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期海洋发现事业中,意大利人对未知的海外世界抱有强烈的好奇心和征服欲,并取得了许多令人称奇的成果。在欧洲各国中,意大利位于地中海区域,具有发展航海业和海上贸易的独特优势,他们将这种优势发展得淋漓尽致,创造了中世纪商业贸易和海上活动的辉煌。
早在13世纪,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Marco Polo)就曾追随其父亲和叔叔,途经两河流域、伊朗高原,再越过帕米尔高原,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涉险往东方经商。后来,他留下了著名的《马可·波罗游记》(The Travels of Marco Polo)。这部珍贵的历史文献记录着波罗家族两代人的东方历险和沿途见闻,所以又叫《东方见闻录》。作者不仅最早把中国介绍给西方,而且由于绘声绘色的描述,使得古老、神秘而富庶的东方像磁石一样,深深地吸引着那些好奇的探险者、敛财的冒险家和虔诚的神学家,令他们向往东方,并对后来大航海时代西方人开辟直达东方的新航路产生了重要影响。14世纪中叶,热那亚水手先于其他欧洲人,已经把探险与发现的触角,从地中海区域伸到了遥远的大西洋沿岸。随后,意大利人又以发达的手工业和活跃的商业贸易为支撑,率先发动了文艺复兴。这样,无论在人文思想还是在自然科学方面,在造船计划还是在航海经验方面,意大利人都曾领先于西方世界。然而,意大利长期以来在政治上四分五裂,像一盘散沙,以至于在大航海时代来临时,它不能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尽管在中世纪像威尼斯、热那亚、佛罗伦萨这些城市都一度繁荣,领先于欧洲,但是当其他地区兴起了民族国家的潮流之后,这些中世纪的城市共和国就不足以与它们竞争了,意大利开始落后于时代,拱手把地理大发现的领导权交给了最早进入民族国家历史阶段的葡萄牙和西班牙。美国学者斯塔夫里阿诺斯教授指出:“早期探险者虽然绝大多数是意大利航海冒险家,但他们的资助者都是新兴的民族君主国,而不是他们的家乡、微不足道的城邦,这一点绝非偶然。西班牙和葡萄牙朝廷给哥伦布和达·伽马以大力支持,英国和法国朝廷也紧随其后,热情支持卡波特、韦拉扎诺及其他许多人。”[21]在这种特定的现实环境下,意大利的水手、航海家纷纷把他们的目光投向了葡萄牙、西班牙、英格兰这些新兴民族国家,以获得那些强势君主的支持。
就在葡萄牙航海家巴托罗缪·迪亚士(Bartholomew Dias)到达好望角的前两年,有个意大利热那亚的年轻探险家从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出发,乘上一条驶往英国的小帆船。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名声显赫的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弟弟,他的名字叫巴托罗缪·哥伦布(Bartholomew Columbus)。早在15世纪70年代,巴托罗缪就在里斯本从事制图工作,并和哥哥克里斯托弗一起构思他们的“印度事业”计划,就是:走西部航线,而不是东部航线,航行到香料群岛去。这两位热那亚水手雄心勃勃,迫切希望能驾船闯进大西洋,然后朝西航行,去探索那遥远对岸的神秘陆地。克里斯托弗坚信,亚洲东面和欧洲西面的全部空间均为一望无际的大海洋,如果从葡萄牙或西班牙出发,向西沿着直线向前航行,航船终将到达东方的印度。不过当时的意大利,没有一个城邦具备支持哥伦布远洋冒险所必需的全部条件,而要完成这样的计划,必须仰赖于有实力王室的支持。于是,克里斯托弗把他的首选目标瞄准了刚刚摆脱阿拉伯人统治、形成中央集权君主制的伊比利亚。