾发掘的器物被弄得七零八落。由四川大学考古教研室马继贤等师生费尽心血,历经一年整理出的极其珍贵的发掘资料,像抗战全面爆发之后著名的“北京人”头盖骨化石一样,从此下落不明。
发现青铜人头
岁月如梭,直到1980年,三星堆的考古发掘才再次被提到了议事日程。1980年至1986年,三星堆展开了多次田野考古发掘,每次都能取得丰硕的考古成果。考古发掘进一步证明三星堆和月亮湾一带方圆6000平方米内,出土的文物和房屋遗址具有相同的特征,应是古蜀文化遗址的两个有机组成部分。而地下形成的16层文化堆积经14C测定,最早年代为距今4800年左右。根据这一数据,结合其他发现、发掘的文化特征,主持发掘的考古学家认为,三星堆遗址丰富的地层堆积可为四川新石器时代晚期到夏商周三代5000年文明史的考古研究建立一个年代学体系,并成为古蜀文化断代分期的分水岭和试金石。
1986年6月,月亮湾和三星堆遗址的田野考古发掘期限已满,发掘队宣布撤离工地。没有人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震惊寰宇的考古大发现爆发了。
1986年7月18日上午,三星堆附近砖厂的几个民工在挖窑土的时候,偶然挖出了一把宽约20厘米、长约40厘米的玉刀,以及其他很多玉石器。
陈德安等考古人员火速赶往现场,发现挖出的器物除完整的玉戈、玉琮等,另有十几件玉器在挖掘与争抢中已被折断、捣碎后扔入坑边和四周的稻田,一时难辨是何种器物。另有一些明显经火烧过泛白的碎骨渣,散落于四周和土坑之中。
从土坑所揭露的痕迹初步观察判断,地表下面一定还有大量的器物和人骨。而如此精美的器物与骨渣同出,说明此处很可能是一处与遗址有关的大型贵族墓葬。如果真的是古代贵族大墓,并且与三星堆遗址有关,其文化内涵与学术价值就不可估量了。陈德安立刻向上级做了汇报,得到明确指令“可以进行抢救性发掘”后,震惊世界的考古发掘大幕即将拉开。
当天下午,南兴镇组织当地各村民兵,与考古人员共同组成一支监护队伍,昼夜对现场看守保护。陈德安派人到镇上买来竹竿和凉席,在土坑上方搭起棚子,以防日晒雨淋对地下文物造成损失。
1986年7月19日,在中国西南部乃至整个长江中上游地区发掘史上,最为辉煌壮观的考古发掘开始了。
关于此次发掘的具体情形,许多年后,已近知天命之年的考古专家陈德安回忆道:
首先在已暴露的部位布探方两个进行发掘,考古人员不顾夏日的酷暑,冒着蚊虫的叮咬,夜以继日地工作。大家用锄头、小手铲、竹签等,一点一点地挑,一遍一遍地刮,可谓名副其实的“刮地皮”。
7月23日,探方内文化层清理完毕,两探方已露出坑的边缘,坑内暴露出夯土。考古人员在距地表深60厘米至75厘米的黄色泥土中,刮出了一个长方形、具有三条道沟痕迹的五花土。黄色的生土和棕红、棕褐、浅黄、灰白相杂的五花夯土,以及文化层以下的原生土区,分界线十分明显,考古人员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摄影师江聪及时上高梯摄下了这个重要现场。绘图员立即绘制平面图,以期完整记录发掘过程,以便为日后研究提供详细的发掘资料。根据以上情况,考古人员初步推断这是一座规模颇大的“蜀王陵”。
考古人员非常激动,按照所暴露的五花土范围继续下挖。为避免地下文物招致损坏,考古人员只能改换小手铲和竹签一类的小工具发掘。由于地下的夯土是经过无数次夯打而成,又黏又硬,清理起来特别费劲儿,考古人员吃尽了苦头,个个手上都打起了血泡。
7月25日,再扩方1个,原计划中的5个探方全部布置妥当。下午,未等夯土清理完毕,坑东南部经火烧得泛白的骨渣堆顶部暴露出来,骨渣的表面还放有陶尖底器、陶器座、铜戈、铜瑗,以及玉石器残块,器物看上去均被火明显地烧过。这些发现无疑透露出一个新的信息:这个坑应属于祭祀坑一类的性质,而不是大家期盼的所谓“蜀王大墓”,看来以前的推断是错误的。
7月26日,坑内夯土大致清理完毕,当考古人员对夯土下方一层被焚烧的骨渣陆续清理时,一件件全身长满了绿锈的大型青铜龙虎尊、青铜盘、青铜器盖等具有商代前期风格的青铜器皿相继出土。面对新鲜、奇特、庞大的器物,所有在场的人情绪立刻高涨起来。刘光才等几个参加发掘的民工,亢奋加茫然地瞪大了眼睛高声叫嚷道:“下面肯定还有更好的东西,快挖,快挖,看看到底都有些啥!”说着便以冲锋陷阵的姿态欲把脚下的祭祀坑弄个天翻地覆。
在场的陈德安见状,忙上前阻拦道:“不要胡来,大家都要按程序一点点地挖,谁也不能犯神经,把事情搞砸了。”
陈的话音刚落,只见在坑内西部躬身伏首一直默默收集骨渣的另一外号“铜罐”的民工杨运洪,冷不丁地尖叫起来:“人头,人头,陈老师,我挖出了人头!”说着两手向外一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一声叫喊,几乎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哆嗦。陈德安惊魂未定,火已在胸中腾地燃烧起来。他快步上前,想朝“铜罐”的屁股猛踹两脚,以示对其“扰乱军心”的惩罚。待来到近前,蓦然发现一个硕大的青铜人头倒放在一边。与此同时,众人“哗”地围了上来,看到了这一奇观。
