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进来一下吧,我只要喝一小杯酒就走。”巴格斯特请求道。
“我们在海滩上喝了四杯了。”
“再喝一小点儿,再喝一杯。”
“好吧。”海伦说。在她看来,今后任何人提出任何要求,她好像都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巴格斯特说:“你知道,这是你第一次让我走进你的房间。你这个地方布置得真不错,谁能想到一间尼森式活动房屋能够这么舒服?”她想,我们两个面孔都这么红通通的,满嘴杜松子酒气,倒真是一对儿。巴格斯特用湿润的嘴在她的上唇上吻了一下,又开始四面打量起这间屋子来。“哈哈,”他说,“我又看见我心爱的酒瓶了。”在他们各自又喝过一杯杜松子酒以后,巴格斯特把他的制服上衣脱掉,小心翼翼地挂在一张椅子背上。他说:“让咱们松快一下吧,谈谈爱情吧。”
“需要吗?”海伦说,“现在就……”
“到了开灯的时候了,”巴格斯特说,“天已经暗了。咱们也该让乔治把操纵器接过去了……”
“谁是乔治?”
“就是自动驾驶仪[83]啊!你有不少东西要学习呢。”
“看在上帝的份上,下一次再教我吧。”
“现在是轰炸的最好时间了。”巴格斯特说着一步紧似一步地把海伦往**推。为什么要拒绝他呢?她想,为什么要拒绝,如果他要这样做的话?巴格斯特也好,任何一个别的人也好,对我来说还不都是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爱的人了;至于这个世界之外,即使有我爱的人,也不能算。所以,如果这些人非常想“轰炸”(这是巴格斯特的术语)的话,为什么不肯满足他们的要求呢?她一声不出地仰面躺在**,闭上了眼睛,在幽暗中感觉不到有任何东西的存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想。她一点儿也没有怜悯自己的意思,她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就像一个探险家在同伴都遇难后可能说的话一样。
“老天,你一点儿也不热情。”巴格斯特说,“你一点儿也不爱我吗,海伦?”他嘴里的杜松子酒味一阵阵向她扑来。
“不爱,”她说,“我什么人也不爱。”
他非常生气地说:“你就爱斯考比。”但是他马上又加了一句,“对不起,我说这样的话太不应该了。”
“我什么人也不爱。”她又重复道,“你不能爱一个死人,是不是?他们不存在了,是不是?爱死人就如同爱绝了种的渡渡鸟一样,不是吗?”她问他说。她似乎期待着谁能解答她的这些疑问,哪怕是巴格斯特呢,也可能给她一个回答。她仍然闭着眼睛,因为她觉得在黑暗里自己离死亡更近一些——把她唯一爱过的人夺去的死亡。床摇动了一下,巴格斯特沉重的躯干从上面爬下来,椅子发出一声吱溜的轻响。他取下自己的上衣来。他说:“我还不是一个那么没有心肝的人,海伦。你没有这种情绪。明天能见到你吗?”
“明天见吧。”再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任何人的任何要求了,虽然如此,她还是感到了无比的轻松,因为刚才她并没有被要求做什么。
“晚安,好姑娘,”巴格斯特说,“我再来看你。”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穿着灰蓝色军服的陌生人正在门边晃悠。对一个生人是可以无话不谈的——他们听完了就走到别处去,把什么都忘了,他们像是来自另一世界的旅客。她问:“你相信上帝吗?”
“啊,我想我相信。”巴格斯特一边揪着自己的小胡子一边说。
“我真希望我也相信。”她说,“我真希望我也相信。”
“啊,你知道,”巴格斯特说,“很多人都相信上帝。我该走了。晚安。”
她闭着眼睛,在一片黑暗里又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刚才说的那个希望像胎儿似的在她的身体里蠕动着。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是她能背诵的只是这样一句:“永远,永远,阿门……”其他的她都忘了。她伸出手去,摸了摸旁边的一个枕头,仿佛是,她仍然抱着万一的希望能够证实自己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仿佛是,如果这时候她不是孤单一个人,她就永远也不会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