1484年,哥伦布首先向葡萄牙国王提出资助其远征探险的请求,虽然约翰二世(John II)表示乐意“考虑这个问题”,可他迟迟不予答复,非但如此,他还秘密派出三艘轻快帆船,按照哥伦布呈献的航海图向西航行,不过未能成功。对于葡王背信弃义的行为,后来哥伦布的儿子评论道:“当这个欺诈事件传到我父亲耳边时,他对里斯本和葡萄牙国家产生了反感。”[22]既然约翰二世不讲信义,哥伦布就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伊比利亚国家西班牙。不过,当时西班牙的收复失地运动正接近尾声,斐迪南二世(Ferdinand Ⅱ)和伊莎贝拉一世(Isabella Ⅰ)无暇他顾,因而1486年和1489年哥伦布与西班牙王室的两次谈判均以失败告终。
哥伦布没有完全失去希望,他一边继续在西班牙谋求资助,一边派弟弟巴托罗缪前往不列颠寻求英王的支持。可是,巴托罗缪的船只遭到海盗的袭击,当他来到英国时,已经变成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并且弄丢了随身携带的一封致英王的信函和大量的航海图。空手而去,自然无法见英王。为了满足基本的生存需要,他只得靠草拟和出售地图挣些钱,这样就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当他能有一套像样一点的衣服时,他就觐见英王,向亨利七世诉说了关于越过大西洋向西航行的冒险计划。虽然此前以布里斯托尔商人为代表的英国民间海外探险活动已经开始,但英王尚未做好大规模探险的心理准备,亨利七世没有立即考虑该计划,而是像葡王一样,仅仅允诺“考虑这个问题”。就这样,英国把走向海洋对外探险的领袖角色让给了西班牙。
1492年1月,西班牙夺取被穆斯林侵占的最后一个据点格拉纳达(Granada),完成了收复失地运动。不久,哥伦布第三次应召进宫,他的雄伟计划终于得到了伊莎贝拉女王和斐迪南国王的首肯。在哥伦布的帮助下,西班牙人抢先一步,最早踏上了新大陆的土地。随着美洲的发现与征服,一个从未被梦想、富裕而庞大的西班牙美洲帝国建立起来,西班牙也成了欧洲最富有、最强大的国家。[23]
亨利七世未接受哥伦布的提议,错过了最早踏上美洲的机会,制约他的因素其实很多:其一,虽然亨利七世是欧洲当时最有学问的君主之一,但他谨小慎微,尤其在财政上精打细算,甚至“变得极其吝啬小气”;[24]其二,英国与法国之间似乎要爆发战争,亨利七世无暇顾及那些无法确定的事,况且在他看来,哥伦布的西行计划极具冒险性;其三,到1490年,虽然亨利七世和他的顾问们对取道西航到达亚洲的设想已经有所了解,但他们缺少亨利七世、伊莎贝拉女王那样的远见,也许还有对外国人的不信任。无论如何,亨利七世错过了率先发现新大陆、进而建立殖民大帝国的最早机会,这个失误是很难弥补的。
历史不能假设,不可重演,但是历史的教训值得注意。1494或1495年,正当哥伦布第二次踏上美洲新大陆探险之际,又一位意大利水手来到了英国,他就是哥伦布的同乡,可能也出生于热那亚的约翰·卡波特。和他一起登陆的,还有他的妻子马蒂亚(Mattea),以及他们的三个儿子卢多维克斯(Ludovicus)、塞巴斯蒂安和桑切斯(Santius),一家在对外贸易活跃、拥有良好航海基础的布里斯托尔定居下来。[25]约翰·卡波特是英文名字,他在意大利叫乔万尼·卡波特(Giovanni Caboto),或朱安·卡波特(Zuan Caboto)。关于他的早年,由于没有留下什么文献资料,人们知之甚少,包括他究竟出生于热那亚还是威尼斯,一直没有定论。卡波特差不多11岁时,举家移居到威尼斯。他父亲朱利奥·卡波特(Giulio Caboto)是个香料商人,拥有自己的作坊。他从父亲那里知道一些关于东方探险的故事,开始对遥远的中国和日本有了模糊不清的认识。