“都不要动!”陈德安顾不得再用脚去教训“铜罐”,高喊一声,把右手向后一挥,先是做了个阻止的动作,然后和陈显丹等考古专业人员,蹲下身详细观察起来。
只见出土的这个青铜人头跟真人的头大小相等,头部为子母口形,蒜头鼻,高鼻梁,表情温和,慈祥端庄,眼睛中透着朝气蓬勃的神采,具有很强的写实艺术风格。可惜自颈部以下残损,由颈中看进去,整个头像内部中空,筒壁发现有残留的泥芯,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内范或内模。陈德安与其他考古专家等围着这具青铜人头经过画图、测量、拍照等一连串程序之后,怀揣惊喜与迷惑之情,小心地将其取出坑外。
意想不到的是,这件人头如同暗夜中前来报告消息的哨兵,预示着庞大的部队就在身后。根据这一启示,考古人员集中精力开始有针对性地发掘。接下来,一件又一件青铜人头像神话中的英雄豪杰一样,以不同的姿态和风貌相继破土而出。有的头戴平顶帽、脑壳之后拖着一根梳理整齐的独发辫;有的头戴双三角尖头盔,蒙着一个神秘的面罩,其形象看上去严肃威武,虎虎而有生气。
见多识广的考古人员,面对这一张张陌生而神秘的面孔,既惊喜又困惑,恍惚觉得自己不是在丽日中天的人间从事发掘,而是进入了志怪小说中神秘莫测的天宫或地狱,开始与天兵天将或阎王小鬼共存共生,共同迎接一场不可预知的崭新生活。
7月27日0点,由陈显丹、张文彦率领的一组发掘人员开始接班发掘。此时,蒸笼一样的酷暑渐已退去,薄薄的雾霭裹挟着淡淡的微凉在天地间飘散开来。浩瀚无垠的苍穹繁星密布,宽敞明亮的银河,横贯寰宇直通遥远的天际。弦月高挂,星光灿烂,天地分外清新辽阔。
凌晨2时多一点,发掘人员正各就各位用竹签一点一点地挑土,参加本组发掘的民工杨运洪突然发现有一个竹皮状的黄色物体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他顿时来了精神,握紧手铲,顺着这根“竹皮”的延长方向用力剜动起来。过了一会儿,杨运洪发现眼前的黄色物体并不是刚才所想象的“竹皮”,而是一根金属物。
金腰带破土而出
这根金属物看上去有些像铜皮,但上面没有绿锈,也比以前所见到的青铜明亮光滑很多。因一时无法弄清这件物体的底细,杨运洪没有及时向带班的陈显丹汇报,只是照旧默不作声地继续铲挖。随着泥土不断铲除,黄色的物体越来越长,上面开始显露出雕刻的花纹,花纹的前方又显露出一尾栩栩如生的鲤鱼,紧接着一只鸟又露了出来,看样子这件物体还在不断延伸。
这一连串的景致,杨运洪觉得纳闷,心中暗自问着:“这是啥子东西,咋有这样的花花图?”在好奇与不解中他一时兴起,低吼一声:“我看你还能伸到成都去?”说罢,他挥动铁铲,三下五除二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截。正埋头操作的陈显丹听到杨运洪刚才那一声低吼,转过身轻轻问道:“‘铜罐’,看到啥了?”
经陈显丹这一问,杨运洪才猛地想起目前所从事的这份职业与挖泥烧瓦大为不同,遂以攻为守地回答道:“陈老师,我掘出了一根东西,不知是啥,上头还画着鱼和鸟。”
陈显丹听罢,大惊,急忙起身前来察看。只见一件如腰带宽的黄色物体,发着明晃晃的亮光,蛇一样伏在地上,弯弯曲曲有一米多长。物体的另一端仍插在泥土里,不知其形状与长度。从已显露出的部分看,这件物品是用纯金制成,不仅上面有花纹及鱼和鸟的图形,更重要的是,在延长部位还有人的头像。就考古学家而言,无论发现发掘出什么器物,对上面的文字和类似文字的符号,以及各种图像都极为看重,因为透过这些密码,更容易触摸到远古历史的脉搏,接近历史的真实,从而揭开历史烟尘中湮没日久的史事。多少年来,无数考古发掘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条铁律。可以想象,将这些神秘的图案刻在一根纯金的物体之上,这就意味着并非等闲之物,内中所蕴含的重大学术价值不可限量。
但为了安全起见,陈显丹顾不得教训对方,灵机一动,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没得啥,一块铜皮,不重要的,你先把它用土埋住,到这边来挑吧。”
按陈显丹的想法,先故作满不在乎把这件器物埋起来,待拖到天亮再想法提取,比现在深更半夜挖出要安全得多。想不到此时所有的人都已围过来观看这件黄色物体。见陈显丹下令掩埋,有一民工不解地问道:“陈老师,这个东西这么黄,这么亮,是不是金子做的?”
