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中国是一个缺乏幽默的国家。这恐怕是他“目不邪视”、一心专读圣贤书的结果。中国历来的圣贤或准圣贤或以做圣贤为鹄的的人们,大抵都是一脸严肃,满腹训戒,令人敬而远之的。自然,从他们那儿,你看不到幽默。不过,圣贤们也需要轻松,所以私下里仍然要有歌舞,要有一批“东方朔滑稽者流”为他们消愁解闷。也许正因为如此,我国自古以来,仍有许多笑话、幽默作品流传下来。至少说明,中国其实并不乏幽默的传统。
不过,传统的幽默笑话之类,多有“一览无余”的毛病。读时颇能“解颐”,读后则所获不多。它是一种助兴式的调料,令生活增添活力,其功也不可灭。另有一部分作品,则一笑之余,常令人深思,有再读三读的愿望。我是一个“文以载道”的拥护者,免不了对后一类作品的偏爱。这种感觉,近读戴逸如新着《启锁斋笑林》(学林出版社)时不禁油然而生。
《启锁斋笑林》收有作者近年所作的配有漫画之幽默、笑话一百一十二则,文字以浅近文言出之,古朴清通,长短由之;漫画则富有戴氏风格,清丽醇厚,韵味十足。图与文不是简单地互相铨释,而是互相伸延,把思想开拓到更深更远的境地。哪怕是你认为最明白晓畅的笑话,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有些篇章,反复咀嚼多次,仍不时感到有新意流出,“言有尽而意无穷”。随手拈出一例:《馊包》云:“管厨师善制特色虾仁包。笼未启即奇香弥漫,十里以内过客尽作深呼吸。及熟,掌柜查黄历曰:‘时辰欠佳。’后,老板娘曰:‘客人尚少’。后,堂倌曰:‘售完油条再说。’……左拖右捱,馅馊。管厨师名声大恶。”画面是一笼苍蝇光顾的包子。表层的意思是很清楚的:技术水平很高的管厨师由于别人的原因而招致恶名。但是细想想,深层的含意则并非可一览而尽。试想,善做虾包的管厨师何以不能自己作主?掌柜、老板娘、堂倌为何有此权力?再想想,现实生活中代人受过的“管厨师”又何止“厨师”中有?掌柜们又何尝限于“饮食店”?要写——篇《由‘馊包’说开去》的杂文,一千字想必不成问题。其他如《嫉妒》、《哭文凭》、《圣贤》、《善植梨》、《五香马肉》、《圣命》、《白条》、《迂商》、《悲哀》、《审查》等等,均是意味深长、数览而尚有余味者。
一览不能无余,与本书所用的“半文半白”语言也极有关系以作者这样刚过不惑之年的“小青年”(按时下标准),能写得如此一手文言文,实不多见。如同漫画是把极复杂的事物以极简单的线条表达一般,作者在文字上也下了一通艰苦的锤炼功夫,晓畅、隽永、寓意深长。如果改成大白话,恐怕就会减损了魅力。
按理,“笑林”是能引人发笑的。本书虽号称是一部糅幽默、讽刺、哲理于一体的图文并茂的“现代笑林”,不过,也得因人而异。有些人会发出会心的微笑,有些人可能大笑,而有人只能苦笑甚至笑不出来,更有人可能会有刺痛的感觉,甚或一跳数尺高。不信,诸君不妨看看试试。
(1990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