从此,他萌生了令他着迷的人生梦想:他要成为像马可·波罗那样的探险家,有一天去东方冒险。不过,这种梦想却与他父亲对他的期待相左,父亲的愿望是把他培养成为一个商人。在父亲的教导下,卡波特开始学习经商之道,虽然他的兴趣还是在航海和冒险之类的事情上。根据威尼斯归化法,1476年,即卡波特在威尼斯连续住满15年后,他入了威尼斯籍,成为一个正式的威尼斯公民。就在这一年,他开始出海经商,第一次踏上了前往东方的香料之路。约翰·卡波特到过红海,接触过阿拉伯水手,还游览了伊斯兰教圣城麦加。从这次的利凡特之行中,他开阔了眼界,也增强了航海信心。回到威尼斯以后,他一边学习航海技术和绘图技能,一边构思着他那宏伟的航海计划,并极力寻找可以帮助他实现梦想的赞助者。早在1484年,他就曾决定举家移居西班牙,一个临近大西洋的航海国度,一个有可能使他圆梦的地方。1490年,他定居在瓦伦西亚(Valencia)。[26]他曾受聘为西班牙政府建设新港口的顾问,提出过一项建设新码头的计划。不过由于王室不能提供必要的“配套基金”,他感到前途无望,只好离开西班牙,前往葡萄牙。
人们知道,哥伦布从第一次西航中归来后,宣布他已经发现了那个接近亚洲的岛屿。对哥伦布的这种说法,卡波特不以为然。据说,还在西班牙的时候,卡波特在巴塞罗纳可能见过哥伦布,他们有过交谈。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现已无从查考,但是可以得到确证的是,卡波特相信哥伦布并没有航行太远,哥伦布所描述的那些地方,大概与13世纪马可·波罗记述的中国和日本毫无关系。[27]因而,卡波特决定自己做一次探险航行。有人认为,在哥伦布的成功尚未被人们知晓以前,卡波特就制定了自己的航行计划,也就是后来为英王亨利七世效力时付诸实施的西航方案。[28]因此,经过向西的航路,到中国的探险,就成为都铎时期及日后的英国的主要探险方案之一,也是英帝国的奠基性工作之一。[29]
卡波特在被葡萄牙的约翰二世拒绝后,便携带着自己的西航计划到了英国。在英国人看来,他在布里斯托尔传播的地圆学说,确是一种全新的知识。卡波特认为,中国或亚洲东岸向远方伸展,必定接近来自于欧洲的西航船只;离开欧洲海岸向西航行应当是切实可行的,而促进这种航行的动力,主要来自具有**力的东方财富和香料贸易。当时,由于土耳其人在东地中海崛起,威尼斯人正在失去长期以来几乎完全为他们所垄断的香料贸易,葡萄牙人则尚未从达·伽马开辟的新航线中获得这种贸易。卡波特还认为,哥伦布的早期发现,并不能够证明他已经到达了中国或日本,当然也不可能发现香料群岛。他相信,布里斯托尔人的早期努力与意大利人的世界地理知识相吻合,而他的到来激发了布里斯托尔商人对未知世界的幻想与热情,所以他们同样相信,越过大西洋将有一块神奇的大陆,那必定是他们在较早的某个时候已经发现、后来又被丢失的巴西岛;也许,那就是他们一直在苦苦寻找的亚洲之所在。虽然布里斯托尔人自己所说的发现并无法证实,但是,他们同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贸易,以及同马德拉群岛和亚速尔群岛的贸易,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大西洋航线连接了起来。可以说,布里斯托尔人早先的活动给卡波特的北美发现打下了基础。
1496年3月,亨利七世巡游英格兰西部,并在布里斯托尔作了逗留,其间卡波特被准予觐见英王。他请求亨利七世允许他以英国人名义到“大汗的国度”航行,并占有任何迄今为止尚未被其他基督教国家占领的土地。他向英王解释说,如果他沿着比哥伦布航线更高的纬度向西航行,就可以大大缩短欧洲和远东之间的距离,必定会取得惊人的成功;如果有精良的装备,他可以到达向北伸展的亚洲大陆,还可以通过它的西部海岸和南部海岸到达中国和日本。按照卡波特的说法,在开阔的海上所花费的时间,只会是这次航行所需时间的很小一部分,这样就减少了远征探险的危险性,也可以让英国去分享远东的香料贸易。[30]
