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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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塞古拉大队长。”

塞古拉大队长整个人闪闪发亮。他的皮革发亮,铜扣发亮,皮靴发亮,头发上还抹了亮晶晶的发油。他像极了一件精心打造的武器,保养得很好。他说:“听到米莉带来的消息,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谈。先下盘棋如何?今晚我要杀得你片甲不留。”

“这我很怀疑,伍尔摩先生,我还不需要孝顺你、讨你欢心呢。”

伍尔摩放好棋盘,然后在棋盘上摆上二十四瓶威士忌样品酒:十二瓶波本、十二瓶苏格兰。

“这是怎么回事,伍尔摩先生?”

“这是海斯巴契医生的一个点子,我想我们可以这样玩以表追思。吃掉对方一个棋子的时候,就等同于要喝掉一瓶酒。”

“真是个诡异的点子,伍尔摩先生,那等于是,我下得愈好就喝得愈多。”

“然后我便会赶上你——喝酒也是。”

“我还是比较喜欢平常的玩法。”

“你担心输给我吗,塞古拉?或许你头脑不好。”

“我的大脑跟平常人一样,只是有时候喝了酒脾气会不好,我可不想对我未来的丈人发脾气。”

“米莉不会嫁给你的,塞古拉。”

“这个问题我们得好好讨论一下。”

“你那边的棋子是波本,波本比苏格兰要烈,这对我不利。”

“那可未必。不然我拿苏格兰好了。”塞古拉把棋盘对调后,又坐下来。

“为什么不脱下你的皮带,塞古拉?那样会比较舒服些。”

塞古拉把皮带和手枪皮套卸下来,摆在身旁的地板上。

“我放下武器也可以击败你。”他快活地咧开嘴笑。

“你的子弹上膛了吗?”

“当然了,敌人不会让我有时间上膛的。”

“你找到杀害海斯巴契的凶手了吗?”

“还没,他不属于犯罪阶级,这样的凶手最难找。”

“卡特呢?”

“听了你的话后,我自然是去查过了。结果他有不在场证明,当时他和布劳恩博士在一起。我们可不能质疑欧洲贸易协会理事长的话,不是吗?”

“布劳恩博士也在你的名单上吗?”

“那自然是。开始玩吧?”

每个玩棋的人都知道,棋盘上有条想象的线,一条从棋盘一角拉到对角的线,那是一条攻击路线,谁先掌握了那条线便是占领先机,越过线后便是侵略的开始。塞古拉谈笑用兵,弹指间就为自己建立起攻击的布局,然后穿过棋盘拿了一瓶酒。他肆无忌惮、毫不犹疑,几乎是看都不看棋盘。伍尔摩则屏息敛气,陷入沉思。

“米莉呢?”塞古拉问。

“出去了。”

“你那迷人的秘书呢?”

“和米莉在一起。”

“你有麻烦了。”塞古拉大队长说。

他直捣伍尔摩的防御基地,拿起一瓶老泰勒。

“第一瓶。”说着便一饮而尽。

伍尔摩鲁莽地展开钳形攻势响应,结果是立刻输掉另一瓶酒。塞古拉的前额冒出了几滴汗珠,喝完酒后清了清喉咙道:“伍尔摩先生,你太大意了。”他指着棋盘,“你应该拿下那个棋子。”

“你可以吃我的棋子啊。”伍尔摩说。

塞古拉第一次露出犹疑不决的样子,说道:“不,我让你吃。”

那是瓶没听说过的威士忌,名叫凯恩戈姆酒,一瓶下肚后,伍尔摩觉得舌头有点刺痛。他们小心翼翼地下了好一阵子棋,谁也没吃谁的子。

“卡特还住在塞维尔·比尔特摩酒店吗?”伍尔摩问。

“是的。”

“你派人监视他了吗?”

“没有,为什么要这么做?”

伍尔摩的钳形攻势早已溃不成军,逐步被逼退到棋盘边缘死角。他又下错了一步棋,使塞古拉得以前进到第二十二格,这下子伍尔摩第二十五格的子已难挽救,也无法阻止塞古拉前进至最后一道防线将死国王的态势了。

“你太不小心了。”塞古拉说。

“这样可以换你一个棋子。”

“可是我吃定你的国王了。”

结果塞古拉又喝了一瓶四玫瑰,另一端的伍尔摩则喝了一瓶海格酒。塞古拉说:“今天晚上真是热。”

说罢,他拿起一张纸片给他的国王做了顶皇冠。伍尔摩说:“如果逮到国王,得喝下两瓶酒。我的橱柜里还有备份。”

