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孙颐
在出版局开会,我们常常碰头;在桥牌比赛时,偶尔也成为“对手”,但关于读书写作方面,交谈得并不多。最近,他的中篇小说《雪庐》获得全国首届长中篇小说评奖的二等奖,我想正是一个造访的好由头,便打电话与他约时间。
他大约是一个不大想多谈自己的人,开始想推脱,但拗不过我的坚持,总算答应了。在一个雨后的傍晚,我应约来到他家。这是市区中极普通的那种独立式的公房,朝南的两间套,西边的一间是卧室兼书房兼会客室的“多功能厅”,因为他的儿子要看电视,我们的谈话便转到儿子的住房兼吃饭间进行。
话题自然是从他的得奖作品谈起。我照例先对他的获奖表示祝贺,然后问他有点什么感想可供披露。
他斜倚在沙发上,想了想,似乎答非所问地说:“我认为好的作品是不能重复的。最好的作品是绝对不可重复的。不仅别人不能重复,自己也不能重复。你看《红楼梦》能够重复吗?托尔斯泰写的《复活》、《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从题材、人物、思想到写作手法都是各具特色的,没有重复的。成功的作品给我的启示,使我在创作时首先要寻找这样一种不可重复的契合点。”
“你在写《雪庐》的时候就已经确信它是不可重复的?”趁他缓一口气的时候,我插了嘴。
“可以这么说吧。《雪庐》的主人公若希就是我的外祖父,那环境就是按他的客厅描写的。我确信,里面所写的东西,别人是无从重复的,所以我才动手写。我是朝这方面努力的,当然,没想到它会获奖。”
他今年刚过不惑之年,但创作的历史差不多有了二十年。我记得他是在《农场的春天》一书中崭露头角的,他由农场而大学而出版社,岗位在不断变化,而创作之笔始终未停,至今已出版了6本小说集,还写了大量散文和随笔。如果不是这样勤奋的写作实践打下深厚基础,获奖的机遇恐怕也难以降临到他的头上吧。
我觉得他的创作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同时,也有着浓郁的书卷气。于是,免不了要请他谈谈读书的情况。听起来,他的读书历史也充满了幸运的机遇似的。他说,小学三年级时就爱好看杂书了。“文革”时,他在上海中学,人家在搞武斗,打派仗,他却一头扎进学校的防空洞里,如饥似渴地读着存放在那里的各种图书。他特别喜欢那些人物传记、历史书和中国现代作家的作品。“全国一片红”时,他去了农场,劳动再苦,条件再差,他也不忘读书。甚至在生肝炎休息的时间里,他都利用来系统地阅读了大量的外国名着。后来调到农场政宣组兼马列主义课教师,又系统学习了马列着作。大学毕业后分在文艺出版社,恰逢该社决定续编“中国新文学大系”,他又有幸读遍中国现代文学的大量图书和刊物,自认为学到的比大学不知要多多少。真是到哪儿都与书有缘。
“你真是古今中外,无书不读,堪称博士了。”我半开玩笑地说。
“哪里,”他宽厚地笑笑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没法系统读书,就只能随便翻翻了。由于工作关系,对于文艺界的动态,各种思潮流派,不管自己是否赞成,也还是要关心,知道一点,但深入下去就难了。”作为一社之长,这样的苦衷是可以理解的。
谈话结束,我要给他在“书房”中拍个照,很遗憾,他只有书桌旁一个书架,里面还并不全是书。他说,家居底层,潮湿多虫,好书不敢放在家里,而是存在单位。另外,由于条件限制,他对于书是重读而不重藏,所以,无法让我的照片找到一个堂皇的背景。不过,他的书桌玻璃板下,压着一个围棋棋盘。它使我记起了他的一篇名为《黑白之间》的文章。我不懂围棋,对他那套深奥的议论不甚了了。仅记得他说的,围棋至为简单的棋盘和黑白二子,却可以生出无穷的变化。他之于书,是否也运用了这个道理呢?
(《解放日报》1992年6月20日,署名:钟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