卡波特的建议为亨利七世所接受,主要原因有三点:第一,此前,亨利七世已与哥伦布失之交臂,现在他不想再错失这送上门来的良机,因而乐意接受哥伦布的同乡卡波特为英国的航海活动提供帮助。第二,亨利七世意识到,在海外殖民方面,由于伊比利亚国家已走在英国前面,现在他必须追赶上去,打破伊比利亚的殖民霸权,为英国争取平等的扩张权。第三,长期以来,英商一直在苦苦寻求新的海外贸易市场,卡波特如能为英国开拓这样的贸易场所,那么既可以增加王室收入,又可以满足英商的要求,[31]岂不是一举两得!卡波特的愿望与英王的思考,还有英商的希望不谋而合。
1496年5月,卡波特从亨利七世手中接过皇家特许状,据此,他获得了一些颇有吸引力的承诺,得到了“到东方、北方或西方去寻找迄今尚未被基督教徒触及的岛屿、国家和地区”的特权,而且对所发现的任何新贸易享有垄断权。在这份皇家特许状上,第一次出现了“有效占领”的字眼,这也是都铎朝日后在海外殖民扩张中一贯坚持的原则,以挑战伊比利亚国家坚持的所谓“发现优先权”。卡波特原本希望英王能够向他提供一些远征探险的费用,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这位都铎君主以精打细算闻名,真是小气而吝啬。按照特许状的规定,都铎王室不仅不需要作任何投资,还可以从卡波特父子未来的发现中获取五分之一的收益;[32]卡波特父子将为英国王室占领和拥有任何新发现的、迄今为止尚未被基督徒开发的地方,包括陆地、岛屿、城镇、城市和城堡等。[33]特许状回避了南航路线,那是为了避免与西班牙和葡萄牙发生利益冲突。卡波特得到这份由英王亲自签字的官方文件后,就在没遇到什么困难的情况下,获得布里斯托尔商人们的帮助,建造了质量好、适合远航的船只,并准备了远航用的所有必需品。[34]
1496年,卡波特为英国人作了第一次远洋航行。关于这次的探险情况,如具体时间、详细经过等,均不得而知。不过,西班牙驻伦敦副代表佩德罗·德·阿亚拉(Pedro de Ayala)在一份呈送斐迪南国王和伊莎贝拉女王的报告(1498)中,涉及了卡波特从布里斯托尔航行到北美大陆的内容。他写道:“有一个像哥伦布一样的人,向英王提出要进行如同哥伦布朝印度航行那样的探险建议。”而且“在最近的七年中,布里斯托尔商人习惯于每年派出一支由两艘、三艘或四艘轻快帆船组成的舰队,根据这位热那亚人的想象,去寻找布拉希尔岛和七座城”[35]。
1497年春末,大约是5月,第二次探险开始。卡波特从布里斯托尔出发,他没有带特许状所允许的五艘船,而由一艘“马太”号(Mathew)载着18名船员,其中包括布里斯托尔水手、商人,以及一个勃艮第人(Burgundians)和一个热那亚理发师等。卡波特没有沿着直线向西航行,而是在爱尔兰西海岸沿着北纬50°线朝偏北方向行驶一段时间,然后再折向西南方,横渡大西洋,如查尔斯·金斯利的诗句所歌唱的那样,“航行到西方去”。“他发现大海中有一堆堆巨大的漂浮冰块和持续不断的白昼。由于看到前面有那么多的冰块,他不得不转头向西”,继续向前,“北极星直对着他的右手”。圣约翰纪念日(St.John's Day),即6月24日,他们终于接触到了新的陆地。上岸以后,卡波特和几个同伴竖立起一个巨大的木头或石头做成的十字架,还插上了标有英王亨利七世、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和威尼斯的圣马可(St.Mark)[36]徽章的旗帜,以英国人的名义,宣布占领这块地方。这是英国人在海外殖民活动中的第一个斩获,也是第一次在海外升起英格兰王旗。[37]