陈显丹心里一惊,暗自说声“坏了,被这帮家伙识破了”,还是强行稳住有些慌乱的心,摇了摇头辩解道:“哪里是什么金子,一块普通的铜皮,这亮光都是灯光照出来的。”
“你说得不对,要是铜的为什么身上不长绿锈,是黄色的?其他的铜器都有锈,是绿色的。你是在骗人吧?”对方也学着陈显丹的样子摇了摇头,颇不服气地高声争辩起来。其他几位民工也凑上前来,跟着高声吵嚷道:“眼见为实嘛,这铜和金子还能分不出来?陈老师是在骗人,胡日鬼哩!”说着就要将这件器物强行拉出,验明正身。
一看这阵势,陈显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一道凉气“嗖”地沿着脊背蹿到头顶。为掩饰刚才的慌乱,他抬腕看了看表,见指针正指向凌晨3点12分。此时,三星堆与月亮湾连片的原野,已是万赖俱寂,大雾弥漫,四方静得让人心中发毛,脊背发凉。考虑到此时整个工地既无军警保护,又无先进的通信设备与外界联系,为出土文物和考古人员的人身安全考虑,陈显丹不得不采取相应的措施,以防万一。
只见他微笑着对几位民工说:“这铜器长锈与不长锈的,是两种不同的金属物,你们要不信,叫陈德安老师来看看。”说罢,他对身旁的助手张文彦使了个眼色,大声道:“你去把陈德安老师叫来看一看,快去快回。”
年轻灵活的四川大学考古系学生、发掘队员张文彦,正为刚才的阵势暗暗捏着一把汗,听陈显丹如此一说,立即心领神会,说了个“好”字,跳出土坑,撒开双腿向考古人员驻地飞奔而去。
大约3分钟后,张文彦从驻地返回工地,不动声色地和陈显丹成掎角之势,站在了坑外另一处高坡上。又过了大约5分钟,陈德安率领几位考古人员和技工气喘吁吁地跑来了。陈显丹见援军已到,危机得以缓解,遂精神抖擞地带领陈德安等人仔细察看坑中的黄色物体。
根据显露的遗迹,“二陈”和其他考古人员当即认为,这件非同寻常的器物是用纯金制成的已无可置疑。从器物的长度和上面分布的图案推断,可能是古蜀王国某一位国王或高级贵族使用的一条金腰带。
鉴于这件器物的特殊性、神秘性和重要的学术价值,“二陈”认为事关重大,必须请示上级并请派武警保卫守护。
金杖——王权的标志
陈德安赴成都报告后,省考古所的赵殿增、朱秉璋、沈仲常,以及省文化厅和省文管会等几名业务干部,乘坐一辆面包车一路疾行赶到了三星堆发掘工地。此时,整个发掘现场已被公安、武警控制。
一切安排妥当,考古人员开始发掘“金腰带”。在一片惊愕与欢呼声中,“金腰带”闪着光芒破土而出。经测量,器身全长1.42米,直径2.3厘米,净重约500克。
经仔细观察,发现原来推断的“金腰带”不正确,从残留的痕迹看,此物是用金条捶打成金皮后,再包卷在一根木杖之上而成为一个整体。出土时内层木芯已朽,但尚存碳化木渣,可知内有木杖。因发现时金皮已被压扁变形,其长度、宽度都与现代人的腰带相似,故“二陈”等考古人员认为是蜀王的“金腰带”。实际上,这件器物是一柄金杖。
关于这根金杖的性质和用途,有的学者认为具有巫术性质,是一种法器,不是实用器。有的学者认为是图腾式的族徽标志。而几位发掘者认为是古代蜀国象征王权的权杖。因为中国夏、商、周三代王朝都用“九鼎”象征国家权力,古代蜀国则以金杖标志王权,金杖成为古蜀王国政权的最高象征物。同时,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古代蜀国具有与中原同时期文化不同的来源与内涵。三星堆出土的金杖,是中国境内发现的商代最大、分量最重的金器,表示王权神授、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其工艺之精湛,内涵之精深,令人叹为观止。
在发现这根纯金权杖之前,世界考古学界、史学界、文艺界等,许多颇具权威的大佬曾有过定论,认为权杖这样的器物,从其产生的文化背景和文化用途判断,中国甚至整个远东地区都不可能存在。只有中东、近东和西方才有可能出现,或者说这种权杖只是古埃及法老和希腊神话中的万神之祖宙斯的专利品。然而在中国西南地区的三星堆遗址,还是出土了象征王权与神权的金杖。这以无可辩驳的事实,彻底地推翻了原有的那些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