“你想得还真周到。”塞古拉说。

这是不是话中有话?伍尔摩想。

塞古拉现在下每一步棋都先琢磨半天,想要引诱他吃棋子已经愈来愈难了。这时候伍尔摩才领悟到这个设计的基本错误,原来一个高明的棋手可能不需要吃什么棋子就赢得了棋。下了半晌,伍尔摩又吃了对方一个子,那显然是个陷阱,当下输赢立判,伍尔摩败了这盘棋。

塞古拉擦擦额头的汗珠:“你看,你赢不了我的。”

“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报一箭之仇的机会。”

“这种波本很烈呢,酒精纯度八十五。”

“这次我们对调过来。”

这回伍尔摩手上的酒是苏格兰,黑子。他重新换上三瓶苏格兰及三瓶波本。他以老十四开盘,这种走法势将引发一场长期战役,他知道他现在唯一的指望是塞古拉能松懈戒心、大开杀戒。和上一盘一样,他设法被吃掉棋子,但塞古拉不为所动。看来塞古拉已经认清了他真正的对手并不是伍尔摩,而是他自己的脑袋。他甚至没有道理地放弃了一个子,强迫伍尔摩吃下它——一瓶海勒姆·沃克。伍尔摩觉得大脑愈来愈不听使唤,苏格兰和波本混在一起喝简直要命。他说:“给我根烟。”

塞古拉倾身向前为他点火,伍尔摩可以感觉到他要拿稳打火机已经颇为吃力,打火机老弹不开,塞古拉徒然地死命咒骂。

再灌两瓶你就是我的了,伍尔摩心想。

但想把棋子输给不想吃的敌人就跟想吃掉敌人不肯放的棋子一样难。事与愿违,伍尔摩竟然变成占了上风的那一边。他又喝了瓶哈珀酒,还将了对方国王一军。他假意天真地说:“我赢定了,塞古拉。投降吧?”

塞古拉对着棋盘蹙眉头。看得出来他的内心一分为二,一方面想赢棋,一方面想保持清醒,但他的脑子已被愤怒和威士忌所蒙蔽。他说:“这是哪门子的猪头玩法!”

眼前他的国王危在旦夕,他再也无法赢得一场不流血的胜利,因为国王毕竟可以自由行动。接下来他奉献了一瓶肯德基塔温,这是一次衷心的奉献,所以他诅咒起棋子来。“这些该死的瓶子,”他说,“形状通通不一样,都是花玻璃瓶,有谁听说过花玻璃瓶西洋棋的?”

伍尔摩也觉得那些波本酒在他的脑袋里肆意翻搅,但输赢的关键就在眼前了。

塞古拉说:“你动了我的棋子。”

“不,那是红标酒,是我的棋子。”

“老天,我哪分得出什么是苏格兰什么是波本,它们全都是瓶子,不是吗?”

“你输了,所以恼羞成怒。”

“我从没输过。”

说话的当儿,伍尔摩偷偷把棋子移了位,让他的国王暴露在危险中。没有动静。有一刻他以为是塞古拉没注意到,然后又认为他是故意放弃机会以免又得灌酒。然而吃下眼前那个国王的**实在太大了,而且一旦成功了,那就是一场一举歼灭的胜利。只是,他出手后也可能让自己的国王面临险境,然后随之就是一场大屠杀。塞古拉犹疑不决。威士忌的热、夜的闷,融得他整张脸像个蜡娃娃。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只是说道:“你为什么那么做?”

“什么?”

“你失去了国王,输了这盘棋。”

“该死,我没注意到!我一定是醉了。”

“你醉了?”

“有一点。”

“我也醉了,你知道我醉了。你故意把我弄醉,为什么?”

“别傻了,塞古拉,我干吗把你弄醉?我们干脆别玩了,算是平手吧!”

“平你的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灌醉。因为你要拿名单给我看……我是说你要我把名单拿给你看。”

“什么名单?”

“你们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米莉呢?”

“我告诉过你了,她出去了。”

“我今晚要去见警察首长。我们查得可是滴水不漏呢。”

“卡特在里头吗?”

“谁是卡特?”他在伍尔摩面前摇摇指头,“你也在名单上——但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你只是个冒牌货。”

“何不小睡一下,塞古拉,反正我们打平手了。”

“才不算打平手,你看,我这就吃了你的国王。”

他打开那瓶小红标,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一个国王得抵两瓶。”伍尔摩说道,又递给他一瓶杜诺德奶油威士忌。

塞古拉沉沉地陷在椅子里,下巴摇来晃去。他说:“承认你被打败了吧,我不用玩了。”

“我没被打败,我的头脑跟模样都比你清醒,我吃定了你,你快完了。”

刚才是一瓶加拿大裸麦酒混一瓶波本,现在再来一瓶卡尔费特,伍尔摩一仰而尽。他想,这得是最后一瓶了,塞古拉再不醉倒的话,我就要先完蛋了。然后我就没办法清醒地扣扳机了。他说过子弹上膛了吗?