不过,卡波特像哥伦布一样,也误以为自己到达了东北亚一带。他自信地报告说,他已经到达中国的最东边海岸。由于他没有留下航海图,也没有登陆地点的经纬度记录,人们还是无法确定他登陆的地点。不久,追随他的英国人就意识到,他并没有到达中国,因为他所说的东北亚既无香料、也无中国的城市,中国显然在更远的地方。尽管如此,他也像哥伦布一样,来到一块全新的大陆,这就成为英国对北美大陆进行所谓“有效占领”的依据。[38]后来有人认为,卡波特最初的登陆点是在加拿大东南部的布莱顿角岛(Cape Breton Island),或新斯科舍(Nova Scotia)的某个地方;还有人认为它在纽芬兰、拉布拉多或美国的缅因(Maine)一带。可以肯定,不管卡波特最初“发现”的是什么地方,他并没有直接为英国人建立殖民地。至于纽芬兰,早在亨利八世时期,英国水手就经常航行到这里,还开辟了鳕鱼场。[39]特别有意义的是,“纽芬兰渔场培育了接连好几代训练有素、能胜任远洋航行的海员。后来探察北极区,寻找一条东北或西北航道的船只,开始拓居北美洲的远征队,与西葡两国的舰队作战的英国和荷兰的舰队——所有这些基本上都配备了由纽芬兰浅滩渔场这所严格的学校培养出来的海员。”[40]
卡波特一行考察了加拿大东部的海岸线,还命名了许多海岛和海角。他们又花一个月时间,继续向南航行300海里,考察了土著人居住的海岸,尽管没有看到任何居民,还是发现了足以证明有人存在的确切痕迹,如砍伐的树木、伪装的陷阱,等等。卡波特认为,这里是“一个非常好的、气候温和的国家”,其土著居民习惯于用针编织渔网,设陷阱捕捉猎物。总的来说,这次航行“相当幸运而又富有成效”。[41]按探险史家彼得·马特·德安吉尔拉[42]的说法,卡波特一行是8月6日回到布里斯托尔的,前后持续不到三个月。其间,他们发现了用兽皮掩体的海岛居民,还有大量的以鱼为食的熊。在返航途中,他们还发现了大群鲱鱼和鳕鱼,所以后来他宣布,英国的渔民可以不用到冰岛沿岸,而直接到大纽芬兰浅滩渔场去捕鱼。此次探险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找一条通过海路到达亚洲的西北通道,虽然没有达成这个目标,但卡波特的北美之行还是非常有价值的。至少可以说,他是继11世纪埃里克森之后航行到北美大陆的欧洲第一人。
8月10日,卡波特在伦敦受到王室的热情款待,并被授予海军上将称号。此外,他还从英王手中接过了10镑奖赏,这大约相当于一个普通劳工或工匠差不多两年的收入。同年12月,他又获得了每年20镑年金的奖赏。关于卡波特探险的报道,当时有个侨居伦敦的威尼斯商人,名叫洛伦佐·帕斯奎列戈(Lorenzo Pasqualigo),1497年8月23日他写信给他的两个远在威尼斯的兄弟阿尔瓦斯(Alvise Pasqualigo)和弗朗西斯科(Francesco Pasqualigo),声称威尼斯人卡波特乘上一条小船,为了寻找新的岛屿而离开布里斯托尔,现在已经从远航中归来。据说,卡波特在700海里之外发现了陆地,“那个地方就是大汗国(Grand Khan Khanate),他沿着它的海岸航行了300海里,上岸后竟然没有发现一个人”;为了节省返航时间,他没有登上那两个他们在返航途中发现的岛屿。回到英国后,“他被赋予巨大的荣誉,他身着绸缎行走(在大街上),英国人像发疯了似地追在他后面。真的,他能随意招募多少人,还可以招募大量的无赖。”[43]
当时,英王“许诺第二年春天给他10艘武装船只,这也是他所希望的,而且所有的囚犯,都可以随他一道去冒险。”另一个意大利人,米兰公国驻英大使雷蒙多·德·桑切诺(Raimondo de Soncino),1497年12月18日致函米兰公爵路德维柯·玛丽亚·斯福查(Ludvico Maria Sforza,Duke of Milan)说,“就在几个月前,英王曾派遣一个技术娴熟的威尼斯水手去发现新的海岛,他平安地返回了,而且找到了两个大而富有的新岛。在离英国400海里之遥处,他还发现了七座城,就在距离英国400海里的西方通道上。”来年春天,亨利七世还“有意派遣15或20艘船”[44],资助他出海探险。可见,卡波特的美洲之行,也受到了在英国的意大利人的热情关注。
