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谷苇冬日的一个下午,我来到南昌路上一栋老式里弄房子,造访陆谷苇先生。我对谷苇的大名是早就知晓的,读书时就常看到他作为《解放日报》文艺记者所写的各种文章,后来,他去干校,去《上海文学》,直至进了中国新闻社,我们断断续续都有一些联系。1986年,作为他的第二本书《艺林剪影》的责任编辑,与他打交道更多些。我们每次见面时都无拘无束,无话不谈。
他的家在三楼,南北二间,朝北的亭子间大约8平方米,这是他的书房。小是小,布置得却清净素雅。墙上挂着几幅小品,有沈从文的书法、刘旦宅的苏东坡造像,韩羽的《聊斋图意》等,还有一幅谷苇同巴老的合影。书桌旁一个不太高的旧书橱,里面高高低低排着的都是他喜欢的散文随笔集子。话题也就从这儿开始了。
“我从小看书就杂,实行的是‘三无’方针:无计划,无系统,无目的。这样看书,缺点很明显,没有一门‘专业’,没有一样钻得很深。但是,也有好处,就是知识面广,遇到什么都能知道一些,对干我这行的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不过,近10年来,方针有些修改,开始有目的地偏重文史、散文。这里收藏的,都是古今中外的散文作品,我经常翻翻的。”他打开橱门,让我浏览。
“怪不得您的文章里‘散文味’那么浓呢。”我边看边说,“听说您除了《文汇读书周报》的专栏‘烛光集’之外,还在别处开有几个专栏?”
“现在在《新闻报》有一个‘茶话’,《海南日报》开过一阵‘人间风情’,已经停了。我写的东西,别的长处不敢说,但都是我采访所得的第一手资料。这些‘剪影’式的文字,陈从周先生觉得除兴趣之外,尚有研究参考的价值,恐怕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吧。”
我知道,他所说的陈先生的话,就是在为他的《艺林剪影》写的序中说的,陈先生说:“如果将来要研究书中某一人物,则此书又是必参考之籍了,希望读者万勿等闲视之。”
我又问:“您说读书无目的,我看您的采访文章,好像事先读了不少书。”
他笑着承认:“这倒是的,我要去采访什么人时,总尽量把他的作品找来读,把反映他的生平的东西找来读,这样,谈话就能‘人港’,有时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接着,他告诉我,一次访问秦牧,谈起秦在“开明”出的第一本书《秦牧杂文》,秦说自己手头已无此书,他就把他的一本藏书送给秦,秦非常高兴,从此结下了友谊。每当秦牧有新作,必会签名寄来。还有一次,他在访臧克家时,臧一时记不起郑板桥一诗的出处,他告诉了臧,臧高兴地书赠了他一首诗,以后也有鸿雁往来。
“大概您家里这类名人字画不少吧?”我接过话头说。
“没有统计过,大概是不少吧。”他点点头,随即指指堆在沙发边、茶几上的一本本题签及画册,让我翻了一些,从巴金、叶圣陶、沈从文到刘海粟、朱屺瞻、钱君甸,几乎当代中国一些着名的作家、书画家都有一些墨迹或书画作品给他,有些还是很珍贵的。如今年5月8日巴老给他题的词:“写作,不是为了自己,写作也是为了自己。”不仅墨迹可宝,而且意味深长。他拿起一件对我说:“不过我这些墨宝,大都是与书结缘的。譬如钱君甸先生书写的这本册页就是我看了他在你们社出的《冰壶韵墨》之后请他写的,老先生十分高兴,一挥而就。用各体书法写满了一整本。”
他原没有书斋,当然没有斋名。现在的“朝颜书屋”,取的是牵牛花早上开花,自己也要珍惜早上时光之意。他虽2年届花甲,但每日5时起床,9时以前看书作文,笔耕不辍。“朝颜书屋”四个大字是朱屺瞻先生题的。原来,谷苇家阳台上种的牵牛花的花籽即来自关良先生,而关良的花籽是梅兰芳给的。
访问结束时,谷苇特地带我去阳台上看那棵牵牛花。时届初冬,藤上已无花,但一缕晚霞将它染成金黄色,又像一朵大牵牛花似的开在阳台上,令人遐想不已。
(《解放日报》1991年12月22日,署名:钟炎)