“没关系,”塞古拉近乎耳语道,“你反正不行了。”他的手迟缓地越过棋盘,就好像用汤匙端着一个鸡蛋,“看到了吗?”

他拿了一个子,两个子,三个子……

“喝掉这个,塞古拉。”

一瓶乔治四世,一瓶安妮皇后,这盘棋看来是要以鞠躬尽瘁告终了——一瓶高地皇后。

“你可以再喝的,塞古拉,难道要让我再给你来一次下马威?喝下去。”

Vat六九。

“还有一瓶。喝了吧,塞古拉。”

格兰特史丹佛斯,老阿盖尔。

“喝了它们,塞古拉,我投降了。”

投降的是塞古拉。伍尔摩解开他的衣领,让他透透气,再把他的头舒服地放在椅背上。只是,伍尔摩走向门口时,步履也已摇摇晃晃的。他带了塞古拉的枪在口袋里。

2

到了塞维尔·比尔特摩的酒吧间,他走到电话亭打了通电话给卡特。他必须承认卡特十分镇定,远比他镇定得多。卡特在古巴的任务尚未完成,所以留了下来——做个杀手,也或者充当诱饵吧。伍尔摩说:“晚上好,卡特。”

“哦,晚上好,伍尔摩。”正是那种自尊受伤后的冷漠语调。

“我要向你致歉,卡特,有关威士忌的那件蠢事。我那天实在太紧张了,不过现在也很紧张,因为我向来不习惯跟人家道歉。”

“没关系,伍尔摩,睡觉去吧。”

“很抱歉那天嘲笑你的口吃,好朋友不该那么做的。”他觉得自己的口吻有点像霍索尼。虚情假意是干这行的职业病。

“我好——好像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很——很快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个可恶的领班毒死了他自己的狗。它的确是很老了,但是喂它有毒的食物,说来也不是个让狗安眠的好方法。”

“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谢谢你告诉我,但时间不早了,我要去睡觉了,伍尔摩。”

“人类最好的朋友。”

“什么?我听不见。”

“凯撒,国王的朋友,还有那个头发乱糟糟、掉到日德兰半岛的人。最后被人发现他和他的主人躺在桥上。”

“你喝醉了,伍尔摩。”

伍尔摩发现,现在要他装醉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毕竟他喝了——是几瓶苏格兰和波本?你可以信任喝醉了的人,所谓酒后吐真言嘛。当然你也可以轻易处理掉一个醉醺醺的人。如果卡特不懂得利用这个机会的话,那他真是个大傻瓜。

伍尔摩说:“我想去一些地方逛逛。”

“什么地方?”

“来哈瓦那该去见识见识的地方。”

“现在太晚了。”

“现在正是时候。”

卡特没搭腔,他的迟疑沿着电话线传过来。伍尔摩再加一句:“带把枪。”

他突然不情愿去杀一个徒手的人——如果卡特偏偏刚好没带枪的话。

“带枪?为什么?”

“以防在某些地方遇上麻烦。”

“你自己不能带吗?”

“我没有枪。”

“我也没有。”

他明明听到话筒里传出检查枪膛的铿锵声。看来他们是势均力敌,他微笑起来。但是微笑之于复仇是危险的,就像它对爱的行动是危险的一样。他必须让自己记起海斯巴契死去的模样,他躺在酒吧的地板上,向上直望。他们未曾给过这个老人一点机会,而他自己对卡特则已经太宽厚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喝了那么多酒。

“我们在酒吧碰面。”卡特说。

“别让我等太久。”

“我总得穿一下衣服。”

伍尔摩对幽黑的酒吧很满意。他猜想卡特正在打电话通告他的同党,甚至号召了一批人马过来。但幸运的是,这里光线相当暗,他们不可能在他看见他们之前认出他来。

这酒吧有两个出口,一个通街上,一个通饭店,后面还有一个露台,万一他必须开枪,便可以靠它逃命。这里光线很暗,每个人进来后都必须等候一段时间才看得见东西,他刚才也是如此。方才初进来时,他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是有一位客人还是两位,因为那两个人被门口旁的那座沙发给围起来了。