1498年2月3日,卡波特从英王手中接过了新的皇家特许状。5月初,他率领一支由五艘船组成的探险队作第三次探险航行,去寻找那富饶的东方航路。这次远航的目标之一,就是建立巩固贸易的前哨阵地。参与探险的船只承载量较小,不超过200吨,装载着呢绒、花边、羊毛等许多适合贸易的货物。[45]显然,卡波特要用它们去交换东亚的货物,如丝绸、瓷器、香料和珍宝等,希望拓展与东方的贸易。其中,有一艘船是由英王本人提供的,卡波特必须向亨利七世支付每吨每月1先令的租金。据说,探险队在离开布里斯托尔后,直到9月末也没有什么消息,有一艘船因风暴受阻,不得不在爱尔兰靠岸。由于没有留下任何可靠的记录,人们无法得知卡波特的所终,此后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这是大航海时代的一个不解之谜。
在1492年的第一次探险中,哥伦布希望找到直达东方的新航路,但是,他的航海方案低估了欧亚两洲之间的实际距离。在此前提下,他作出判断,认为从欧洲直航到中国和日本完全可行。于是,他沿着加那利群岛的纬度,在赤道以北,略小于30度的地方横渡大西洋。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就造成了结果的错误。卡波特看出了哥伦布的错误,他自信地认为,从北纬不到60度的地方开始横越大西洋,球面距离短了,完全可能到达亚洲。虽然卡波特的方案相对合理,但他也同样低估了欧亚两洲间的实际距离,以为只要穿过大西洋,就可以直达亚洲,结果到了北美大陆,而不是中国。其实,早在哥伦布和卡波特之前,向西航行的设想就已经被提了出来,但是,哥伦布和卡波特将这种设想付诸实践。客观地说,他们的目标是共同的,由于犯了相同的错误,结果发现了美洲:哥伦布来到中美洲,卡波特到达北美洲大陆。
卡波特对北美地区的大规模远征探险,受到国王、廷臣、商人、水手……整个英吉利民族的支持。离开了这种支持,卡波特的个人力量不足以完成如此的海外冒险。由于有了英王和他的臣民们的支持,他终于抵达北美新大陆,这是大航海时代西方人在探险方面的又一重大成就。但追随他的那些人,在随后几年内都不得不承认,不但中国在更遥远的地方,而且他发现的那个巨大而不为基督教世界知晓的大陆——“新发现的土地”(New Found Land,即纽芬兰),正是通向东方之路上的障碍,而这种认识本身就是一个进步。为了克服这个障碍,寻找经西北通道到达亚洲的捷径,卡波特一家前赴后继,孜孜以求。
塞巴斯蒂安是卡波特的第二个儿子,也是他事业的继承者。16世纪,有几位作家提及过塞巴斯蒂安的航行情况,说他可能参加过他父亲1497年的北美探险。他后来在英王的赞助下,独立进行了类似的探险活动。1504年,他组织了一次到新大陆的航行,布里斯托尔的“耶稣”号(Jesus)和“加百利”号(Gabriel)两船随行,从美洲带回了一些腌鱼。第二年4月3日,他从英王那里得到10镑年金的奖赏。1508—1509年,他带领探险队,循着他父亲第一次经过的西北通道,到北美一带开展新的探险活动。这或许是16世纪早期英国最后一次重要的航海活动。这次航行获得了亨利七世提供的资助,被视为“一次皇家与商人的联合行动”。[46]船队经过美洲北部的顶端时,遇到了大量浮冰带来的危险;在穿过哈德孙海峡(Hudson-Strait)时,船员们突然发现了一个宽阔无边的大海,塞巴斯蒂安认为它必定是通往亚洲的大洋,其实那只是著名的哈得孙湾(Hudson's Bay)。他们还沿着北美南大西洋海岸航行,试图去寻找温带气候下的大陆入口处,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
