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瑟尔站在门道的暗影里。这比他预先想象的任何事都更可怕。他把手放在手枪上。只要走出去就可以把莱文逮捕——如果对方拒捕他可以开枪。他是警察,无权先开枪。桑德斯站在街口等待他行动。他背后还有一名穿制服的警察准备好同他俩配合。但是麦瑟尔并没有行动。他看着他们从街上走下去,叫他们相信没有人跟着他们。他在很远的地方尾随着他们,在街口和桑德斯会合在一起。桑德斯说:“那个魔——魔鬼。”

“啊不,”麦瑟尔说,“那是莱文——和安。”他划了根火柴,把衔在嘴上足有二十分钟的纸烟点着。前面的一男一女从车场旁边漆黑的街道走下去,他俩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但是远处又有人划了一根火柴。“他们被盯着呢,”麦瑟尔说,“不会叫他们溜掉的。”

“你——你是要把他们俩一起逮——逮住吗?”

“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咱们不能开枪。”麦瑟尔说,“要是误伤了一个女人,你看看报纸上会怎么登吧。他并不是因为谋杀罪在受缉捕。”

“咱们得小心别伤害了你的女朋友。”桑德斯一口气说出来。

“走吧,”麦瑟尔说,“别跟掉了。我不再想她了。我郑重宣布,我同她的事算过去了。她真把我骗得够呛。我现在想的是该怎样对付莱文——莱文和他在诺维治的同谋犯,如果他这里有同谋犯的话。如果需要开枪,咱们不能手软。”

桑德斯说:“他们站住了。”桑德斯的目力比麦瑟尔好。麦瑟尔说:“要是我现在下手,你在这儿能不能截住他?”

“不成。”桑德斯一边说,一边很快地往前走,“他把墙上的一块木板弄松了。他们钻过去了。”

“别着急,”麦瑟尔说,“我跟着他们。你去再找三个人来,叫一个站在板墙缺口附近我能找得到的地方。这个停车场的几个入口都已经派人守住了。你把剩下的两个人带进去,可别把他惊动了。”他隐隐听到前面两个人走在煤渣上的脚步声,因为他自己脚下也同样发出声音来,所以追踪并不很容易。那两人绕到一辆停着的车皮后面,那一带光线非常暗,他只瞥见了一眼两个移动的影子,接着一辆机车呜地叫了一声,喷出一大团灰色蒸汽,把他整个罩住了。有一两分钟,麦瑟尔好像走在迷蒙的山雾里。他感到自己的脸上落了许多潮乎乎的肮脏的水珠。等雾气散开以后,麦瑟尔已经看不见两人的踪迹了。他开始认识到黑夜里在停车场里追寻人的难处。到处是停在铁轨上的空车皮,他们随便溜到哪个车厢里,就可以潜伏起来。他一不小心把胫骨撞了一下,痛得低声骂了几句,就在这个时候,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安小声说:“不成,我走不动了。”那声音隔着他只有几个车厢。接着那两人又移动起来,步履沉重,好像一个人扛着重东西似的。麦瑟尔爬到一辆车皮上,看着前面一片荒凉的煤渣地面。纵横交错的铁轨、道岔、小木棚和堆积成山的煤块、焦炭。展现在他面前的好像是一片无主之地,一个士兵搀扶着一个受伤的战友,脚步蹒跚地从废铜烂铁中走过。麦瑟尔觉得自己是个间谍,怀着一种奇怪的羞惭心情监视着这两个人。那瘦痩的、一步一跛的身影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这人认识他爱着的那个女孩子。他同这个女孩子之间存在着某一种关系。麦瑟尔想:他犯的那桩偷窃案会判多少年徒刑呢?他不想开枪了。他想:这个可怜虫,他一定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可能正在找个地方想歇一歇脚。他找到了地方,两条铁路之间铁路工人用的一间小小的木头房子。

麦瑟尔又划了一根火柴,没过一会儿桑德斯已经出现在他脚下,等待他发布命令。“他们进那间木房子去了。”麦瑟尔说,“看住他们。要是他们想逃走,就把他们逮住。不然的话,等到天亮了再动手。要避免死伤事故。”

“你要走——走?”

“我不在这儿,你办事会更方便一些。”麦瑟尔说,“今天夜里我在警察局过夜。”他又语气缓和地说,“别让我妨碍了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自己要保重一点儿。带枪了吗?”

“当然了。”

“我让弟兄们过来。我怕你们得在寒夜里守着。别往里冲,那样不好,他为了逃命会胡乱开枪的。”

“这件事真让——让你够受的。”桑德斯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眼前的荒凉景象被遮掩住了。小木房里一点也不像有人的样子,一丝亮光也没有。桑德斯背靠着车皮坐在避风的地方,听着离他最近的一名警察的呼吸声,简直不能相信那边有一间小木房子。为了消磨这漫漫长夜,他默诵着一行诗(背诵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口吃),这是一首写一座漆黑的塔楼的诗,是他在夜校学的。“他一定非常恶毒,才要受这样的痛苦。[13]”这行诗给人以些许安慰,他想。干他这一行的人学会这首诗再好不过了。正是因为这个他才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