他叫了杯威士忌,但是滴酒未沾。他就坐在露台上,紧盯着两个入口看。有个男人走进来,他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轻拍烟袋的样子,他认出那是卡特。

“卡特。”

卡特走过来。

“我们走吧!”伍尔摩说。

“你慢慢喝你的酒,让我喝完一杯再跟你去。”

“我已经喝太多了,卡特,我需要一点空气,到妓院去再喝吧。”

卡特坐下来。

“告诉我,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随便一家妓院,反正它们都一样,有成打的女孩列队任你挑选。好了,走吧,那种地方过了午夜人就很多了。”

卡特紧张地说:“我想先喝杯酒再去,去那种地方我总不能冷静得像颗石头。”

“你在等人吗,卡特?”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我以为——你看着门口的样子……”

“我跟你说过,这个城里我连个鬼也不认识。”

“除了布劳恩博士。”

“嗯,当然,布劳恩博士,但他不是个逛妓院的好——好伙伴,不是吗?”

“走吧,卡特。”

卡特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他显然想找个留下来的借口。他说:“我想留个口信给酒保,我在等一通电话。”

“布劳恩博士的电话吗?”

“是的,”他回答得有点迟疑,“没接到他的电话就出门去,好像不太礼貌。等我五分钟,好吗?”

“你告诉他我们一点才会回来——除非你想玩通宵。”

“你可能得等一会儿。”

“那我就自己去算了。你真不够意思,卡特,我还以为你真想瞧瞧这个城市。”他快步走开了,车就停在对街。他没有往后看,但听到卡特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事实上卡特生怕错失这次机会,其程度更甚于伍尔摩。

“伍尔摩,你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很抱歉,喝了酒的关系。”

“希望你够清醒,能够开得稳车。”

“如果你来开的话,可能更好些。”他想,那至少能让他的手没办法伸到口袋里去。

“先右转,再左转,卡特。”

他们上了大西洋沿岸大道。有艘孱弱的小白船正起航离港,有些观光船则要去金斯敦或太子港。一对对情人倾靠在船栏上,在浪漫的月光下温存。乐队款款奏起褪了色的老式情歌《我可以彻夜起舞》。

“这首歌勾起我对老家的思念。”卡特说。

“诺维奇吗?”

“是的。”

“诺维奇没有海。”

“在我小时候,河面上的游船看起来就跟这艘船差不多大。”

杀手没有思乡的权利,他们应该如同机器,而我也必须变成冷血的机器……伍尔摩触摸着口袋里的手帕,心想:它该用来擦拭作案留下的指纹,而不是眼泪。

但该如何选择下手的时机呢?在哪条街或哪个门口?而且万一对方先开枪的话……

“卡特,你的朋友大多是哪一国人?俄国,德国,还是美国?”

“什么朋友?”他简单地加了一句,“我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没有。”

“再向左转,然后向右。”

他们缓缓进入一条窄巷,长长的巷道里全是成列的夜总会。地底下传来乐手们的谈话声,听来宛若鬼魅,而石板道下的乐音,则喧嚣犹如神祇起驾。两个身穿古巴夜总会制服的男人在对街竞相朝他们行九十度的鞠躬。伍尔摩说:“先在这儿停下来,我想喝杯酒再去。”

“这些都是妓院吗?”

“不是,那里我们待会儿再去。”

他想,卡特若趁他下车时来抢他的枪,那他就有理由开火了。卡特问:“这地方你熟吗?”

“不,不过这首歌我倒很熟。”

真是巧,夜总会里正播放着《我的疯狂执意抗拒》那首歌。

夜总会外面张贴着大幅彩色美女裸照,还有一个它们通用的国际词语,用霓虹灯大大摆出“**”的字样。廉价睡衣风格的条纹图案阶梯,引领他们通向烟雾弥漫的地下室。

这是个进行处决的大好场所,但他得先喝杯酒。

“你走前面,卡特。”

卡特犹疑不决,他张开嘴巴,大口喘着气,伍尔摩没看过他口吃得这么严重:“我好——好——好——好希望……”

“希望什么?”

“没什么。”

他们坐下来看**秀,两个人都喝了白兰地加苏打水。一个女孩穿梭在座位间,扭动着褪下一件件衣服。接着她开始摘下手套,一个观众认命地看着他们这两个幸运儿。她把背转向卡特,示意要他为她解下那身黑色蕾丝束身褡。卡特颤抖着双手,试了半天还是摸不到拉链,那女孩咯咯笑个不停,身体在他的手指下扭动着。卡特羞红了脸。他说:“对不起,我找不到……”

满室郁闷的男人只是坐在桌边死瞪着卡特看,没有人笑。

“看来你在诺维奇没什么练习的机会,卡特。让我来。”

“你别管我,行不行?”

