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自己在卖书。不是替新华书店卖,而是卖自己的藏书。我用自己的“老坦克”驮着好几大捆书到旧书店收购处。收购员从高高的柜台斜睨了我一眼,那神情仿佛这些书是我从什么地方偷来的。及至我把一捆捆书打开,他飞快地一本本翻过去,把我认为最没价值的几本书留下之后,说道:“这些,我们都不要。”
“可是,它们大都是学术着作,是我读书时的宝贝呢。”我争辩几句,主要是希望说服他将我的这些书收购了去。
“学术着作?哼!”收购员一脸不屑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有“晶晶亮,透心凉”的威力。“现在谁还希罕学术着作?写一辈子学术着作还不如一张股票认购证呢!谁要看?”
真是“义正词严”。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我把自己曾视作宝贝的学术着作挑出来送到旧书店,本意是以为自己曾用它们作过“敲门砖”,考上了大学、研究生,不过因为现在改行了,觉得让它们闲着可惜,送废品回收站又于心不忍,且于心不甘,于是希望送它们到旧书店里,虽然身价被贬,但还可以找到知音,找到用武之地。岂料收购员言简意赕的一席话直把我的这些堂皇理由一扫而尽,于是,只剩下一个见不得人的理由:无非是想到这里可以比废品回收站多卖几个钱罢了,真是钱迷心窍!我懊悔刚才经过废品回收站时为何不早点在那里“出送”,而今,辛辛苦苦送到这里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看来,说服是没有希望的。我咬咬牙,试探着说:“那末……就当废品卖给你们行不行?”
“不收不收。我们没地方放!你还是拿回去吧。”收购员不耐烦地挥挥手,拿起他拣中的几本去算帐了。我只好悻悻地重新把那些连当“废品”都没资格的学术书捆起来。
“喂,你有证件吗?”收购员拿着夹着复写纸的发票本,指着一处地方说:“在这里写上你的工作证号码和姓名!”这是不容分说的。这个办法的确也很好。如果你这几本书是偷来的,以后公安局只要按发票上的地址姓名来找你,看你还怎么赖!我一丝不苟地填好,又突然生出怪想:那些专门收集:工业原料等等赃物的废品收购站是不是也借鉴这个办法呢?如果如法炮制,不是可以抓获一大批盗窃分子吗?……我推着重新捆好的几捆书正要往回走,不知从哪里走进一个老头,他衣着朴素,慈眉善目,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的书,有点惋惜地对我说:“小同志(大概相对他来说可以这么叫),这些书都蛮不错的嘛,为什么急于卖掉它们!俗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呀!”
“可是,可是,”我急忙辩白,话也说不圆了,“可是我没地方放它们了,几个书橱都塞满了,橱顶上已经垒到天花板了。再说,我改行了,这专业书这辈子怕用不上了。”
“那可以捆起来放在床底下,走廊里,总有地方放的!你怎么知道专业书今后用不上呢!”
老人忽然怒形于色,似乎耳光要掴过来的样子。我“啊呀”一声,扔下车子就跑。不料被书绊了一跤,摔得好重,却一点不痛。我用手**,却摸着了被子。睁眼一看,原来是在做梦!
幸好是在做梦!
好奇怪的梦!
(1992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