同时代的意大利史家德安吉尔拉认为,塞巴斯蒂安承担了这次远征的全部费用;J.A.威廉森教授则认为,此次航行的大部分经费是由英格兰—亚速尔辛迪加(syndicate)的合伙人、布里斯托尔的商人休·埃利奥特和托马斯·阿什赫斯特(Thomas Asshehurst)提供的。由于两方面的原因,这次探险被看作是都铎朝早期海外殖民的重要事件之一:一是从这次航行中,塞巴斯蒂安获得了更多的地理学知识,尤其是关于新大陆的知识,认识到大西洋对面的那块陆地,是根本不同于亚洲的新大陆;二是这次航行推进了西北通道的探寻工作,使这位年轻的英国探险者比亨利·哈德孙(Henry Hudson)[47]提早一个世纪发现了哈德孙湾(Hudson Bay)。[48]遗憾的是,塞巴斯蒂安返回英国时,他的最重要赞助人亨利七世已经去世,16世纪早期英国的探险活动由此停顿下来。
亨利八世时期,先后发动三次对法战争(1512—1514、1522—1523、1544),在第一次对法战争中,塞巴斯蒂安受聘为制图人,效力于皇家军官罗伯特·霍华德爵士(Sir Robert Howard),参加过对法国西南部的加斯科尼和盖纳(Guienne)的军事远征。来到法国西南部后不久,他就越过比利牛斯山,在西班牙定居下来,开始为西班牙王室服务。不过有一种说法认为,作为英王雇佣的格林威治皇家制图师,1512年塞巴斯蒂安随多塞特侯爵托马斯·格雷(Thomas Grey,Dorset Marquis)[49]远征西班牙后,被西班牙国王任命为海军上校。1516年斐迪南国王死后他返回英国。在同一年,他和英国海军中将托马斯·珀特爵士(Sir Thomas Pert)率领两艘船,考察了南美洲的巴西海岸和中美洲的西印度群岛。在其后30年中,塞巴斯蒂安主要在西班牙生活,为西班牙人效力,直到1547年重返英国服务,当时爱德华六世的枢密顾问向他提供了一笔基金。在英国早期的航行与探险活动中,塞巴斯蒂安的影响可以归结为这样几个方面:首先,作为一个水手和地理学者,他为英国确定了今后一个时期航行与发现活动的总方向;其次,作为一个远征探险的组织者,他规定了航行活动中的纪律以及与贸易相关的要求;再次,作为一个商人,他在组建英国人的商业公司方面起过重要作用,被推为总裁;最后,作为一个航海训练者,他为英国培养了一批有经验的航海探险家。[50]
都铎朝早期,英国的海上航行、海外的探险与殖民活动尚处于启动阶段,卡波特父子的活动具有突出的意义:第一,卡波特父子对北美新大陆所作的连续探险与考察,开启了英国人参与海外发现与殖民贸易的过程。虽然布里斯托尔商人早就冒险进入大西洋海域,他们也极力推进远洋航行,可是由于缺乏必要的地理知识和航海技能准备,他们的船只出海去探索大西洋始终无果。现在,卡波特父子为英国人带来了许多海外的讯息,传授了许多有关地中海和大西洋的知识,丰富了他们的航海知识,激发了他们的远航热情。第二,卡波特父子探寻北方通道的活动,推动了英国人走向海洋、走向深海、走向帝国的扩张过程。卡波特首次航行的登陆地点,也许就在加拿大新斯科舍省东部的布雷顿角岛附近,他探查了新斯科舍,看见了纽芬兰。实际上,这是英国人,也是欧洲人,第一次对北美大陆进行的实地考察。根据优先发现权,都铎后期的英国人开始要求对北大西洋和北极水域的支配权,以此来挑战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海洋垄断权。约翰·迪以此为基础,试图证明在伊丽莎白时代,英国人已经享有对北美、格陵兰和尚未被俄罗斯人占有的其他北极地区的所有权。第三,卡波特父子的探险活动,激发了英国人向海外冒险扩张的强烈欲望。在亨利七世和布里斯托尔商人的支持下,他们利用都铎君主制和英国民族国家提供的有利条件,率领英国探险队朝北方航行,试图寻找到达亚洲的大西洋航路。[51]从此,朝西北方向进行探险就成为都铎时代,乃至其后很长一个时期内英国海外扩张活动的主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