最后他终于解开了那件束身褡,女孩回身搔乱了他的一头细发,这才放过他走开去。他从口袋里拿出梳子来把头发弄平整。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他说。

“卡特,你对女人很害羞呢。”

他怎么下得了手杀害这么一个好笑的人呢?

“我不喜欢**。”卡特说。

他们爬上一楼离开了。卡特的口袋看起来鼓鼓的,当然那也可能是他的烟斗。他坐上驾驶座抱怨道:“什么地方都可以看得到那种表演,反正是婊子脱衣服罢了。”

“你可没帮上她多少忙。”

“我是在找拉链。”

“我太想喝酒了,所以才会到那里去。”

“那白兰地也很烂,说它掺了假酒我绝对相信。”

“你的威士忌比掺假酒还糟,卡特。”

他想激怒卡特,好让自己忘了他刚才在解束身褡时的那副手忙脚乱及羞怯难堪的样子。

“你说什么?”

“在这里停。”

“为什么?”

“你想到妓院里看看,这就是了。”

“但这里没有什么啊!”

“它们都是门窗紧闭的,去按门铃吧。”

“你刚才说威士忌是什么意思?”

“先别管那个了,下车去按铃。”

这里和地窖里一样适合杀人(有四面空墙,常被用来做这种事):灰色外观,街上没什么人,只有想干坏事的人才会进来。卡特慢慢挪移驾驶盘下的双腿,伍尔摩则仔细盯着他的手,那双笨笨的手。这是场公平的决斗,他告诉自己。他比我还习惯杀人,所以机会是够平等的了。我甚至连枪有没有上膛都不确定,说起来他可比海斯巴契幸运多了。

卡特把手放在门把上又迟疑了下来。他说:“改天再来或许比较好。我好——好——好……”

“你害怕了,卡特。”

“我从来没进过妓院。老实告诉你,我不很——很——很需要女人。”

“看来你的生活蛮寂寞的。”

“我不需要她们。”他不屑地说,“对男人而言,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要追求……”

“那你为什么答应要来?”

再次的,他的坦率令伍尔摩感到惊讶。

“我试着要她们,但到了紧要关头……”他在坦白边缘踌躇未定,但旋即不顾一切说了出来,“就不行了,伍尔摩,我就是没办法满足她们。”

“下车去。”

伍尔摩心想,在他对我吐露更多隐私之前,我一定要赶快杀掉他。这个男人分分秒秒愈来愈像个人,像个值得同情、怜悯而不该死的人。谁能知道每次暴力行动的背后,都怀藏着什么样的借口?他拿出塞古拉的枪。

“怎么了?”

“出去。”

卡特站在妓院门口,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责怪。他害怕的是女人,不是暴力。他说:“你错了,是布劳恩给我那瓶威士忌的,我只是个不重要的角色。”

“我不在乎威士忌的事。不过是你杀了海斯巴契,对不对?”

伍尔摩再次感到惊讶,这个男人秉性诚实。

“我只是奉命行事,伍尔摩,我——我——我……”

他边说边暗中移动身体,用手肘按了门铃,屋内深处铃声响起,通知有客人上门来了。他靠在门上说:“其实我对你并没有敌意,伍尔摩。只是你太危险了,如此而已。其实你我都只是听命于人的小卒。”

“我危险?你们真是太好骗了。卡特,我根本连一个情报员也没有。”

“有的,你当然有。那些山上的军事基地,我们有你那份图的副本。”

“哈,那些不过是吸尘器的局部放大图罢了。”

他怀疑到底是谁把图提供给他们的,罗伯兹?霍索尼的信差?或者是大使馆的人?

卡特的手伸向口袋,伍尔摩立即开了一枪。卡特尖叫一声,大惊失色道:“你差点就射中了我!”他从口袋里抽出手,里面是一团碎烂的烟斗。他说:“我的登喜路[5]!你毁了我的登喜路!”

“算你走运。”伍尔摩说。他已经撑过这一回,没有气力再开下一枪了。

这时候卡特身后的门开了,传来一阵**气回肠的音乐声。

“进去吧,里头的人会招呼你,或许你现在就需要女人了,卡特。”

“你——你这个小丑。”

卡特说得对极了。他把枪放到旁边,坐到驾驶座上。突然间他觉得好快乐。他刚才差一点就杀了人。他终于向自己证明他不是个审判者,也不是个天生的暴力分子。

然后,卡特开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