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李伦新
在上海某报的副刊上,有一个署名“耕夫”的,开了一个专栏叫做“乐耕堂随笔”,类似鲁迅所说的“花边文学”,都是从现实生活中发掘题目,有感而发,有情有理,娓娓而谈。有时,这个“耕夫”还把他的“耕种范围”扩大到《解放日报》等报刊上,从而更令人注目。这位“耕夫”原来就是南市区区委书记李伦新。
在上海,区委书记也算个不小的“官”了。当我提出要访问他时,曾怕他会“婉言谢绝”,因为我们不过数面之交。而他却爽快地答应了。
他的家只有两间小屋子,一间10来平方米的屋子既是书房,又是会客室,大概还兼作饭厅用,没有装饰,完全本色。书橱倒有几个,高高低低,陈旧而普通,人家已淘汰的竹制书架,他把它紧倚在书桌旁,显然还把它当作宝贝。
“算起来,我也是出身于书香世家。祖父的阁楼上藏着许多书,我大约八九岁的时候,粗识一点字,便常常偷偷地爬到阁楼上去看书,什么《三国》、《水浒》之类的,令我着迷,使我的童心里知道书中有着多么迷人的世界。”他似乎沉醉于儿时的美好回忆,过了一会儿,才继续给我讲他爱书、买书、藏书、写书的情形,不过,令我特别动情的却是他说的三次卖书的经历。
1958年在“大跃进”声中,他被补划为右派,从此被打入另册,跌入另一个世界。谁知雪上加霜,恰巧他妻子又病了。无钱就医,告贷无门,他只好咬着牙卖掉一批他辛苦购置的心爱的图书。他说,当他乘着三轮车把书送往旧书店时,就像送自己心爱的人上刑场似的,真是说不出的难受!第二次是在60年代初所谓困难时期,也是为妻子治病筹措医药费,他又卖掉了一批书,其中包括他心爱的《鲁迅全集》。说着他指着书架上一本旧版的《鲁迅全集》告诉我:“这一本当时被亲戚借去,没遭此劫。现在我把这本‘漏网之鱼’珍藏着,让它留着作个难忘的纪念!”话语间,可见他对图书的一片深情。第三次卖书是“文革”中,在一片“横扫”声中,他当然不能幸免,两次“抄家”虽然没有动他多少书,但他悲愤地卖掉全部藏书,曾发誓今后再也不碰书本了。但是,怎么做得到!不久,他便又“买通”当地图书馆负责人,让他得到借书、看书的优待。他说,这一辈子与书为友,一天也不能离开书。
“您公务繁忙,怎么挤得出时间呢?”我向他讨教。
“我是把人家休息、娱乐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和写作的。宁可少睡一点,每天一定要看书。其实多看书不但可以陶冶性情,提高入的素质,而且也有利于我做工作。从书中可以得到智慧,得到经验,得到方法。多看书,作起报告来,也可以生动、丰富一些,实际上是互相促进的。我因为自己写点东西,一般报告也喜欢自己动手,重要的讲话,办公室的同志起草后我也要自己修改定稿。这也许是个难改的习惯了。”
我看他的书架,大体上是三类书:思想政治理论书、文艺作品、工具书。都是他恢复工作后陆续添置起来的。他说,在区委宣传部、统战部工作时,书店是常去的,每次必掏空子口袋回来。现在,跑书店的时间少了,但书店和办公室的同志会及时给他通情报,帮他买书,所以,好书仍源源不断加入他的藏书行列,以至于家中已出现“书满为患”的景况了。
在爱书、读书的同时,他还挤时间写作。他说,1950年开始发表文章,1952年发表小说,不久便被迫辍笔20余载。重新工作后,他的创作也重新焕发了青春,除了发表杂文、散文外,还发表了中篇小说《梳头娘姨传奇》及其《后传》,还有其他短篇小说,华夏出版社已经将他的主要作品汇集付梓,将于最近出版。这在区委书记中恐怕也是较少的吧。
问及他的斋名和笔名,他说“乐耕堂”,记得他的祖父曾经用过,自己很喜欢,便拿了过来。就像农民乐于耕田,而他则是乐于笔耕。至于“耕夫”,一方面是表示“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态度,另方面也是告诫自己,不过和普通的农民一样,是一个普通的人,没什么了不起……告别了“耕夫”书记之后,已近深夜,街面上行人寥寥。回头仰望他的“乐耕堂”,窗户正闪耀着明亮的光。他的这一天笔耕也许刚刚开始吧。大好春光,正是耕耘的季节。祝愿他辛勤的笔耕收获更丰硕的果实!
(《解放日报》1992年3月14日,署名:钟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